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载舟》一寸之鱼

6、第 6 章

　　“你发现左晔经常不来上课吗？”
　　周末，宋子然出去约会。寝室里只剩下张楠和周骁骁两个人。
　　“这周她都没来吧。”周骁骁打开短信，上一条来自左晔的消息还是去看电影的前一天发来的。
　　这么一想，左晔在班级里的存在感并不高，造成不高的原因大多是这人来上课和翘课的时间大约是一半一半。
　　“周一来了一天，”张楠仰头躺在床上，“你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频繁请假吗？”
　　“不知道。”她对左晔这个人了解甚少，“可能是家里的事情吧。”
　　一中可不是那么好请假的学校。
　　这是张楠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和她谈起左晔，“你不觉得她这个人很神秘吗？”
　　没等周骁骁回答，张楠继续说道，“不住寝室，不和人交往，经常缺课，成绩却还不错。况且…”
　　她欲言又止，周骁骁知道她要说什么，“况且她好像还喜欢女生。”
　　“我们是朋友。”周骁骁纠正张楠的腹诽，“没有别的。”
　　“那她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宋子然对我不好吗？”周骁骁反问，“现在同性之间也没有纯洁的友情了？”
　　“你不知道外班有人传你和宋子然同性恋吗？宋子然有男朋友这件事又不能大张旗鼓的宣传。”张楠一本正经地反问，“同性朋友也应该保持适当距离吧。”
　　周骁骁被气笑了，“所以我交朋友还需要别人来教我怎么做咯？”

　　聊天变成争执，不欢而散，周骁骁起床刷牙洗脸，简单收拾了几本书就去了图书馆，留张楠独享寝室。
　　是谁说学生最单纯？周骁骁这一代人早就学会了从穿着打扮上判断家境，从言行举止上观测奸情，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
　　周骁骁主动给左晔发去短信，询问她这一周怎么没来上课。这个行为是有些欲盖弥彰，她拒绝承认这是在和张楠赌气：张楠算什么，值得她来惩罚自己？
　　左晔迟迟没有回复。
　　坐在图书馆里的周骁骁百无聊赖，带来的试卷没做几题就搁置了。这里说是校图书馆，除了教辅其他大多是老旧的名著，她没有翻看的兴趣。
　　说不好自己是希望她回复多一点，还是因为她没有回复而松了一口气。

　　宋子然回来的时候兴致不高。
　　脸色灰败，双眼泛红。
　　她先进洗手间洗了脸，出来时上衣湿漉漉的。
　　学生时期的约会场所，无非是电影院、书店和ktv之流，消费不高，却能获得一个相对隐秘的相处空间。她今天和郭霖去看电影，为了不撞见熟人，特意去了一家偏僻的电影院。
　　这是高二之后两人第一次约会。郭霖半走读，母亲管得紧，一般周末都会回家。
　　两个小时的电影下来，郭霖的电话振动了频繁，虽然他一个没接，却一直在回短信，郭霖对来电对象闪烁其词，一会儿是朋友，一会儿是父母，她直接抢过手机，打开短信，第一个就是张曦澄，来电也是她。
　　宋子然的怒气堆积在胸膛，终于在散场之后爆发。
　　她把手机扔还给郭霖，转头离开。她不是不想厉声质问，只是觉得很累。
　　宋子然不知道该怎么打比方，大概就是冬季长跑3000米，好不容易快到终点却眼睁睁看着工作人员撤走了终点线。
　　这是她一直以来小心维护的爱情，用学习时间约会，用睡觉时间学习，给他写卡片，做笔记，郭霖成绩掉下来她比本人还着急。要是大学不能去同一座城市怎么办？宋子然根据两人的成绩偷偷做了图表，力求能前往一个地方。
　　让我们姑且称之为爱情吧。
　　宋子然在恋爱之后，觉得世界上最甜美的言情小说也比不过争吵之后，郭霖彻夜等在寝室楼下，一边和宿管阿姨打游击，一边和她发短信。
　　宋子然没告诉过他，当时她就躲在窗帘后面，陪着他一起罚站。
　　多傻啊，周骁骁早就熟睡，张楠也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她披着外套站在风口上，心上又酸又暖，像是最冷最困的时候喝了一口蜂蜜柚子茶。
　　生日时亲手做的钱包，攒下生活费送她的吉他，生日时写下的千字情信…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等你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变了。
　　和忘记放进冰箱里的奶油蛋糕一样，臭不可闻。
　　明明前一天，它还那么美味。
　　宋子然躲在被子里流泪，不叫人看到。
　　郭霖没有追上来。

　　周一出晨会，周骁骁跟在宋子然身后，坠在队伍的尾巴上。
　　宋子然从周六回来开始情绪就不稳定，愣是整整两天不说话，上课的时候莫名其妙就开始抽泣。
　　关心还是不关心，这是个问题。
　　左晔突然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在左边拍了拍周骁骁的肩膀，周骁骁一转头，她又闪到了另一边。
　　真是…幼稚。
　　宋子然瞥到左晔，迅速地钻入人群，周骁骁的声音凝在舌头下，像是一块滑动的果冻上下跌宕，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她。
　　宋子然在躲着她，或者说，她在躲着所有人。
　　“她怎么了？”
　　周骁骁摇摇头，能猜到一些，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说早恋是不是一定就错了？”
　　“不一定，但大部分人都不应该在这时候恋爱。”
　　“为什么？”
　　“自制力不够。一旦遇上了挫折，就好像山崩地裂。”左晔耸耸肩，“你看宋子然就知道了。她这次月考十有八九会考砸。”
　　“你不要乌鸦嘴。”宋子然虽然恋爱，还是很看重成绩的。
　　“既然男方不能给她好的影响，分手就是好事。这一次跌倒了，下一次还能爬起来。不然一直郁郁寡欢，对高考更不利。”
　　“你早恋过吗？”周骁骁打断左晔的话。
　　“…没有。”
　　“那你头头是道。”
　　大多数女生从来都对爱情抱有幻想，哪怕是周骁骁这种装作大人，一而再质疑宋子然乱弹爱情的理性派，也不能免俗——终有一天你会遇上这个世上父母之外最为珍惜你的人，只要和他在一起，填海移山都不是难题。
　　只要能在一起。
　　可是最后呢？王子变青蛙。
　　灰姑娘被打回原形。
　　左晔看着有些不高兴的女生，默默叹了口气，“有的事情看多了就懂了。”
　　根本没有冒险的必要。
　　磨磨蹭蹭到了操场，以左晔的身高自然是站在女生队伍的最后头，周骁骁老老实实往前站，站定了半晌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她，上周怎么没来上课。
　　今天怎么又来了。
　　有太多太多问题，现在想到的、没想到的，左晔像是一个问题生产厂，只负责出售，没有售后。

　　松子颓废了一周，眼看着月考没几天就要来临，又成了那个即使断电也开着充电台灯背书的拼命三郎。
　　枯萎的那个人反倒成了周骁骁。
　　进入十一月以后，天气渐冷，南方没有暖气，寝室的空调没有制暖功能。六点半起床成了酷刑。
　　“骁骁，要上课了。”松子还穿着睡衣，站在床下，拽了拽她的被子。
　　“几点了？”周骁骁翻了个身，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
　　“四十了，我今天没听到闹钟。来不及了。”宋子然踢踏着不合脚的棉拖，打开衣柜，铁质的门发出哐当的巨响。
　　“我可以不去上课吗？”
　　“今天出月考成绩。”张楠刷着牙，声音模糊不清。
　　一听到出成绩，周骁骁觉得自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坐了起来，一鼓作气下床换衣服。她今天大概又要迟到了。
　　宋子然和张楠收拾好先出门，松子问她要吃什么早点，“你看着买吧，饭卡在桌子上。”
　　周骁骁跑到教学楼下面的时候，《致爱丽丝》的音乐悄然响起。本来还上气不接下气，这下命运被注定，她反而不着急了，停下来喘了口气，慢吞吞的爬楼梯。
　　徐班就站在班级门口，双手叉着腰，看着从走廊另一头慢慢爬过来的周骁骁。
　　他招招手，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
　　“周骁骁，你迟到为什么不跑？”徐班从裤带里拿出叠的四四方方的排名表，没听见人回答，“嗯？走得那么慢，你这个速度，要乌龟来爬哈，它都爬到了。你说是不是啊？”
　　当然不是，不过周骁骁不敢这么说。
　　“不说话哈。我看看你这次月考考得怎么样。”徐班一只手从上往下，“你看看，你要是再考的差一点，我就要从下面去找你了。”
　　哪有那么夸张。周骁骁偷偷往纸上瞄，第九名。第一名姜斯言，张楠第二，缪珊第三，松子十八。左晔又是第十，和她就差两分。
　　厉害哦，周骁骁撇撇嘴。超稳定。
　　“语文英语都还可以，你这个数学啊，怎么起伏这么厉害。文综也一般，文综就是要花时间背，你背了吗？”
　　周骁骁把头点出了节奏，“这次数学有点难。”
　　“有点难。你看看左晔，数学比你高三十几分，这三十分要是给你，你是多少名，我看看，加三十分，那就是第一名。”
　　…这种置换真让人无奈，要是把她的语文换给左晔，左晔也是第一名了，可是这可能吗？
　　“你平常时间都花在什么上了？”徐班见她眼睛一直偷瞄成绩单，干脆把成绩单递给她，“你看你看，等下还不是要贴出来的。”
　　“数学，还有地理。”周骁骁扫了一眼大家的总分和单科，自己的数学确实低了些。
　　“在数学和地理上花时间了。地理，78，也就是那个样子。你想想是不是方法不对，问问考得好的同学。数学可以问左晔，地理…姜斯言也可以，张楠也可以，你和张楠不是室友吗？多向别人学习。”
　　连连点头，除了点头也没别的可做了。
　　“进去吧。”
　　周骁骁灰溜溜的进教室，几乎是同一时间手机在口袋中震动起来。
　　她到位置上坐下，把课本摊在桌子上，随手翻了一页，看徐班叫了缪珊出去，才偷偷拿出手机。
　　“怎么迟到了？”
　　“徐班骂你了？”
　　“没考好？”
　　周骁骁觉得左晔短信费有多。回头看向她，这人一本正经的在念高考语文必背古诗的小册子。
　　假正经。
　　“你又是第十名。”
　　“你呢？”
　　“反！正！比！你！好！”
　　看着屏幕上五个感叹号，左晔觉得好笑，她肯定是没考好了，说不定就是第九名。

　　虽然松子临时抱佛脚了几天，成绩出来还是不尽如人意。
　　临十分钟打下课铃，徐班放下课本就月考成绩训话，除了表扬张楠，就是批评宋子然。
　　她们寝室今天真是撞大运。
　　徐班这个人太温柔，哪怕生气也显不出疾言厉色的样子。
　　“…你们不要以为考赢了9班就很得意了，要和比自己厉害的比，才能进步。”
　　9班一直是她们班的竞争对手。
　　“现在只有姜斯言进入了年级前十名，我希望我们班有更多的同学能向前面的名次冲刺，张楠、缪珊和钟杨都可以加一把劲。”
　　看着徐班滔滔不绝，撑着头看窗外的周骁骁回头瞟了一眼教室后头的挂钟。
　　又要拖堂了。
　　总是把事情留到快下课来说，不要太精打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