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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   安歌躺在床上,听落雨声。
      雨已连着下了三四天,时大时小,却断断续续几乎没有停的时候。家中天花板有些漏,雨水沿着房瓦缝隙往下落。妈妈上班前,在地上放了几个空盆,此时盆中也已有不少积水。
      雨滴不时再往盆中落,“滴答滴答”,其实雨落的声音很好听。
      雨下多久,安歌便躺了多久,他听这“滴答滴答”的声音,便想到自己的血落进满浴缸水中的声音,也是这样,滴答滴答滴,比这雨声还要好听呢。好听得他不愿起床,他甚至又有些分不清现实,他还在回味那美妙的鲜血滴落的声音。

      临死前那一刻,他是特别轻松的。他自十八岁那年被缪柏言一眼看中并强行包养,再被强捧着去站在风光的最高处,到他二十七岁这年选择自杀,近十年的时间里,他总是活得很累。初时累于与缪柏言打交道,他觉得缪柏言恶心,恨缪柏言毁了自己的人生。后来呢,他渐渐发现自己竟然离不开缪柏言了,那两年里,缪柏言对他可真好啊,好到把什么都给他,好到甚至很听他的话,好到还有些单纯的他以为,那就是爱情了。
      他那时当真以为他们是谈恋爱了,他开始积极面对工作,开始拒绝缪柏言的决策,想要更独立一些,妄图与缪柏言拥有平等的身份。直到他亲眼见到缪柏言与另外一个男孩、与更多的男孩打情骂俏,用与捧他一样的方式去捧那些人往高处走。
      他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单纯。
      他闹过,甚至跟缪柏言打过架。缪柏言哄他、抱他,就是不放他走,还说爱他。他二十岁,依然天真,他逃脱不开这样的泥沼,更没法不去爱缪柏言,只好混混沌沌地过。那时,他恶心于这样的自己。
      再后来,他终于想走了,缪柏言也玩够了他,放他走。他以为走了,就会轻松了,却发现生活变得更累,缪柏言早已渗透进他的生命中。他爱上了缪柏言,他变成了自己最恶心的那种人,恶心着恶心着,缪柏言说想他了,他竟然又回去了。
      最后,是因为哪件事决心自杀来着?

      安歌突然有点想不起来了,外面的雨下得更大,更多雨滴落进盆中。
      更大的滴答声中,他想起来,是那天,缪柏言过三十岁生日。他一周几乎没睡,赶完工作,再转三班飞机,从丹麦赶回来,风尘仆仆。
      却又满心欢喜。
      三十而立,他想和缪柏言一起度过。
      而他,总算完成了工作,总算赶上了。

      然而,推开家门,满室暧昧,缪柏言被美丽的男男女女包围,那样多的人为他庆祝三十岁。而他?他气得抛却一切风度,宛如疯子,高声怒吼着质问缪柏言。
      缪柏言说了什么来着的?安歌又努力想了想,想起来,缪柏言半醉眯眼看他,很不耐烦地说:“乖乖当你的正宫不好吗?”
      那些男男女女们纷纷笑出声。

      是太好笑了。
      安歌此时想想,也不由笑出声,笑声喑哑。
      真是太好笑了,不怪人家笑。缪柏言好笑,他更好笑,贱得可怕而又可笑。

      安歌的眼角不免又湿了,却连抬手擦一擦的劲都没有。家中的门这时响,妈妈疲惫却又欢快的声音由外至内:“童童,你醒了吗?”
      他没有立即说话,忽然从二十七岁变回十六岁,太过迅速而又突然,他能够接受重生这件事,毕竟他上辈子还演过一部奇幻电影,他就是那电影中重生的男主角。但是他尚不能坦然接受脑中的那些记忆,他甚至有些愤愤,既不让他死,为什么不把他脑中那些记忆连带着洗去?
      妈妈却已经谢了伞,推门走进来,他家很小,只有一个小厅与卧室,厨房也是小厅中隔出一角来。妈妈身上的衣服半湿,房内昏暗灯光打在她脸上,反而令她的笑容又温暖几分,她走到单人床边,低头看他,笑道:“好些了吗?”
      妈妈伸手来摸他的额头,皱眉道:“还是有些烫,童童你能起身吗?咱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安歌摇头:“没事。”
      声音很冷漠,这是二十七岁心如死灰的他。他尚未意识到,妈妈也未察觉,只以为他是因身体不好才如此。他回来后就在生病,据妈妈说,五天前,他还没回来时,这里的他就已开始发高烧,请假没上学,一直在家养病。
      这一回来,他愤恨于自己并未死透这件事,身子更是没见好。
      妈妈听他声音暗沉,心疼道:“你躺着,妈妈去给你做饭,吃了饭,就吃药。吃了药,很快就会好的!”说完,妈妈便转身匆匆出了卧室。

      安歌的眼珠转动,瞥到妈妈瘦弱的背影,这几天一直封闭的心,难得有了一丝裂口。
      他很多年没见过妈妈了。
      上辈子的时候,妈妈正是在他十六岁这年过世,过世后,他便退了学,到处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因他长得好,打工店里的老板娘说他可以当明星,还介绍他去一家超星级的酒店当服务员,说那里可以认识一些导演或者制片人。
      老板娘是好心,他那时还很天真,真的信了老板娘的话,去了那里。倒也真的遇到过导演,有次运气好,还真的去试镜了。可他毫无背景与经验,一张还算可以的脸,怎么跟别人拼?当然是不了了之。
      可惜当时太天真,有了那次经验,反而更激动,以为光明未来就在眼前。
      然后,然后他在那里遇到了缪柏言。

      安歌闭眼,不愿回忆那段,他不愿回忆任何与缪柏言有关的事。
      卧室的门再被推开,还是妈妈的声音:“童童,起来吃饭了。”
      他也不愿睁眼,恨不得再死一次,这些天从没好好吃过饭。妈妈在一家蛋糕连锁店里做收银员,一直挺忙,没法每时每刻盯他,尽管每天早晨出门前都给他做了饭,他却很少吃,能饿死那是最好。
      妈妈走到床边,将碗轻声放下,伸手扶他:“起来吃饭啦。”
      绝望是一回事,能够再听到妈妈的声音,能够再见到妈妈,是回来这一趟,唯一的慰藉吧?安歌到底是又睁开眼,被妈妈扶着起身靠在床头,妈妈将碗递给他。
      是碗面。妈妈的眼神殷切,安歌将碗捧到手中,先问:“妈妈吃了吗?”
      妈妈坐下,朝他笑:“你吃,妈妈等等吃。”
      安歌犹豫,妈妈将筷子塞到他手中:“快吃!”
      安歌想对妈妈笑一笑,可他实在笑不出来,他冲妈妈抿了抿嘴角,拿起筷子吃面。只是普通的青菜面,他身体不好,妈妈把面条煮得很烂,是他小时候最喜欢吃的那种。他挑了几筷子,本想应付了事,实在吃不下,却戳到一样东西。
      他愣了愣,他再抬眼看妈妈,妈妈也抿着嘴,却是对他笑。
      安歌动了动筷子,从碗底翻出个荷包蛋。

      只有每逢生日时,妈妈才会给他在碗底藏荷包蛋。
      他忘记了,难道今天是他的生日?他回来后,这几天的浑浑噩噩不比上辈子少,一直躺在床上,哪里还知到底今夕是何夕?
      妈妈见他发现了,脸上笑容更多,说道:“傻孩子,是不是忘了?今天是儿童节啦,是你的生日了!”
      原来,真的是他的生日,安歌捧着碗,看着笑得这样高兴的妈妈,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却又心疼道:“我就知道,生病后天天躺着,肯定是想不起来了。我看了天气预报,明天就晴了,过了生日,我们童童的病肯定就好了!”妈妈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琐碎的声音中,安歌心中裂口越撕越大。
      “明天正好发工资,妈妈去给你买只母鸡炖汤,再买点参,发烧喝鸡汤最管用!后天,妈妈看能不能休息,我们请个师傅来把家里修一修吧!不能总漏雨了,正对着你的书桌,再下雨不好写作业了。童童也该买身新衣服了,每年过生日都要买的,只要能休息,咱们就去!”妈妈兀自说,忽然又把手一拍,“差点忘了!”
      妈妈说完,又急急起身出去,不过片刻,回来后,她手里捧着个大约六寸很普通的小草莓蛋糕。
      妈妈笑道:“老板娘知道你今天过生日,特地送你的!”
      妈妈将蛋糕小心放到床边矮桌上,插上蜡烛,却又发现没有打火机。她匆匆忙忙地转来转去地找。安歌的嗓子有些滞,自杀前他就已半个多月没和人说话了,一直将自己关在家里。
      回来这几天也几乎没怎么说话,他想让妈妈别找了。
      妈妈已经拿上蜡烛走出,很快又回来,欣喜道:“去煤气灶借了火。”她将蜡烛插到蛋糕上,再一拍手,看向安歌,“好啦!”

      安歌也看那只小蛋糕,再看蜡烛上的16。
      上辈子,每年生日,粉丝要给他过,剧组给他过,无数多的人给他过,缪柏言更要给他过,满世界都是对他的生日祝福。他见过各式各样的漂亮蛋糕,也亲眼见蛋糕上的数字一年年变大。他还记得26岁时,蛋糕是缪柏言亲手点了蜡烛,捧送到他手里的。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缪柏言吻他,说爱他,说将会陪他过未来的每个生日。
      他们周围,每个人都在鼓掌起哄,他难得露出真切而又幸福的笑容。
      那是缪柏言的言语中第一次出现“未来”两个字,他以为那是承诺。
      可还没有等到27的蜡烛出现,他就死了。

      妈妈催他:“童童,快吃荷包蛋呀!吃了蛋,我们吃蛋糕。”
      安歌忍住眼角涩意,尽管胃中火烧一般,还是低头三两口吃完妈妈做的荷包蛋。再在妈妈的催促下又吃了几筷子的面,妈妈抢过他手里的面碗,将蛋糕捧起来,递给他:“童童快许愿。”
      许愿?
      许什么愿?
      安歌怔怔看着小蛋糕,他还有什么愿望可期待?怔愣着,他听到妈妈笑着说:“不知不觉,我的童童就十六岁了。妈妈没什么本事,妈妈希望我的童童能够每天开心,身体健康,那就是妈妈最大的心愿。”
      安歌再抬头看妈妈。
      他的生日,上辈子他既爱却又最恨的日子,以色侍人,年龄渐长,昭示缪柏言将会越来越不耐烦对他。可也是他的生日,缪柏言会精心为他准备,那一天,什么都会听他的,什么好听的话都会对他说。
      可他忘了,他的生日,也是妈妈的受难日。

      上辈子,他死了,没有人会伤心。
      可是他回来了,他还有妈妈。他如果再死,妈妈会如何?
      他是妈妈难产生出来的,差点一尸两命。

      安歌垂下眼眸,眼角液体终于往下落。
      “童童?”妈妈还没发现他哭,诧异叫他,“蜡烛快灭了。”
      安歌抽了抽鼻子,抬头迅速吹灭蜡烛,妈妈急道:“还没许愿呢!”
      安歌的眼泪越落越多,比屋外的雨还要多。他许好愿了,他希望这辈子,妈妈能长命百岁,他希望这辈子能多赚些钱让妈妈快快乐乐地长命百岁。
      “哎呀,再点一个吧,还有一个……”妈妈说着又要转身,安歌将蛋糕放到一旁,忽然一头扑到妈妈怀中。妈妈一愣,再笑,“你这孩子,又跟妈妈撒娇了?”

      是的,从前,他是很喜欢对妈妈撒娇的。
      妈妈念书不多,却教会他真善美,将他养得那样天真。
      他早已不喜欢撒娇,早已不天真。但这是妈妈,是他唯一的亲人,唯一还能让他彻底回归本我、痛痛快快哭一场的妈妈。

      前后两辈子加起来,安歌关闭了十年的心,裂口彻底被撕开,源源不断的阴郁、绝望,与他的眼泪一同疯狂往外流。

      他这一刻才明白重生的意义。
      他重生了,回到他的十六岁生日这天。
      这才是他的人生。
      去他妈的缪柏言,去他妈的自杀。
      他要有尊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过完他这一生,过完他本该拥有的人生。

  • 作者有话要说:  植树节,种棵树,祝福安歌的崭新人生。
    更新时间为每天中午12:12:12。
    前三章发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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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本文非虐文,第一章回忆过去!后面就要开始拳打脚踢收拾渣攻啦!
    祝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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