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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弯刀 ...

  •   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次日清晨。
      书珏像是真的和他的房间粘到一起了,怎么都不肯出来。我原想着就算他不出来,阿言也是半个能说话的人。结果天还没亮,他便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了。
      我又惊又急,见他要推门离开,忙不迭地跟了上去,在他身后嚷嚷道:“哎,你,你这就要走了?就不能多呆上几天,我一个人住着怪吓人的。”
      清晨的山路又冷又潮,太阳更是埋没在密布的阴云里,怎么都不肯冒出头来。浓厚的白雾将大片的山林遮盖住,眼前的景致与苍白的色彩相融合,细细望去,连阿言的背影都逐渐变得模糊。
      我就这么一路跟着他,像只迷途的羊羔。说实话,我怎么都拿不出勇气面对那样一个近乎癫狂的书珏,在陆羡河回来之前,让我和他呆在同一个屋檐下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
      在这份未知的恐惧里,我唯一能够依靠的人,只有眼前的阿言。虽然我一度因为他想带走师父而对他抱有敌意,可现在当他真要走了,我却有一种“天要塌了”的不详预感。
      “你能不能,等到我师父回来再走?”我跟在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躲开山林间大量劈叉的树枝,“我那儿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知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帮你治好了伤,你就不能行行好,救救我吗?”
      他一言不发地沿着山路向下走,并没有理会我的念叨。
      “阿言,不对……阿言大侠!先生!爸爸!”我近乎哀嚎地唤道,“你就不怕你再看到我的时候,我已经是一具尸体了吗?你,你的良心不痛吗?”
      他的脚步猛然顿住,我也一下没能刹住车,“咚”地撞向了他的后背,霎时间眼冒金星地后退几步,捂住脑袋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我有任务在身,不能久留于此。”他声音淡如薄冰,并未刻意为之,却已在无形中将我们之间的距离拉开一道跨不过的巨大鸿沟。
      言毕,他冷冷地转过了身,以更快的速度朝山下走去。
      我呆滞了半秒钟,依旧没脸皮地追了上去,没事人似的朝着他的背影抱怨道:“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啊,我跟都跟不上!”
      一直顺利地跟到了山底,我终是卡在了来接应他的同伴上。
      那是个看起来极为凶悍的女子——一双细长的柳眉斜飞入鬓,眸中光芒如秋霜般森寒锐利。虽是个一脸英气的俏姑娘,却生了个下撇的嘴巴,更是将她得衬得没有丝毫柔情,活脱脱像只煞气冲天的母老虎。
      母老虎见了阿言先是一喜,随后看到我这个如影随形的小尾巴则是一怒,那双本来就凶的眼睛瞪了瞪,似乎随时能喷出刀子来。
      “樾言,这是怎么回事?”她阴森森的目光投到我的身上,像是在看一只惹人嫌恶的害虫。
      第一次听到阿言的名字,我还有些不习惯。而在母老虎强大的压力之下,我什么都没能多问,只是安安分分地瑟缩在阿言身后,一声儿不敢吭。
      阿言漠然道:“陆先生的徒弟,一会儿就让她回去。”
      “公子让你带陆先生回来,你倒是厉害,老的不带,带了这么个小丫头片子下来。”母老虎扬了扬眉,居高临下地看向我:“小姑娘,你多大了?你的师父没告诫过你,没满十岁不能下山吗?”
      我面色一阵青一阵红,咬牙切齿地反驳道:“我……我已经快、快十六岁了!”
      “噢,看不出来。”她轻蔑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平坦的胸脯,嗤笑着又重复了一遍,“完全看不出来。”
      “我……”我羞得面色绯红,刚想要反驳几句,却被阿言生生打断了。
      “回去吧。”他低声说着,从腰间取下一枚小巧精致的柳叶刀来递给我,“别跟了。”
      “诶?”我战战兢兢地将柳叶刀捧在手里,一脸受宠若惊地望向他。
      而母老虎见状则瞪圆了眼睛欲言又止道:“樾言,你……”
      “走了。”
      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母老虎便也不得不敛了面上的惊惑,迈开步子跟上前去。偌大的山脚下,便只留了我一人对着手中的柳叶刀发呆,待到回过神时,阿言和那只母老虎已经渐渐走远了。
      那是一枚深褐色的小弯刀,柄上刻了细密交错的暗纹,以一枚光滑的白玉镶在尾处,远远看着是枚温润柔和的小刀,然出鞘之时却寒芒乍现,凌厉逼人,与我平日里采药用的小钝刀全然不同。阿言将它送给我,大概是想着它能够在我同书珏对质的时候派上用场。
      可是,我这样一个胆小如鼠的人,又怎么敢手刃自己的师兄呢?
      我垂下眼眸,将那枚柳叶刀缓缓地收入袖中,而后神色凝重地一路往木屋的方向迈开脚步。
      书珏的房间始终亮着昏黄的灯光,那熟悉的翻书声窸窸窣窣地传入我的耳朵,如今听来却只觉得刺耳。我无数次希望他能从房间里走出来,同时又矛盾地祈愿着他永远不要打开这扇门。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三天,我和书珏仅隔了一扇门的距离,他没有再从对我做出任何危险的举动,却也始终不肯主动同我说话。第三天傍晚的时候,陆羡河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这死寂沉沉的僵局才得以打破。
      他瞟了眼书珏房间亮起的灯光,一如既往地问道:“阿珏回来了?”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应道:“嗯。”
      “阿言呢?”
      “他跟着他的同伴走了。”我低声说道。
      “唔,他的任务繁杂,想来也是不会一直留在这儿的……”陆羡河眯了眯眼睛,细细地端详起我来:“你呢?你这又是怎么了,前些日子不还盼着书珏回来么?”
      “我……他……”我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说明这件事情。
      说我和书珏都是穿越来的,为着一个存在不明的“九山”打了一架?这样的一个理由,谁听了都会觉得扯淡,连我自己都在迷茫我和书珏究竟是在为了什么而置气。
      “你们吵架了?”陆羡河抬了抬眉,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我一时有些语塞,只能胡乱点头道:“是。”
      “原来只是小孩子间互相怄气,我还以为有多严重。”他松了一口气,“这么点小事,一会儿吃饭的时候道个歉不就解决了?”
      真的能有这么简单吗?
      我向陆羡河投去一个将信将疑的眼神,他却微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于是晚上开饭的时候,我依着陆羡河的意思,硬着头皮去喊书珏出来。
      他屋中的灯火永远不知疲倦地燃着,仅是透过门缝处偶尔偷跑出的一抹微亮,便能轻易联想到他坐在桌边彻夜阅读,奋笔疾书的样子。
      我在心中假设了无数个敲门之后的结果——或许他会冷冷地走出来,依旧将我视为空气;又或许他会低声笑骂着“顾饭桶”,同我和好如初。
      我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在我用力敲了数下房门之后,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的心一下子坠到了谷底,越沉越深。兴许他见都不想见到我——想到这里,我难免有些失落。而一直旁观的陆羡河却察觉了异样,大步上前,不轻不重地再一次将房门叩响。
      无人回应。
      “够了阿珏,小孩子脾气要适可而止。”陆羡河一边叩门一边严肃道,“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我有些疑惑地抬起头,而陆羡河索性大手一挥,将门推开了。
      屋内烛火摇曳,纸页随着微风轻轻翻动,发出“哗啦”的响声,可是书桌边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却不见了。
      书珏走了?
      我不知所措地偏头望向陆羡河:“师父,书珏他……”
      “罢了。”陆羡河无奈地摇了摇头,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说道,“他也有他的想法,我无权干涉。”
      可是我的心底的惊惶不安却像是洪水般不断溢出,将胸口冲刷出不知名的绞痛。
      “他心思缜密,可能对未来有更多打算。”陆羡河面上虽笑着,眼底却划过几分不易察觉的寂寥。
      我失魂落魄地坐回桌边,沉声道:“可是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我……”
      “不用担心。”他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抚似的说道,“他会回来的。”
      会回来……吗?
      我定定地凝视他良久,心头却被难以抑制的悲恸填满。所有的回忆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不断挣扎扭曲着向我席卷而来,最终将我吞并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那年隆冬,寂静的沧归山被漫天大雪所淹没,所有错综复杂的思绪都归于空白,无声地潜入到铺天盖地的寒冷中去。
      偶尔天气微晴我便会不自觉地向山下凝望,盼着书珏会像往常里一样回来,可是他却没有任何要回来的迹象。他走得太过彻底,仿佛从未存在于这个时空一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大多时候的沧归山都被刺骨的霜雪所覆盖,我便鲜少下山乱折腾,终日窝在木屋里烤火炉。我并不知道书珏是什么时候走的,也许是我那日跟着阿言下山的时候,亦或者是夜深人静我熟睡的时候……他也并不是走得毫无准备,而是带走了一些重要的书本,其中包括那本暗红书皮的记录。
      事后我翻阅了很多书籍,却没有任何一本提到所谓的“九山”,兴许书珏所得来的信息有多半是他在山下打听到的。
      “九山”这个东西,本身有太多的神秘色彩,对于我们这样穿越时空的人来说更是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书珏近乎疯狂地围绕“九山”做了这么多事情,而我亦是对它展开了大量的调查,大概是我们本身都被“家乡”这样一个隐形的枷锁所束缚,极为迫切地以此为执念不断追寻。
      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硬着头皮向陆羡河请教了关于“九山”的事情,他虽然粗略知道一点什么,却终究是个糊的,没能将裹着“九山”的那层迷雾揭开。
      “这个东西听起来有些耳熟。”他对我说,“只是年代太久了一些,我也忘记了。”
      “难道一丁点都没法回忆起来了吗?”我先是一喜,随后很快便失望地低下了头。
      “老了,老了。”他无奈地捋捋鬓间几根灰白的头发,“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委实记不大清。”
      “‘九山’究竟是什么啊,果真是一座大山吗?像沧归山这样的?”我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嘀咕道。
      “不,不可能是一座山,大概是一枚什么物件吧。”陆羡河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而后意味深长地看向了我,“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
      “啊?”飘得老远的思绪被他硬生生打断,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猜,大概是和你的来处有关吧。”不愧是陆羡河——他表面看起来一无所知,实际上早已将人的心事尽收眼底,一猜一个准。我正愁着该怎么跟他解释才好,他却摸了摸下巴正色道:“既然和你的来处有关,那必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
      “师父……”感觉眼眶有些热,我用力咬了咬嘴唇,将快要溢出来的泪水憋了回去。
      “窝在山里是什么都找不到的,有些东西还是需要亲自查证。”他笑着说,“你自己下山去看看也好,为师不会干涉你的选择。”
      “我……”我将头埋得低低的,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说过我会一辈子陪着师父。”
      “傻丫头,你现在长大了。”他无奈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山上的生活对于你来说太过单一无趣,出去闯荡历练一番也不是什么坏事。”
      “可是书珏也走了,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山上?”我颤声道。
      “是否一个人我并不在乎。”他道,“我只希望我的爱徒能够有所觉悟,有所追求。”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羡河,试图将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刻入心中,永不忘怀。
      “我的一生都在不断舍弃和逃避着。年轻时饱读医书,立志要延续族人夙愿,一心为主公效劳——可是到头来我什么都没能做到,抛却一切躲到这深山老林里苟且偷生。”他沉痛地闭上双眼,黯然道,“所以阿芊,你还这样年轻,既然已经有心去追逐什么了,便不要让自己后悔。”

  • 作者有话要说:  我,高产似母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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