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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 ...

  •   听过我的豪言壮语,陆羡河微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直笑道:“你若是愿意,我哪里会赶你走?”

      我被他感动得双目温热,忙歪了脑袋去打量一旁的书珏。书珏的情绪却并不和我在同一个层次上,他总是有考虑不完的问题和思绪,此刻正低头心事重重地想着什么,连带着目光都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而我当时只觉得,若能和他们在一起,就比什么都好。半晌,有些贪婪地询问书珏道:“那你呢,书珏,你想下山还是留在这里?”

      “啊?我……”他被我问得一愣,险些没回过神来,好一会儿才低低道,“我还没想好。”

      他的回答让我有些失望——很小的时候我觉得不分开就是最大的幸福。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家的感觉,便由衷地希望这个家能够永远不要被拆开。我们三人住在一起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却给我一种少了谁都会冷清寂寞的感觉。

      那天我们本是计划着要套出陆羡河相关的事情,问着问着便问歪了,变成了我缠着问书珏长大了想去干嘛,一直问到天黑了该爬床睡觉了,我们对陆羡河的过去依旧是一无所知。

      此后我在沧归山上的生活,就多了一些规划。识字识得多了,陆羡河会给我看一些繁杂的书籍,也并不全是和草药配方相关的,还有些久远的史书和内容丰富的各类杂书。

      刚开始的时候,书珏和陆羡河会轮流引着我下山采药,时间久了路也熟了,我便能自己带着短刀和防蛇虫的药水下山“打滚”。
      不过介于山中猛兽甚多,陆羡河要求我太阳下山之前必须得回来。他知晓我调皮一向贪玩的性子,所以只要我没能守时回屋,也会一改往日温柔的面孔,严肃地罚我去抄写配方。

      十五岁以后的我渐渐褪去了幼时的天真蠢笨,成长的步伐朝一个思维正常的大姑娘迈去。这几年里我从未放弃回到现代的想法,却也踏踏实实地随着陆羡河钻研医术。沧归山里能去的地方无不留下我的足迹,可回去的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也不知道是老天有意挽留我于此,还是我天生倒霉没那个命。

      为了尊重我的意愿,陆羡河隔几个月便会带我一起下山问诊。不过我溜达的范围,仅限于浮缘城外的几处小村庄,有时我会好奇心大作地问他为什么不带我到城内去,他却冲我摇摇头,一脸坚决地说:“去不得,去不得。”

      就好像浮缘城里有只大怪物能把他活活生吞了似的。

      书珏这些年来读的书不少,走的路也不少。他常常独自下山,一消失便是几个月。回来的时候就窝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写字,将这一路治过的病、医好的人通通记录下来,又在读过的书本上圈圈点点,不断做笔记。他巨大的读书量近乎把陆羡河的所有的藏书给搬空,偶尔我要去翻阅一本医书,还要跑到他书纸堆积成山的房间里一本一本寻找。有次我实在忍不住了,跑去不解地问他为什么这样拼命,他却回了我一个嘲讽的笑容,并说:“为了不变成你这样的饭桶。”听罢我顿时气结,直骂他一个饭桶叫了好多年。

      而真正的日子也并不是像表面上看的这样平淡如水。
      年末深冬的时候沧归山开始没日没夜的下雨,使得大片云雾缭绕的山林多了一份潮湿的味道。可是这样糟糕的天气并不妨碍陆羡河下山的执着,在我提出陪同的情况下,他第一次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只是轻声对我说道:“下山拜访一位老朋友罢了,你留着看家便好。”

      陆羡河的老朋友?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跟着他这么多年,还真未曾见到过他有什么老朋友。有一瞬间我还天真的以为,这年近三十的老铁树莫不是开了花,要给我和书珏娶个师娘回来?

      可是这次他依旧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烟雨蒙蒙的山林里,只留给我一个孤寂的背影。
      年纪小的时候我觉得有师父在就足够了,可是长大了反而会对着他的背影深思——陆羡河如今正值壮年,却过着老头子一般避世不出的生活。兴许他年少时候发生的故事,也能写成比书珏那本还要厚重的书吧。

      陆羡河这次下山的时机不巧,他前脚刚走,次日书珏也收好他的东西准备外出。临走前书珏自他书柜里取出了一些防身刀具和护理用的小药,一股脑地全推给我道:“你饭吃得那么多,遇到什么急事了可不要干站着傻眼。”
      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饭吃的多和傻眼有什么关系,最后明白了他是存心损我,正要瞪着眼睛像往常一样吼他一顿,他却已经背着他的包裹走远了。
      这偌大的沧归山里,便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要说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已经不是十二岁时那个没胆也没脑子的小姑娘了,总该让自己坚强起来,面对一个人的生活。
      冬天的沧归山永远浸在冰冷的水汽中。那雨水从木窗里远远望去细密而又温柔,偶尔一两滴飘进来打到脸上,却像是针扎般冻得生疼。大雨给原本葳蕤茂密的树林蒙上了一层灰白色蛛网,湿冷的空气里无不透露着生人勿近的危险气息。迫于天气的威力,我在小木屋里蜷缩了整整三天,雨势稍小时终是坐不住了,拿着工具决定下山挑战自我。
      我并不是个主动作死的主,只是心中惦记着山脚上的一块地。那里生长着极为稀有的药草,偏偏是个极为空旷的地方,因为没有树木的遮挡而年年遭受着暴晒和冬雪的双重凌虐,最后越长越少。我们三人每年冬天下雪前,都会将这些药草收割储存,以防日后想要用的时候它已经没有了。唯独今年冬天特别,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在,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回。
      唯恐再遇到凶悍的野兽,这次出行我带足了防身的工具,又特地起了个大早,小心翼翼地踏着泥泞湿润的山路,一步一步地向山脚走去。
      ——我顾皓芊几年来遇到过很多次危险的事情。而这一次,我不知道是该悲泣自己命苦还是该叹息自己活该了。因为某种意义上,这也算是不厚道的老天爷送给我的一只“猛兽”。
      我一路走得顺顺利利,偏不巧卡在了离山脚不远处的灌木丛前。路过此处时没能觉察出来,走近了方感觉这一小块地方安静得可怕。四周的鸟虫噤若寒蝉,不曾走漏一点风声,独留这片小小的灌木丛隐约发出“沙沙”的声响。我再不济也能从中嗅出极为危险的气息,连忙后退了两步,暗自祈祷着这回是山猫一类好对付的动物,千万别又冒出一头凶神恶煞的大尾巴狼……
      就在我吓得有些腿软的瞬间,一抹黑影自灌木丛中腾空而起,以异常迅捷的速度一把将我按倒在地上,没等我反应过来,脖颈间已然多了一丝冰凉的触感。
      背上的竹筐和采药工具散了一地,眼中山水天地被掀得打了一个转。慌乱中我挣扎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清冷黝黑的眼睛。
      是个相貌清俊的男子,一身黑衣如夜色般暗沉,眉目间却刻了万年不化的白雪。在他手中刀刃抵向我的刹那间,我忽然想起陆羡河曾经说过,山下比野狼可怕的东西多了去了。
      我呆怔了好几秒,终是敏感地嗅到了空气中漂浮着一丝不对劲的血腥味。定神朝面前的男子瞧去,只见他身上的黑袍破了好几道口子,触目惊心的伤痕早已被雨水冲得发白,隐约有溃烂的趋势。
      而他在看到来者只是个小丫头的时候,幽暗无神的眼眸微微一动,竟是硬生生地将刀刃停在距离我脖子一寸的地方,没有下手。
      我脑中灵光一闪,索性抬起膝盖对准他的腰腹处狠狠地撞了上去。这一下撞得甚是厉害,他握刀的手立马一松,泄了气似的朝一旁歪去。这人似乎已经浑身是伤,全然受不起我这“会心一击”,这会子一头倒在旁边的草地里,晕了过去。
      我没想过我这一脚威力居然这么大,慌了神地凑上去扒拉他:“喂,这位大兄弟,你没事吧!喂!喂!”
      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面颊一点点下淌,同时也不知疲倦地冲刷他身上的伤口。我不是没想过就将他扔在这块地方,没准过些日子他便是一具尸体,烂在泥土里成了这大山的一部分——可是偏偏我继承了陆羡河骨子里的那份仁慈,对于伤患完全无法置之不理。
      这人自始至终没伤害我一根头发,倒是我下手不知轻重,直接把他撞晕了过去。只要这样想着我的心里便会好受一些。
      清晨的山雨冷如刀割,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将他运回屋里的,只是沿山路将他小心翼翼地拖拽着走,分明是一炷香便能走完的路程,我愣是用了好几个时辰。回到屋里我已经是浑身湿透,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也不知道身上的是雨水还是汗水。
      我丝毫不敢耽搁,想也不想便将手里这人拖到了书珏的床榻上,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哗啦”一声撕开了他的黑衣服给他清洗伤口。
      我再怎么大条也终究是个青春懵懂的姑娘,不小心碰到他的肌肤便无法自制地羞愧了好一阵。这小子表面看起来凶悍不已,衣服下的皮肤却白皙如玉,豆腐一样鲜嫩,只可惜上面纵横交错的几道旧伤略微破坏了美感。
      是要怎样的人,才会反复的新伤添旧伤,一直执着于折腾自己呢?
      我盯着他胸前最新的一道伤口百思不得其解,末了只好将目光移到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不同于书珏的年少气盛,眼前的男子如刀刻一般冷冽无声,此刻睡着了更是毫无生气,如果不静下心来听他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我还以为他已经死了。
      傍晚的时候,他终于从沉睡中醒了过来,恢复意识后第一时间警惕地从床上跳下来,愣是把在旁嗑瓜子的我吓得壳落了一地。
      “大兄弟,活着不好吗?”我起身试图将他按回床上去,“你肋骨断了好几根,我好不容易给你接上,你就乱蹦哒!”
      他没理我,也没安分地躺回去,只是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无声地打量着我们的小木屋。
      我不依不饶地凑过去问他:“你叫什么?来山上做什么的?”
      他有些不自在地向后缩了缩,避开我忽然凑近的大脸,却依旧一言不发。
      “哎,你会说话吗?”就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我有些没劲,“莫不是个哑巴?”
      “哑巴”看了一眼屋里的各种药草和医书,终于低低道:“找陆先生。”
      我一愣:“找我师父做什么?”
      “他去哪里了?”他反问道。
      “哎,我凭什么告诉你?”我一下子反应过来,面有防备地看向他,“我能救你已是不易,你还想着从我这里套话?”
      他怔了半晌,随即淡声道:“故人罢了,他见了我便知。”
      故人?陆羡河哪来那么多故人?
      我听得目瞪口呆,连话也说不清楚了:“可是……师,师父才说他去见老朋友了。”
      “老朋友?”他的声音中染了一抹森寒,仿佛师父下山见的不是什么旧交,而是个人人喊打的怪物。
      我仔细揣摩着他的神色,心说这下凉了,陆羡河这老铁树不光没带个师娘回来,反而招惹了一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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