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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又见 ...

  •   事实证明,要找沐樾言说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众人在山里休息了约莫半日功夫,待到这场稀稀疏疏的小雨渐停,便又坐上马车开始赶往段琬夜安排的地方。而在这近三日的漫长行程里,沐樾言非常争气地没有同我说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舍得看我一眼。

      而周别对我的好心提示,仅限于提供孟府的地理位置——大概在浮缘城东北方的边界处,离与段琬夜会合的地方大约有一天半的路程。至于其他的事情,周别身为段琬夜的手下,并没有义务冒着风险向我透露机密的信息,我便也心中知足,不再贪婪地索求更多。
      三日之后的深夜,一行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来到了浮缘城外的闻桑镇。
      因着已是夜半时分,镇上人烟稀少,老远便瞅见段琬夜一身石青色莲花纹长衫,手提一枚微光萦萦的小灯笼,眉目忧楚地伫立在路边的拐角处。
      感应到了我们的靠近,段琬夜微微颔首,遥望着稀稀拉拉的人群,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寻找着某个人的身影,半晌无果,终又将头缓缓地低了下去。
      沐樾言站在众人之首,率先朝他伏下了身,恭顺而又严肃地汇报道:“段惆已死,不过我方亦是伤亡惨重。”
      “是我低估段惆的实力了。”段琬夜神色略有些恍惚,“给你们派过去的人手少了些,险些害得计划失败。”
      “如今段惆一死,必定惊动了城内一些心怀不轨的势力。”沐樾言面无表情道,“其中最难处理的就是孟郁景。”
      听到“孟郁景”三个字,我心中一跳,下意识就抬眼去看沐樾言,却被他冷冷的一记眼神杀吓得收回了目光,安安分分地缩到他身后。
      “孟郁景这老东西我盯了有些年头了,跟着着他的探子说段惆出事那会儿,孟郁景还在享受他的庆功宴。”段琬夜嗤笑道,“他刚率兵赶走了北域那群蛮族人,心里头傲着呢,一听到段惆被刺杀的消息,气得连碗筷都砸了。”
      “这次动静确实太大,怕是许久都不得安生。”沐樾言道,“孟府周围约莫也会加强戒备,防止意外发生。”
      段琬夜眯了眯眼,略有些慵懒道:“罢了,近来风头有点紧,我们做事情得消停消停,不得急躁。”
      “是。”沐樾言应声道。
      “话说回来……”平缓的声线微微往上扬了扬,段琬夜的眼眸望向人群末端的黑暗处,“晏烛情人呢?”
      和往常一样,在说完了所有重要的事情之后,段琬夜才漫不经心地提起这个名字。像是在意,却又像是不在意——这样暧昧而又复杂的情感,怕是一般人都承受不住吧。
      短暂的安静过后,周别主动站出来说道:“晏姑娘身受重伤,在回来的路上……去了。”
      错综复杂的瞳眸微不可察地缩了缩,段琬夜俊美的面容在幽冷的夜色下骇得惨白:“你……你再说一遍?”
      “她去了。”周别悲怆的眼底噙满了泪光。
      夜凉如水,万物黯然。段琬夜深不见底的眼眸像是在一瞬间抽离了所有情绪,变得恍惚怔然。静默半晌,偏头将被灯火照亮的脸庞隐入黑暗中,空留一声感慨似的轻叹:
      “是吗,这样啊……”
      没有悲伤,没有愤怒,甚至连最后剩下的一丝愕然都被生生剥离。段琬夜的语气淡如微风拂过,又似乎只是在一首古曲的末尾,平静地绘上一小串休止符。
      我站在茫茫如海的黑夜中,定定地凝视着段琬夜,心知他和晏烛情的事情终不是旁人能够参与其中的,不过想起晏烛情临死前的模样,还是会替她感到惋惜。

      自从那几个噩梦一般的夜晚过去后,段惆被刺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浮缘城,连这城外的闻桑小镇都狠狠地震了三震——上到城内外的王公贵族,下到街边的平民百姓,无一不对此事议论纷纷。偏这段家的老皇帝上了年纪,稀里糊涂地就把手中几件大事交由了居心叵测的人来处理,这手握大权的孟郁景就是其中之一。
      段琬夜一行人虽视孟郁景为眼中钉,但段惆死后浮缘城内的情形明显要紧张许多,便也暂时不敢再掀起什么大风大浪,老实地窝藏在闻桑镇里一座名为“丹青”的小茶馆内,做着不温不火的生意。
      我自从来到闻桑镇之后就被放了鸭子,段琬夜一直忙着自己的事情,鲜少关注我的举动,而沐樾言则又开始了他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生活,近一个半月的时间里,我想抓着他说句话都很困难。在这样自由度极大的情况下,我便也不像往日在浮缘城里那样拘束,经常一个人溜出去看书听戏,然后顺道打听一些与孟府相关的消息。
      一日里天气正晴,我正想着在这深秋多雨的季节里,晴朗是一件多么难得的事情,便不知不觉地一个人晃到了街上。
      闻桑镇的街道又细又长,弯弯扭扭,虽不同于浮缘城城内的繁华大气,却也有着别样的乡土风情。镇上的百姓们热情好客,稍聊两句便能自来熟,这不——没走两步就碰上了扎堆的人群,熙熙攘攘地围成一圈,似乎在一起讨论着什么趣事。
      走近了才发现,是街上那个疯乞丐“高神仙”又趁着天气晴好出来说故事讨钱了。我刚来闻桑镇的时候还不知道这些,只是偶有一次见到这骨瘦如柴的男人站在街边,手舞足蹈地对着众人讲述浮缘城内外发生的故事,偏还有一大堆人围观叫好,甚至会大发慈悲地往他手里塞钱。后来才从来往的听客口中得知,大家都管他叫“高神仙”。
      高神仙姓高,可是至今没人知道他叫什么,也没人知道他这些半真半假的故事都从哪里听来的,众人只是觉得他说得神乎其神的,便“神仙”、“神仙”地叫唤他,久而久之,便叫成了“高神仙”。
      “……后来啊,孟大将军对着那群北域壮汉就是一声怒吼,‘尔等狗贼,速拿命来!’,他那横眉竖目的样子据说比阎王爷还可怕,愣是把一群八尺来高的铁汉子吓成了娘们儿,哭着嚎着就跑出去了。”
      我挤进人群的时候,一眼瞧见高神仙说得唾沫横飞,一副仿佛自己亲身经历过的激动模样,我便忍不住随着围观的群众们大笑出声。
      这故事虽已经讲到了末尾处,不过故事的主角倒是挺让我上心的,于是干脆在人堆里站定,打算听高神仙继续说下去。
      “你们知道吗?这孟大将军虽然威猛无比,战功显赫,但是他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高神仙打了个响指,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线道,“他呀——怕老婆!”
      众人听罢,又爆发出一阵轰笑。
      “据说他的老婆楼颐——楼夫人,是个西域来的大美人儿,不光头发天生是卷曲的,连眼珠子的颜色都和我们不一样。”高神仙瞪大眼睛痴痴笑道,“好看是好看,就是身体差了点,连生的孩子都是个病儿,实在是可怜啊!”
      我听得心里一阵好笑,只觉得这高神仙虽怪里怪气的,但说故事的方式着实讨人欢喜,便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铜板,笑眯眯地放到他的手掌心。
      然而铜板放完后,我正待收回手,忽觉腕间一凉,似乎是被人轻轻覆住了。想着兴许是哪家的大哥牵错了姑娘,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背后却猛然间传来一阵无比熟悉的低语:
      “饭桶不爱吃饭了,改爱听故事了?”
      那一瞬间,连带着整个脊背都无法言说地僵硬了起来,短暂的冰冷过后,倏然涌起燃烧心肺的怒火。
      可身后那人并没有等到我本性发作,一个蛮力将我从嘈杂的人群中拽了出来,兀自拖着我朝外走去。
      我顿时又惊又怕,像条砧板上的鱼一样瞎折腾了好一段时间,无奈他手劲太大,我纵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没能把他甩开,只好踉踉跄跄地由他拉着前行。
      他一路拐了无数个弯,像无头苍蝇一样自顾自地朝前横冲直撞,我在他身后跟得心惊肉跳,又碍于周围人来车往的不便发火,于是耐着性子陪他走了许久,终是在无人的小路前止住了脚步。
      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扬起了空着的另一只手,毫不犹豫地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脸上,叱责道:“好玩吗,书珏?”
      这一巴掌他并没有躲开,实实在在地在他俊逸却瘦削的面颊上留了一串清晰的红印。
      果真是书珏。
      在他转过头来的一刹那间,有些一辈子都无法轻易忘怀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剧毒一样侵蚀着我心房上的每一个细胞。
      “好久不见,你就送我这样一份大礼?”书珏眉目一弯,挤出一个扭曲得不像样的笑容来。
      我冷冷地从他渐渐松开的掌间抽出手腕,末了还有些嫌弃地甩了甩:“你这疯子,怎么没被火烧死?”
      “该被烧死的不是你这废物吗?”书珏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握了握腰间的柳叶刀,有些嘲讽地挑衅道:“怎么,你烧了一路也回不到家里去,就准备过来认我做姥姥了?”
      此话一出书珏便再也笑不出来了,狠厉地伸长手就要拧我的脖子。可我哪里还是当年那个只会吃睡的小麻瓜,退后几步就轻易地躲闪开来,继续用不堪入耳的话挖苦他:“书珏,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倒是变成了个屁虫,我走到哪儿你就跟到哪?”
      “顾皓芊,有本事啊。”书珏咬牙切齿地瞪我道,“不愧是敢刺杀祺王的帮凶,连嘴巴都变得这么厉害。”
      这回换我慌了神,有些难以置信地问他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以为我是怎么找到你的?”书珏斜眉微挑,像是抓到我的尾巴一样多了几分得意,“段惆一死闹得沸沸扬扬,浮缘城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其中有人说起,那群埋伏在剑有仙居的杀手里有个会使针的大夫,还是个十来岁的姑娘。”
      “那又如何?‘九山’又不在我手里,你把我烧成灰都没用。”深吸了几口气,我努力让自己能够平静一些,“你一路找过来,是还嫌烧得不够么?”
      “当然不是……”书珏微微颔首,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柄短剑,以剑锋对准我的额头:“你说过要和我争夺‘九山’,如今‘九山’近在咫尺,你觉得我会放任不管么?”
      我退后几步,虽面上极力维持着镇定,心底某处的不安却像是蜿蜒绵亘的藤蔓般一点点涌现而出。
      “‘九山’又不在这里,你盯着我有什么用?”掩耳盗铃一般,我挑眉问道。
      书珏眉目一缩,手中的短剑不由得又近了几寸:“是不在这里,但是和不远处的孟府脱不了干系,对吧?”
      我的眼角颤了颤,瞳孔深处皆为一望无际的恐惧。
      “朝风归云九,暮雨织遥山。”书珏狞笑着问道,“你知道这句诗么?”
      “不知道。”我将腰间的柳叶刀用力抽了出来,极为警惕地同他抗衡道。
      “这是我这几个月四处游学时,自民间搜刮而来——作这句诗的姑娘早亡,而她的母亲便含着无尽的哀恸创造了‘九山’。”书珏道,“因此才会有了那下句‘若非忧思在,谁堪闻笛声’。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九山’应该是一支笛子。”
      听完书珏堪称完美的分析和猜测,我内心层层的波澜早已叠加得无法控制,仿佛轻轻一碰便会朝着我呼啸而来,冲走支撑我的所有力气。几个月的时间里,书珏对于九山了解的速度和效率远远在我之上——硬是要和他比起来,我的做法就像是一头横行无忌的蛮牛,仅凭着侥幸得来的一点消息便失了理智,一股脑地向前猛冲。
      单凭这一点来看,我就深深地体会到了一种极度不甘心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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