《曹冲称相公》扇瑾

31、独处一室

　　“既是下雨了，便雨晴时再为长倩行冠礼罢。”荀彧见此，虽然叹了一口气，随后还是冷静地吩咐了一下府邸里人下人，便又想着屋子里头的客人，于是缓缓回头看着在场的客人，表示了一下歉意：“彧先去大厅引来客去偏房喝茶，先行一步，琴萧皆在雅房楼阁中。实在不知为何突下起来雨，彧招待不周之处，还望诸位见谅。”
　　“这可完了，我还得去大厅寻杨主簿呢！”曹植这下子倒是慌了，按照杨修那脾气，怕是危险。于是有自知之明的曹植赶紧走到了荀彧面前，一边看着荀彧的伞一边试着问着：“既是一路上的，植但冒昧相问，令君携伞可否携植一程？”
　　荀彧脾性一向极好，不出所料，便是笑着答应了。
　　“冲弟，我若寻了杨主簿，便赶紧唤人拿伞过来。”曹植又怎么会忘记与自己一道过来的曹冲，只怕曹冲心里想着不好的东西，回了头就连忙解释：“实在是对不住冲弟，可是，植若待杨主簿有偏差，他会在爹爹面前告我状的。你知道这对我说是极为重要，冲弟且千万谅解，多多海涵。”
　　曹冲瞧着曹植的急迫，脸上是不温不火的微笑，心里则浪花跌宕。他轻轻拍了拍曹植的手，含笑安慰道：“植兄这是急的什么？不过是一场雨，冲在此地待它停了也就好了，植兄不必担忧于冲。有急事便快去罢，别让令君久等了。”
　　曹植闻言又再三感谢、再三道歉，确定曹冲并无厌意之后，便放心下来，随着荀彧一同踏入了雨帘之间。雨时的竹林青翠，枝叶纵横交错，遮掩着那两个人的身影，很快的，便消失在了路的这一端。
　　“倒是沉稳了许多。”
　　程昱目光锐利，半合的眼睛淡淡瞥过了全程。想来，将曹冲放在司马家养着是个明智之举。如此也好，会藏之人往往笑到最后。这也不枉费自己当初苦想如何让曹冲成长的心思。
　　“冲谢过先生赞言。”曹冲脸上依旧是挂着浅浅的笑意。他走到了程昱的对面，坐在了屋里的椅子上，一边又是特意克制着情绪，好似闲谈一般：“先生这些年领济阴太守，都督兖州事，可是辛劳？”坐好了之后，曹冲就缓缓抬起头，带着满心欢喜，温和的笑着，仔仔细细的看着一旁的程昱。
　　“尚可。”程昱言辞冷清，并不打算多说。
　　“那，先生一饭三餐，可有尽食？冬日寒冷，可有加裳？逢年过节，可有享乐？烦闷之时，可有散心？病痛缠身，可有寻医？此诸之类――可皆尚可？”曹冲说得越多，声音越轻，好似怕惊扰了寻土壤的四处游荡的蒲公英，又好像怕捧碎了怀里头的无双宝玉。
　　程昱闻曹冲之言，问的都是自己的事情，十分疑惑不解。难得回头瞧着曹冲，却发觉那眼神似是死死钉在一个地方，瞧着自己，好似眼里会发光发热。
　　“冲公子何出此言？”程昱实在是有些受不得那目光，便又回了头瞧着门外那些雨时的翠竹，手里捧着剩下半杯茶的茶杯，轻轻抚过，感受着其中的温热。
　　“抱歉，怕是冲唐突先生了。”曹冲见程昱受不了刻意回了头的举动，倒是突然间笑了出声。然后，自己也不再瞧着程昱，也静静地瞧着窗户外面的雨，脸上带着笑意，声音温温和和：“只是每一次与先生分离，先生离开得过于洒脱，让冲有些无措。第一次先生不告而别，是冲三岁那年，那次还好，只是等了几个月；第二次先生不告而别，是在建安五年，这一次先生便好生潇洒，让冲苦等了七年。冲实在是等怕了，怕这次虽见先生，却不知何时，先生突然离去，再见时候，不知岁月几何了。”
　　“见不见得又如何？又非是什么人都能伴于公子身侧一辈子，聚离分合自是常事，公子耿耿于怀做什么？”程昱承认自己理亏，倒是直接转了话题。一时间掩饰着喝着茶水，却不想着喝的快了些，呛着了，便突然间咳嗽了一两声。
　　“先生小心些喝茶。”曹冲赶紧站了起身，走了程昱的身旁，拿走了程昱捧着的茶盏，轻轻拍了拍程昱的后背，希望能让其舒缓些。
　　程昱本还想说几句，可是曹冲的举动倒是让他一时间也不知挑剔些什么，说些什么。
　　一时间，窗外的冷风吹拂入屋。
　　曹冲本是轻轻的拍着程昱的背，房间里安静如斯。程昱目光本是清淡如水，静静瞥于房间一隅，但是时间渐渐流逝，程昱也缓缓抬起头，看着一旁静默着的曹冲。
　　一袭淡紫色素丽柔缎于曹冲身上，飘逸轻盈。发髻垂落，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微仰着头，目光明澈犹雪山夜月，又似边塞沙场挺拔绿林里的拔萃白柏。
　　“一饭三餐，尽食。冬日寒冷，加裳。逢年过节，无乐。烦闷之时，公文。病痛缠身，寻药。此诸之类――”程昱心软，也不愿意实在为难曹冲，便据实而答。即便是声音如常，这一次，好似言语之间，轻柔了许多：“还活着，也算皆‘尚可’了。”
　　程昱一一说完，曹冲心底好似激起了连绵海浪。
　　曹冲真的是万万想不到，先生会这样认真对待自己的回答。在梦里也不曾经有过，或者说，他连想都不敢想。
　　他喜欢自己家的先生已是喜欢了整整九年，也整整压制了这念头九年。曹冲知道，自己的想法有违伦理纲常，他的先生是有名的士子，必然是不会苟同。
　　所以，曹冲即便从刚才看见程昱那一眼开始，便是欢喜不已，却也小心翼翼，不敢多言语。他实在怕，怕这份苦苦挣扎的爱恋还没有来得及放在阳光之下，便已经在先生的只言片语里，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