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载舟》一寸之鱼

4、第 4 章

　　“要不要去看《精神错乱的一代》？”
　　这一周左晔放在她抽屉里的笔记本中，夹了这样一张纸条。
　　纸条是从笔记本最后一页裁下来的，四边平平整整。不像周骁骁，从本子上撕纸时总是带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非得把整本本子扯散架了不可。
　　《精神错乱的一代》是周骁骁喜欢的男演员新作，国内没有上映，因为近期的电影节在省城的影展中有了些许排片，票不好买。
　　“好。”
　　自习课上，周骁骁抬头左顾右盼，唯恐有人看到她的举动。自己的字在左晔的字迹的对比下显得格外孩子气。

　　周骁骁把夹着一个光秃秃的“好”字的笔记本放在左晔桌上。
　　她重新裁了一张纸，把原来的纸条收了起来。
　　这样的话被别人看到也没有关系。她这样告诉自己。
　　绝不是因为自己字太丑。

　　从学校坐班车到影展约要花费两个小时。左晔买的电影票时间在周六下午，两个人不需要赶早班车。
　　抱着看电影要消耗大半天学习时间的愧疚感，周骁骁一反常态在周末早起学习，临近中午匆匆忙出门在食堂简单吃了几口又回寝室抱了抱佛脚。

　　周骁骁到车站的时候，左晔等在站牌下，灰色衬衫配上牛仔裤，长手长脚，在一群阿姨中间鹤立鸡群。
　　周骁骁一边在心中对这些阿姨们感到抱歉，一边感叹，女生身高到了170视觉效果堪称完美，但170的男生就会给人小矮人的错觉。
　　女生中的小矮人周骁骁攥紧了书包的带子，“不好意思，我来晚了。”其实不晚，是左晔来早了。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左晔皱了一下眉头，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周骁骁的包。
　　周骁骁脸一下子红了，这话她接不了，只是习惯性道歉罢了。
　　有时候是好习惯，有时候是坏习惯。
　　毁誉参半。

　　“骁骁呢？”宋子然前一晚和男友发短信悉悉索索折腾到半夜，张楠好几次刻意咳嗽都没有阻止她向爱情眉目传情。第二天醒的时候已经是午后，周骁骁刚刚出门。她坐在床上，看了看周末有点空的寝室，一时有些茫然。
　　不过她们寝室只住了三个人，平日也不挤。
　　“和左晔出去了吧。”张楠从笔记本里抬起头，她一向起得早。“你数学小测订正了吗？”
　　“订好了。等我下去拿给你。” 宋子然把被子踢到床角，状似无意地问道：“她们关系很好吗？”
　　天下所有的状似都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还行吧。”张楠没想把话题继续下去，低了头，过了一两秒又敷衍地表示关心，“你还不饿吗？快起来吃饭吧。”
　　宋子然一个人坐在床上，起床气尚没过去。她不太喜欢左晔这个人，也说不上是那里不喜欢。女孩子之间的感情太微妙，不喜欢是无的放矢，讨厌是空穴来风，和一个人再交好，也要掌握置喙她私事的度。
　　她现在只能把自己的情绪简单归结为占有欲作祟，周骁骁没有男友，平日里教室、食堂、寝室三点一线，但凡出现第四个地点都是和自己一起去的。
　　男友是友情的栅栏，如果两个人同时拥有名为男友的配置，大概只有double date可以拯救。

　　周骁骁上车挑了公交车上靠后的位置，左晔跟在她后头，顺从的坐在她身侧。两个人都穿着连帽卫衣和牛仔裤，看上去分外和谐。
　　车开动之后，周骁骁从背包里掏出一只橘子，她仔细剥掉皮，再把橘络撕掉。掰了一半递给左晔。
　　左晔接过来，有点黏糊糊的。
　　“你喜欢吃橘子？”
　　周骁骁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还有呢？”
　　“草莓？”
　　“我喜欢葡萄。”
　　“葡萄洗起来好麻烦。”
　　“以后我洗好带给你。”
　　周骁骁迅速抬起头。左晔没看她，一手刷着手机，一手吃着橘子。她觉得有些没趣，打开了车窗。窗外风吹进来，把她的刘海吹得乱飞，滑溜溜的头发打在脸上有点疼。左晔眼角扫到随风飘扬的碎发，心下一动，转过头看着周骁骁的后脑勺。
　　十月是南城出产橘子的时候，可这一枚却有点酸。
　　左晔还是吃完了。

　　电影厅不大，零零散散也算是坐满了。两人的位置很不错，应该是选座时系统会给人框出来的“最佳观影位置”。
　　左晔问她要不要买爆米花，周骁骁摇摇头。这不是一部适合咔哧咔哧咬爆米花的电影。
　　“可乐？”
　　“水就好。”
　　左晔去买饮料。周骁骁无所事事。她极少和同学朋友出门约会，看电影逛街的次数寥寥，ktv酒吧这种场所更是从未去过。
　　倒也不是要做个乖乖女，最初是父母管得紧，后来她自己也不愿出门。高中功课紧张，身边也没什么人会进城玩。
　　左晔这种不住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和她们一样，周末也抱着课本啃。
　　左晔自己端着杯可乐，给周骁骁买的是依云。看着她有点呆呆的拿着瓶矿泉水，“这里只有这个。”
　　周骁骁点点头，不想让她破费，结果阴错阳差。

　　虽说是按照周骁骁的口味挑的电影，这也是左晔喜欢的类型，之前就在网络上看过。她用余光瞄着坐在身侧的周骁骁，她整个人陷在座椅里，大荧幕投射在她脸上，光影斑驳。睫毛很长，但不翘，未经修饰的眉毛细细长长，几丛杂毛稀稀疏疏的爬在尾巴上。
　　周骁骁长得挺好看，也是小美女一个。
　　年轻总是美的，连化妆品都不需要。
　　她把视线重新投向电影，发出邀请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把握。周骁骁的性格说不上差，但也绝不是好相处的人，除了和宋子然一流在一起的时候，都板着一张面孔，看上去有点“不怒自威”的味道。和左晔一起打篮球的外班男生背地里喊她“女神”，但要是有人当面这么叫她，她保准露出一副厌恶至极的模样，好像这不是个美称，反而侮辱了她。
　　有些装腔作势了，左晔想。但你也不能要求人处处如你意。
　　人世间大多数悲剧都起因于强求，左晔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下来。

　　夏秋之交，南方的小城，热气迟迟没有散去，好几场电影同时散场，安全通道口急需疏散。两人顺着人潮走出影院，门口立着一排电影节公映影片的海报，演员的脸在风中上下跳动。
　　“我请你吃晚饭吧。”周骁骁抬头看左晔。
　　“好。”见她答应，周骁骁松了口气。
　　“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左晔耸了耸肩，这是周骁骁非常渴望学会的动作，可她肢体不协调，松子说她刻意去做的话有些傻。
　　周骁骁在吃方面一向没有什么主见，左晔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不爱做新的尝试，只道“这旁边有一家日料还不错，”她之前和宋子然去过。
　　左晔眨了一下眼睛，示意她带路。

　　同桌进餐是最拉近亲密感的互动之一。两人聊了聊班上的同学，刚刚看过的电影，甚至还聊到了学习。虽然是坐在大堂，四周的竹帘巧妙地提供了较为私密的空间，服务生像是练过轻功，上菜时悄无声息。
　　“我不太爱看大片，就是那种好莱坞电影。”周骁骁放下筷子，说话有点含糊。
　　“漫威？”左晔问道。
　　“不喜欢结局既定、皆大欢喜、伸张正义、实现共同理想…诸如此类。”
　　左晔抿抿嘴，“这种不好吗？”
　　“倒不是不好，就觉得…世事没那么简单，出现什么问题都可以用打架的方式干脆利落的解决。”停顿了一下，她补充道，“我也说不好。”
　　左晔没有再搭话，周骁骁自觉冷场，就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结账的时候左晔也没有掏出钱包一副“你不让我付钱就是瞧不起我”的架势，这个场面在周骁骁爸爸带她去的饭局上屡见不鲜。
　　周骁骁赶回学校，在停热水之前洗完澡。等她躺在床上回想这一天，觉得自己和左晔的相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刚接到纸条时纠结复杂的心情荡然无存。事实上，若没有张楠带有刺探意味的短信，她从未想过左晔和自己的第二种可能。
　　在周骁骁工作之后，认识了几名喜欢同性的男性朋友。他们告诉周骁骁，女性之间的友爱比他们的界限更加模糊。
　　你为什么愿意与她亲近？肢体接触停留在哪一步才不算过火？两人相处时会感到喜悦吗？这些问题本就不只存在于暧昧期的男生女生之间。
　　“喜欢你”这件事太隐晦。电影里演的那种张扬肆意的青春不具有任何参考性，他者反复验证友情和爱情之间的界限应该画在哪一类接触之间，并试图用各种方法证明其正确性。而这本身就不是数学题，不是试卷上验证“四边形ABCD是平行四边形”的简单问题。
　　根本没有人在乎ABCD是不是平行四边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