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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牛娃 ...

  •   牛套着一大圈生锈的铁箍,拉着一辆木轮子车吱吱嘎嘎地走在晨光中的土路上。牛娃拉着牛,过了村巷口的转弯,迎面过来一匹高大健壮的红马,杨老汉身骨清瘦,发须皆白,按辔勒好坐骑,精神十足地跟牛娃打招呼。

      “牛娃你放下牛吧,让李相王相上地,今天跟我逮鹁鸽去。”

      牛娃应了声,松了牵牛绳,三步两步跑回院庭,推开马号门,攘醒了尚迷瞪着一对小眼的李相。

      “李叔,我跟东家逮鹁鸽去了,牛还在外边巷口,快起来吧。”

      王相被惊扰,在大炕一边爬起来,听清了牛娃嘴里的话免不得骂。

      “赵瓜蛋儿,你每天倒是清闲得很,一会儿叫你摘豆荚,一会儿叫你逮鸽的,东家把你看成个宝贝蛋儿,比亲闺女都亲!”

      牛娃嘿嘿笑了几声,没说什么退了出来,牵出来平日里杨东家准他骑的那一匹马,拍拍马屁股就翻腾上去。

      他眼睛尖,耳朵也尖,清晨尚发着黑的院庭里,东边厢房传来铜盆撞击石板的清脆声响,竹帘后面,一只有些干枯的女人的手掀开了内里挂着的青幔布,竹帘动了几下,接着东家夫人走出来。

      “牛娃,你干啥去?”

      大夫人拎着铜盆到了井边,牛娃回道,“陪杨伯逮东西去吔!”

      他牵引了缰绳,走到这个静谧的院庭门口,捎见竹帘下一朵粉红绒花。

      他落脚的这家财东,当属本县最有财有势的大家,祖上有过好几个举人,封下的土地一代卷一代越来越多,杨老汉虽然不是举人,但是出了一文一武两个举人儿子,儿孙们在外当官的当官,从商的从商,留下家里的土地谁也不料理。那么多土地只能租给其他佃户们,再剩下的地,就是雇佣长工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耕种。

      杨老汉酷爱拳脚功夫,自己亲自培养了武举儿子,年逾花甲,身体却硬朗的如一般壮年汉,脱下褂子身上一身反着光的腱子肉。许是宝刀还未老,杨老汉老来得一女,鉴于家里儿孙都在外面干事,偶尔才回一次家,所以格外在意这个留在家里的小女儿,连小时缠裹脚都不舍得,一双天足到了现在。

      先不说杨老汉育女方式如何,这个女儿却不是大夫人所出。大夫人早已腰干,杨老汉的小老婆终日伺候着他们,为了生下这个女儿,她竟难产而死。

      又是天人永隔,又是爱女心切,杨老汉爱惜女子,从小便送她到村外学堂里辟了独屋,跟男娃子
      一同听先生讲课。大夫人一生养育子女众多,老了却也没有儿女在侧,她将这女孩视如己出,更是体贴宝贝得很。

      杨氏女八岁入学堂,请先生赐学名,先生背着手,看着阳春三月满山遍野粉的烂漫的桃花,不觉吟出“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句,于是对随同来的杨老汉和大夫人提议,不如就用“蓁”字,蓁蓁木叶随春绿,万紫千红次第开。

      杨老汉对这个名字很满意,乡下人名字大多粗俗,现在有了杨蓁这个大名,在家里竟也不呼小名,倒是“蓁蓁”来“蓁蓁”去,可见这欢喜非凡。

      大夫人绞了井水,洗脸涮口收拾干净后,才轻手轻脚走回竹帘处叫醒女儿,哪知杨蓁听见响,早穿了鞋下了炕,伫在帘内不知在想什么。

      “蓁蓁,呆着干嘛,早起来不去学堂啦?”

      “妈吔,早上起来我听见响,那是赵相骑马么?”

      杨白氏点点头,“你爹又带着他到处耍哩。”

      杨蓁哦了一声,接过她妈递来的铜盆在屋内洗漱干净。

      马号牛棚内的长工踢踏着步子,给牛马饮了水,各人扒了两碗凉在水瓮里的凉饭就匆匆下地去了。杨蓁支着耳朵听见院庭里没了动静,才迈到院里水井边的桃树下用铜盆里的水浇了花儿。

      她从厨房用木盘端来了两碗黄澄澄的小米稀饭,小葱拌着时令的野菜淋上些香醋,这便是乡间的美味了。杨白氏端坐在石桌旁,用筷子呼噜了一大口稀饭,又吃了两口小菜,对蓁蓁道,“这人青苗子还真是爽口,上次叫你去采些来你还偏不悦意,整天呆在学堂里又不是什么好事,以后我老了,就等你伺候了,到时候连菜都不认识看你怎么办。”

      杨蓁点点头,对杨白氏的话她是赞同的。她现在十五岁有余,同村的王丫郭灵早就许了婚,更别提比她稍大一点的女娃,早早地嫁了人孩子下地跑跳都利索了,只有她还每天上学堂,跟在她大娘后面走过涧河村的大小巷子,背着青布包习书练字。

      先生说她聪慧,就跟同一天入学堂的男娃比吧,她只是学了三个多月,那毛笔字便有筋有骨,形似颜体谨严,但下笔时却似欧体般洒脱,那姿态竟像是自通了两家精窍,杨家逢年过节需要写吉字,都是她一手写成,门前的红对联任哪个人看了都要赞一番好笔力。

      不过……

      杨蓁叹了口气,虽然杨财东这大名在方圆几十里的村子里可算如雷贯耳,但是惹得村里闲汉议论的并不是杨家财力,而是她杨家小女都十五了,还在上着学,听着那些在他们看来犹如催眠符的孔孟之道,而杨老汉甚至连给女儿许婚的打算都没有,要说周围的几个村子里乃至本县也不是没有可配得上杨氏女的好家户,杨老汉再怎么爱女那也不可能让女儿陪伴他们老两口一辈子吧。再说,杨老汉年纪也大了,他还不急有个年轻人给自己接手?这真是一件奇事怪事。

      杨白氏牵着女儿像平日一样穿过巷子,早起的人们对她们打招呼,有些闲汉打过招呼后望着杨蓁
      就笑。杨蓁低着头望着自己鞋上的粉红绒花不语。

      “杨大娘,你家蓁蓁可是长了副好模样!”

      村长家的儿媳妇朱刘氏,当街掀着自己一对猪尿泡一般肥大结实的□□给孩子哺奶。杨蓁看了一眼便脸红地将视线投向别处,一只蓝色颈羽的小鸟从银杏树枝上跳到屋檐上。

      杨白氏发觉女儿迟下了脚步,扭头责怪,“蓁蓁,又发呆啦?是天气热身子觉懒?这两天一副魂儿都不在的样儿。”

      “妈吔,你说都这么大了,怎的连挖野菜都不会?”

      “你还记着上次隔壁刘家媳妇带你挖野菜那事?蓁蓁娃儿,娘不悦意你干这些粗苯的活儿,你知道为啥你这么大了你爹还没给你许婚?”

      “为啥呀?”

      “你爹养出了两个举人,他又爱惜你这小女,把将来的算盘都打好了——你爹可希望咱家出一个教书女先生嘞!”

      杨蓁呀了一声。

      “你从小就聪明,你没听先生总夸你么,比村长的大小子强多了,要知道他大小那是从县城回来读了两年的洋学堂,可现在功课还不是赶不上你。”

      “那是他念得教会学校,整天学得洋文,哪里还学咱们这孔老夫?妈,我实话实说,我还不懂他嘴里叽里咕噜的那几句呢!”

      杨白氏乜斜着眼瞅了她一眼,“你上学长本事就是跟我顶嘴?你说说孔老那一套传下来多少年了?那洋学堂又才办了多少年?”

      杨蓁不语了,直走到村头学堂,古柏槐树银杏树高可参天,院庭里都是宜人的清凉,杨白氏送到这里,照例跟先生打了招呼,又嘱咐了蓁蓁几句才走。

      学堂里都是本村有钱人家的男娃,许多人上到十三启了蒙破了盲之后便回家耕种田地去了,只有少数三两个人,有先天就聪慧被先生说服父母留下的,也有家里坚持要上学的。现在杨蓁同入学的女娃男娃大都已退学,只有比她还小几岁的泼皮孩整日闹腾。

      “杨蓁蓁,听说你上次挖野菜崴了脚啦?”

      先生还没来,课堂便鸡飞狗跳,说话的是杨家隔壁的二小子栓狗,他话一出口哄堂大笑。土生土长的村娃子,三四岁就会摘野菜揪青蔓子了,还没听说过哪个人连挖野菜也要出事的。杨蓁脸上火辣辣得嘴里却反驳不了,急得白净净的粉颊上腾起一朵酡红的云。

      忽然窗外传来几声马哼儿哈儿的鼻息声,蹄子落在潮湿的土地上闷出咚咚的声响,杨蓁伸着脖子瞥见高高的纱子网外掠过一个熟悉的影子。

      那是赵相吧,杨蓁一想到他便浑身不自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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