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老妖怪》悯河

39、鬼婴??

　　夏夜的天空十分高远，梁高峰正趴在窗户上眺望。

　　特殊部门的分部比较偏僻，附近并没有多少区民区，即使认真去看，也无法辨认出任何建筑的轮廓。
　　但他其实并不想看见什么。

　　寂静中，身后响起了一阵规律的敲门声。
　　梁高峰回过神，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打开门，将提着一个木质食盒的臣衍迎了进来。

　　“我就猜到你还没睡。”青年笑眯眯地，就着桌子张罗开，摆出两副碗筷，“家里送来的宵夜，吃点吗？”
　　梁高峰在臣衍家住过几天，自然清楚邹一的手艺，欣然点头。

　　进食过程中，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这显然不太寻常，梁高峰不是那种食不言寝不语的类型，他喜欢夸奖哪道菜做得特别好吃，厨师有多么心灵手巧，偶尔也会聊一些无伤大雅的私人话题，他的工作，他的家人，或者他那场失败的答辩。

　　但今晚，他一句话也没说。

　　臣衍的心无可抑制地沉了下去。

　　他并不擅长破案，也不太喜欢以审判的视角面对自己熟悉的人。
　　邹一为他带来恶鬼先生的催促时，他其实更想就这样睡过去，当做自己什么也没有听到。
　　他又不是侦探，将凶手绳之以法不在他的职业规划里。
　　但很可惜，那位眼睛长在天上的小王爷头一次坦率地说出了“想你”这种词，实在太好笑了，他有点忍不住想快点回去嘲笑他。

　　梁高峰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用湿纸巾擦着手指：“让我想想，你应该有些问题要问我。”
　　他的状态和平时呈现出来的感觉大相径庭。
　　臣衍习惯了梁高峰谨慎中透着些小心翼翼的性格，但现在突然变得从容镇定，他也并不觉得违和。

　　梁高峰收好纸巾，侧头想了想：“我从什么时候开始讲比较好呢？或许你并不喜欢听故事。”
　　臣衍耸肩：“如果你能删掉一些复杂的心路历程，我很乐意听这个故事。”

　　.

　　梁高峰8岁的时候，对门搬来了一户人家。他们那个小县城房价高得出奇，搬来的新住户据说花了大半生的积蓄才好歹置办上一套，日子过得十分紧巴。尽管如此，他们家的独生女温柔依然被教养得很好，永远干干净净的，说话轻声细气，十分讨人喜欢。
　　梁高峰家原本也不住县城，那套房子是梁爸爸工地出事后上面给的抚恤金，孤儿寡母艰难度日，和对门倒是同病相怜，两家经常互相帮衬，今天你家多买了红薯，明天我家多包了饺子，这么送来送去，关系日渐亲密起来。

　　8岁的梁高峰非常喜欢对门的女孩儿，打心眼里当她是自己的姐姐，不光每天下课后去她家写作业，周末还要找人家玩。
　　因为梁爸爸住院时他们家借了不少钱，为了尽快还完债务，梁妈妈工作非常辛苦，周末经常需要加班，发现儿子特别爱往对门跑以后，她就拉着温柔妈妈谈了心，预备每周末给人家一点生活费，请他们帮忙照顾下儿子，温柔妈妈欣然同意，只当给女儿找了个伴儿，婉拒了生活费，将梁高峰视如己出。

　　也是那段时间，当上小学护工的梁国栋在去往大嫂家报喜的路上发现了温柔的身影，那不同于一般小女孩的温婉气质，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梁高峰并不知道小叔是个变态，在他印象里，小叔乐于助人，幽默风趣，对孩子们总是很好，因此他高兴地向小叔介绍了姐姐，三个人一起出去玩。

　　就这么的，梁国栋与温柔日渐熟络起来，自然而然地进行着一些肢体接触。那时温柔才四年级，小县城里对性教育总是讳莫如深，她并不知道有些地方不可以被人碰。
　　温柔妈妈经常听到其他主妇和老师们对梁国栋的积极评价，也非常放心将两个孩子交给他，有时候见他抱着女儿回来，还嗔怪他太惯着温柔了，根本没有发现那双不安分的手总是反复游离在危险区域。

　　梁国栋并不傻，他是个常年佩戴着君子面具的优秀猎手，深谙捕猎之道，平日里借着职务之便已经满足了不少私.欲，因此在面对温柔时他付出了足够的耐心，保持着适度的接触频率，让女孩逐渐对他的亲近习以为常。
　　训练温柔花了他两年的时间，在女孩参加完小学毕业典礼的那一天，他将她带到医务室的小隔间，草率却愉快地收割了自己的宝贝，餍足得仿佛吃到了憧憬已久的美味。

　　温柔并不理解自己遭遇了什么，她只是感到了超乎常理的疼痛，那痛感烙在她的身体深处，重重打在她的灵魂上，如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她曾尝试过告诉家人，但当时的她无法好好描述发生的一切，她的语言，跟她微弱的挣扎一样，显得那么苍白。
　　没人帮她。

　　女孩沉默了。
　　她无法拒绝梁国栋的任何要求，那种感觉就像溺水，她在窒息下沉的过程中，害怕死去，只能紧紧抓住推她的那双手，用爱、用绝望，将自己牢牢绑在那根腐烂的浮木上。

　　就这样过去很多年。

　　梁高峰是在高一时发现这件事的。
　　彼时他也跟其他男孩子一样，拥有了青春期的第一个性幻想对象。但奇怪的是，他没办法正常勃.起，为此他偷偷去医院做了全套检查，发现自己得了海绵体硬结症。

　　也是在那所医院，他看见了站在妇产科走廊外的温柔和小叔。
　　梁高峰不明白温柔姐看妇科为什么是小叔陪着她，正要去打个招呼，就看见小叔将女孩抱进怀里，安抚地亲吻。
　　那绝对不是长辈亲吻晚辈的姿势。

　　梁高峰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震惊，而是嫉妒。
　　为什么自己没有正常的身体，为什么温柔姐看起来那么顺从？

　　他在当晚逼问了女孩，终于得知了畸形的真相。
　　温柔拉着他的手，哭着说：我不想打掉孩子，小峰你能不能帮帮我？

　　梁高峰答应帮她，他本以为只要温柔离开这里，只要自己想办法永远拖住小叔，她就可以在大城市开始新的生活，他满心都是拯救梦中情人的英雄情结，逼迫自己加倍努力地读书，为了将来也能去帝都与温柔重逢。
　　他没想到，即使罪魁祸首不在身边，他留下的痕迹依旧如影随形。
　　温柔把自己变成了孩子的容器，大二还没结束就被学校劝退，从此与他们断了联系。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杀人的，梁高峰曾劝阻过自己很多次。
　　要论亲疏远近，那毕竟是他的小叔。

　　“但那种人渣，难道不该死吗？”梁高峰平静地看着臣衍，仿佛在说一个人尽皆知的常识，“他是个实打实的变态，远不止毁掉温柔一个女孩。”

　　你知道他换过多少目标吗？
　　你知道有多少家庭因此破碎吗？
　　你不知道，你只知道他没亲手杀过人，所以你大发慈悲去超度他的亡灵。
　　你一定觉得自己太善良了吧？
　　我今天又拯救了一个迷途的野鬼。

　　臣衍抿紧嘴唇，感到一阵眩晕。
　　他不喜欢与人争辩，且因为共情能力强，时常受到外界的负面影响，但他还是忍不住回应：“那也总有法律制裁他。”

　　他时常说罪不至死，不是为了给人渣开脱，而是他见过太多生死交界处徘徊的残魂。越是与鬼接触，就越明白生命的可贵，越无法接受剥夺别人生命的行为。
　　杀人者最先杀死的其实是自己，他在犯罪的过程中摧毁自己的底线，扭曲自己的人性，践踏自己的尊严。

　　“你来找我，除了听故事什么也做不了。”
　　他知道臣衍最想听到的是什么：“其实你明白，真正动手的不是我。”

　　能将人的头颅直接拧下来，整个过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并非常人能做到的事。
　　况且梁国栋的残魂对梁高峰并没有表现出恨意，甚至在活死人状态下与他和平共处了一个多星期。

　　“谁帮你杀死他的？”臣衍蹙眉，“又是谁帮他驱使肉身的？”
　　梁高峰笑了笑：“谁知道呢，反正他死了。”
　　该死的人死得很惨，对梁高峰来说是一种奖励。

　　臣衍凝着他：“你知道，我可以请特殊部门收押你。”
　　梁高峰耸肩：“当然，但最终他们依然会因为证据不足将我无罪释放。”

　　臣衍清楚会是这种结果，所以他才没有直接去找警员，而是妄图说服梁高峰供出背后的人。
　　但很显然，他失败了。

　　梁高峰见他沉默，温和地笑了笑：“你或许觉得我在撒谎，毕竟我确实有杀人的倾向，而且认真谋划过很久。”
　　他顿了顿：“但最后动手的确实不是我，被梁国栋害过的人不少，我只是因为运势低迷偶然见到了一个跳楼的女孩，第一次见鬼确实挺可怕的，那个女孩死得也不好看，她从楼上跳下来，整张脸都摔烂了，脑浆崩得满身都是。”

　　不过15岁的孩子，就那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因为怨恨，她变成了最低级的地缚灵，整晚在梁国栋身边游荡，可她忘记了自杀的原因。
　　梁高峰看见她，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臣衍道：“普通人没办法驱使鬼。”
　　梁高峰摇头：“那不是驱使，是合作。我请她杀死梁国栋，相应的，我会帮她记起过往，你或许觉得我利用信息差占了便宜，但如果她先想起来，我猜她也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臣衍：“请鬼杀人，你会遭到反噬。”
　　梁高峰笑了：“无所谓，也挺值的不是吗？”

　　臣衍不敢苟同，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你是不是故意出现在我面前的？”
　　梁高峰望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活死人让你害怕。”臣衍道，“这不在你的计划内，你也不认识复活梁国栋的人，与梁国栋共处的时间越久，你的精神状态就越差，事情变得不可控了，你需要尽快摆脱他。我是个天师，你一早就知道。”

　　梁高峰勾起唇：“但我确实被其他的阴气缠上了，你男朋友说有人嫉妒我，不是吗？”
　　臣衍：“……”
　　他没有反驳男朋友这个词：“给你下咒的是谁？”

　　“我室友吧。”梁高峰自嘲地轻哂，“他经常玩一些笔仙之类的灵异游戏，每次都以失败告终，但那次成功了。”
　　可他有什么值得嫉妒的呢，如邹黎所说，他只是个不举的废物罢了。

　　梁高峰低声道：“我愿意自首，但我有两个请求，超度那只鬼婴，让温柔忘记梁家的一切，开始新的生活，另外，让我妈也忘记我吧，我不是个好儿子。我知道你们有办法，消除一个人的记忆对你男朋友来说轻而易举，作为交换，我会让你抓到地缚灵的。”
　　半晌，臣衍垂下眼眸：“我答应你。”

　　两天后，梁高峰自首了。
　　被关押的当晚他就横死在监狱里，小女孩帮他杀了人，却一直没有现过身，这次循着契约，作为报酬吃掉了他的灵魂。
　　由于怨气过大，又背了两条人命，女孩变成了真正的恶鬼，特殊警员迅速报告上级，连夜调了件法器将她收走了。
　　臣衍不知道女孩最终会怎样，想必结局不会太好，但那不是他能管的事。

　　唯一的好消息是，温柔被无罪释放了。
　　临走前，特殊警员问臣衍毕业准备去哪实习，听他说还没决定，便诚挚邀请他加入特殊部门。臣衍不喜欢，但也没有一口拒绝，委婉表示自己会考虑。

　　.

　　凌晨三点，客厅里灯火通明。
　　一向早睡的邹王爷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随手翻看着电子小说。
　　邹一和邹二守在旁边，时不时抬头瞅瞅大门。
　　虽然主人没出声，但她们知道他在等小先生，她们也在等，一家人坐得整整齐齐，如同盼鸟归巢的雏鹰。

　　终于，门开了。
　　青年神情疲惫，走进来时正蹙眉按着太阳穴。
　　他抬起头，看见沙发上正襟危坐的男人，嘴角忽然翘了翘：“邹黎。”
　　恶鬼的声音很冷，用鼻子出气：“嗯。”
　　“你想我啊？”

　　邹黎：“？”
　　你一回家说什么屁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