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能载舟》一寸之鱼

18、第 18 章

　　还没从最好的“失败的暗恋”中缓过神来，班主任就宣布了两周之后省模考的大新闻。
　　距离高三开始还不到两个月，所有人就将第一次正视自己在全省学生中的排名。除了学习一切都被抛在脑后，周骁骁被折磨得脸色苍白，连着几晚复习都毫无效率，一面焦虑着，一面脑袋里像是塞满了东西，再也装不下任何知识点。如此一来，她只得改变策略，干脆放松身心，早早睡觉，往往是张楠和宋子然还在书桌前奋战，她一个人关上台灯，拉起被子盖住头。
　　姜斯言对她的选择大为赞同，过犹不及，“你的基础打的很好，”他用指节轻轻敲打周骁骁的桌子，“现在新课几乎都结束了，你不用太过焦虑。”
　　周骁骁点点头，“我觉得这几天状态好多了。”
　　“适当分点注意力到别的地方，张弛有度，你可以学的更好。”
　　周骁骁和他开玩笑，“谈个恋爱？”
　　她眼睛看的是班上唯一公开的班对，孟翩翩和郑真。这两人到了高三仍顶风作案。孟翩翩典型的小女生性格，敏感多情，三天两头要为情所困。
　　到底什么是“小女生”，什么是“大女人”，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说法。
　　周骁骁觉得自己大概是大女生吧。
　　“其实他们已经分手了。”姜斯言友情提点她。
　　“谁？”
　　“孟翩翩和郑真。”
　　“啊？”前几天她还看到两人在操场后面的情侣小道上手牵手看星星，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分手了也是朋友。”姜斯言这话说得意味深长，“不过，你去那干嘛？”就他所知，周骁骁并没有男朋友。郑真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对诗词歌赋感兴趣的人。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孟翩翩挺开心的。”至于自己为什么会在错误的时候出现在错误的地点，是因为她被宋子然拉去讨论八卦了…
　　月黑风高，不只是适合早恋。
　　“他们为什么分手？”周骁骁很好奇，她还以为这两人情比金坚。
　　“孟翩翩想让郑真和她考一个城市，郑真说以后再说。”
　　“他可以先答应，到时候填志愿…填志愿再说。”
　　“可是问题已经存在了，不是短暂逃避就可以忽视的。”
　　周骁骁有点纠结，“…话是这样说，但总觉得有点不爽。”
　　“男人在感情上会更理智。”姜斯言放下手中的笔，语重心长道。
　　“那他们还大晚上秉烛夜游。”周骁骁用笔戳他的桌子。
　　“因为年纪还是太小。”说着，他又抖开了一张新的数学卷，“高中恋情本就是毫无逻辑可循的。靠得住的是数学。”
　　“那你为什么学文科？”怎么看姜斯言也是理科思维居多，写作文也是一板一眼的套路。
　　“我晕血，不想学生物。”
　　这个理由还真是任性到一时半会无法反驳。周骁骁看他已经开始刷选择题，做了个鬼脸，没再追问。
　　姜斯言也是一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啊。

　　高三的他们不需要参加任何活动，节约每一分每一秒来复习。曾经费尽心思想要逃避的出操也好、无比珍惜的体育课也好，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也是，和他们再也没了什么相爱相杀的关系。
　　每天长达半小时的大课间，无声得像是在上课。
　　有时候周骁骁会和宋子然站在走廊上，两人看着对面教学楼里又跑又闹的学弟妹，谈论着月考，谈论着文综新题型，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想考什么学校，是不是要考同一所学校，或者是去往同一个城市。
　　这曾是她们高一高二最热衷的话题，“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周骁骁记起来，不少和她告白的男孩子，都说过这一句话，“我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学。”
　　虽然等周骁骁真的上了大学，宋子然在离她约2000公里外的城市，那些曾经许誓的人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相信他们说出那句话时是真诚的，是想要践行这件并不简单的诺言的，可是后来他们也是真的放弃了。她这三年可能收获了短暂人生里最多份量的真心，简单没有杂质，而正是因为太纯洁，才更容易让他们放弃。
　　不轻易言弃是美好的品质，能在难以为继时潇洒的放手，也是美好的品质。
　　她有时候会羡慕邹翩翩，明明两人都是ABB式的名字，性格却大相径庭；有时候会羡慕姜斯言，坚韧到可怕；还有时候她想要变成艾良夜，又有几人如她能真的不在乎分数呢？
　　而“我想变成你”永远是个伪命题，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周骁骁还是选择做自己。
　　唯一的愿望是能提前知道中奖的彩票。

　　一中是老牌重点，靠实力打天下，真正能拿到自主招生指标的人并不多，周骁骁的爸爸给徐班打电话，询问女儿的成绩是否能参与竞争，徐班直言他手上没有名额，这都要看家长的本事。
　　落到学校的报名表大多给了教师子女，再就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学校还指望他们冲击状元
　　艾良夜果不其然拿到了本市外国语大学的自主招生指标，只要上了一本线就能被录取。
　　她的名额自然是家中托关系到市里拿到的。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去更好的学校？”陈溪越问道，也是这次，大家才知道她有个在高三当老师的舅舅，舅舅给她争取到了京城大学的自招名额，可以降20分。
　　20分诶，在高考的战场上1分就足以扫荡数万计考生。
　　“我不想去那些学校垫底。留在本城，走到哪里都有熟人。”艾良夜一向对成人世界的灰色法则毫不避讳，“入档之后我还能挑专业，没课就回家，难道不比去京城好？”
　　陈溪越沉默，“可是我想去京城。”
　　陈溪越成绩忽上忽下，即使有了这20分，京城大学也是水中月。
　　水中月又如何？连猴子都有勇气去捞月亮，难道人不可以试试吗？
　　不想被谁看轻。

　　有从小就长在心里的梦想吗？就是那种，没有人相信你能做到、你却拼尽全身力量去触碰到的东西。
　　大人们都说，一个人会不会学习在小学时就表现出来了。陈溪越的小学非常平凡，平凡到有一次全班去科技馆参观，离开的时候实习老师点人数，遗忘了她。
　　她一个人留到了科技馆闭馆，等她磕磕巴巴地把家里电话背给工作人员，母亲穿越一大个城区来接她时，暮色四合，她和一个好心的志愿者坐在科技馆的大门前，门卫室昏暗的白炽灯下，陈溪越脸上的泪痕还未消去。
　　第二日母亲怒气冲冲地带着她去找班主任，实习老师辩解称陈溪越在集合后主动离队，才一人被遗漏在那里。
　　面对班主任怀疑的神色，八岁的陈溪越在坐满老师的办公室里努力憋住眼泪，像一只气喘吁吁的金鱼。她躲在母亲身后，感觉有一根极为细小的针在扎着自己的心脏，就像每次同桌用笔芯戳她的手，还不许她反抗一样。
　　她想和班长刘媛媛一样得老师欢心，想和同桌张可欣一样有个当老师的妈妈，想和语文课代表柳咏一样能唱会跳，拿奖状为班集体争光。
　　可她是木讷、没有特长、成绩普通的陈溪越，唯一的优点就是听话，却又因为太过听话失去了个性。
　　老师们一边为调皮捣蛋的男孩伤透了脑筋，一边疼爱地抚摸他们的头发。
　　没有个性的陈溪越只能学习，她的周末充斥了各种补习班，有母亲要她去的，也有她自己要去的，唯有班主任自己开设的辅导课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去。小学毕业时她以班上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重点初中，初中毕业时又说服父母，力排众议选择了一中。
　　她一周岁抓阄时，抓的是家里一个远方表亲的学士帽。她龇牙咧嘴的照片还留在家中的相册里，相片上的她因为浸过水而眉眼模糊。
　　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缺乏天分，就比谁都努力去弥补这一缺失。
　　她想去京城。
　　她不要当那个被遗忘的小孩了，她要做值得被记住的那个。
　　她如此渴望去京城，站在被岁月残酷相对的砖红城墙下，回忆自己鲜血淋漓的学生生涯。
　　这是自己的人生，理当自己拼搏。

　　“想去就去，还有人拦着你不成。”陈溪越抬起头，发声的是周骁骁，她不太喜欢的周骁骁，头都没抬起来翻着杂志的周骁骁。
　　说周骁骁一点都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哪怕是加一分，她都眼红，但眼红除了疑似患上红眼病，是没有任何用处的。全国加上这20分、甚至更多的人，又何止是陈溪越一个？
　　她们都一样，身是渺渺之身，梦是步月登云，孜孜不倦，只为证明自己“不一样”。
　　谁敢断言你无法成功？
　　除了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