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只想捂紧马甲[仙侠]》藻白珩

75、红纱烛火见墨翠

　　──万魔堂，黑云寺符阵之临时前哨。

　　黑云寺右卫荼玉的红发被墨黑雨水淋湿。

　　立足在哨塔之上，他手上摊开的沧海星盘正向着五癸申门的方位，但无论符术如何替换，丧失感应的范围，却依旧迟迟没有恢复的迹象。

　　从哨塔上可以望见成批的黑鸦似飞箭一般，低飞过湖面，又拔高飞起，回到了塔上。

　　左卫琢冴捎回了主将乌伽正等待的信息。

　　妖蛛之阵已攻破。进一步推进战场的时刻已经到了。

　　五癸申门的五座迷宫之中，眼下情势已乱，荼玉收起星盘，翻身从塔上跃下，向着万魔堂奔去。

　　要使沧海星盘彻底失去对于五癸申门的感应，基于原理上除非五癸申门全毁，否则就只剩下仅有的几个可能，好比，能够操纵五癸申门之境的同源秘术──镇山之术。

　　在五癸申门彻底失去联系之前，身为指挥顺位者第二的荼玉并未下达任何指令。

　　步入万魔堂的前一瞬，荼玉抬头看向无天九黑天的天际。

　　变幻莫测的海底天穹之下，铜青鳞纹的万魔堂之上，乌伽的一把飞弦折射着光芒，飘扬在风中，又随着风雨远远地展开，覆盖着这无天墨池。

　　黑云寺右卫荼玉与左卫琢冴。

　　曾经是作为黑云寺乌伽的接班人──墨羽乌翎之左右手，而被培养而起的战力，在乌翎失去性命迹象之后的十多年来，黑云寺之主乌伽并未再培养过接班人。

　　……番号人十九──黑琥珀。

　　起初在荼玉的印象中，是个从不知何时开始，跟在了乌翎身边，来路不明、没有像样姓名的小孩。

　　来路不明的孩子，这在鬼云州之中并不是什在稀有的事，但这小孩却是在乌翎身死后，师从刀圣，冷澈而迅速地成长了起来，并在鬼云州中数战成名，既乌翎之后，从百里毒花手中接过了暗杀组首领之位。

　　……就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样的能耐吧。

　　倘若背叛者手中持有镇山，同样持有镇山的番号人十九，亦不至于毫无对抗的手段。

　　步入万魔堂之前，荼玉敛起红褐的眼眸思索着，翻手收起再度取出的星盘──五癸申门的范围，仍旧是漆黑一片。

　　。

　　脚步声逐渐走近。

　　唤醒了狱雪宛如沉入水面之下昏却的意识。

　　狱雪倒卧在地，双眼被符缎所覆盖，看不见四周，手脚动弹不得，他试图细微地移动手指，却发现连指尖亦被毫无错漏地绳索绑上……一个指节也动不了。

　　修长的双脚被并拢向地后折起紧绑，双手亦被反剪绑在身后，手腕上铐着的铁铐短链紧连在脚踝的铁铐上，他试图移动却是“咣啷”一声地，被铁链给扯住。

　　狱雪皱起眉，铁铐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绑在一道低矮的金属支柱上，让他只能蜷缩着身躯，像是虾子似的横卧着，无法翻身，亦无法爬起身。

　　试图移动间，他感觉到颈子上的银鸢环，缀饰轻晃，而口中被横穿过一细杆异物，坚硬的横杆压着舌面，让他的齿间无法合拢……看来是为避免他自尽的口枷。

　　喉咙上更被施了禁声的符术──声带仿佛被麻痹似地，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其实我本该是和你无冤无仇的。”来人开口说道，叹了口气。

　　听上去竟是有些耳熟的嗓音？

　　狱雪隐约想得起，这是曾经见过的人，但却想不起对方究竟是什么身分。

　　冷汗顺着狱雪的颊边滑落，估计对方是知道他身上有着甚么护身术法，居然一个也没给触发，被完美地回避而开。

　　在来人说话间，狱雪依然扭动着，试图挣开捆在身上的缚魂绳，哪怕能松开些许，然而此刻浑身的灵力完全被封锁，手脚彻底被束缚住，即便他使劲气力地挣扎，也不见紧绑的绳索有丝毫的变化。

　　来人在狱雪身边停下，伸手将指尖探入掩盖双目的符缎，轻轻地松开缚住狱雪双眸的符缎。

　　烛火刺目的光芒让狱雪的紫眸瞇成一线，挑高的房室之中四周垂落着重重红纱，远处朦胧深暗。

　　男子在狱雪颊边不远，放下了散发着柔和香气的白烛盏，烛光清晰地映亮出狱雪束着口枷的苍白脸庞，也照亮了男子一张白净俊秀的面容。

　　──这嗓音……确实是……流着青龙血统的蛟龙族后裔。

　　狱雪记得眼前曾有过数面之缘的男子，名为墨翠。

　　“小雪？还是该喊你小十九才是？”墨翠露出带着两个梨涡的笑容，他用双手捧着脸，静静地望着横卧在地的狱雪，“你还记得我是谁么？确实自从乌翎死后，你应该就再也没见过我了。”

　　“……。”无法发出声音的狱雪，只能沉默着。

　　……昏迷的期间，过了多少时间？墨翠出现在这里的用意是？

　　而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狱雪想不起离开朗漉之后的记忆。

　　从清醒开始，额角便不停地抽痛着，绑缚在他全身上下的缚魂索，封印住灵脉与神魂，他无法调动灵力，感应不到灵脉，也无从以灵力的消耗来判断是否经历过激烈的战斗。

　　身体上的感觉略为钝感，但应当是没有严重的负伤或是失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狱雪偏着头，一双眼眸紧盯着墨翠的举止，但无论如何使劲地回忆，他依然是无法理解，自己为何会陷入这般完全受制于人的状态……──持有镇山的背叛者是谁？在哪？五癸申门之中，情况又如何了……？

　　──这里又是哪里？

　　墨翠惬意地在狱雪身边席地而坐，蝉翼似的青纱外袍披在肩上，织入的银丝花纹染上温暖的火光。

　　他的容颜与狱雪十多年前所见无二，依然是二十多岁的模样，一头墨黑的长发里掺着绿玉似碧翠的发流，从他肩畔滑落到地上，垂在狱雪的鼻尖之前。

　　狱雪还记得第一次从乌翎口中，听闻他姓名时的印象──墨翠之名，就宛如他漆黑里带着青绿的长发，冷艳得像是一块墨玉翡翠，尤其是他一双森林似地深邃墨绿的瞳眸……

　　墨翠的眼眸缓缓地对上狱雪的视线。

　　狱雪倏地一愣。

　　那双眼眸，不似他记忆里的深翠绿，而是一双浅灰的眸子，像是褪去颜色一般，若非是那眸中深望他眼瞳的瞳仁，狱雪一时之间几乎要以为墨翠不能视物了。

　　“对了……我都忘了，你发不出声音呢……”墨翠又叹了口气，他的指尖晃过烛火，炽热的火流在指甲上流窜着，化为符纹，又散去。

　　墨翠的手指拂过手背上的抓伤，问道：“想要知道，我为何……要抓你么？”他将目光扫向狱雪系着银鸢环的颈子。

　　狱雪挑了挑眉。

　　墨翠没有解开禁言咒的打算，仅是自顾自地说道：“我对于你，并没有太大的喜恶之情，但你身上有着我要的东西，而你刚好也可以做为祭品，可以说是……只是很刚好而已……”

　　“还有些时间，我来和你说个故事吧……我记得你似乎很崇拜乌翎那孩子？”

　　烛火中飘散的花香萦绕在四周，墨翠瞇起一双浅灰的眼眸，露出亲切的微笑：

　　“银鸢环，这项宝器……来自于常羽仙君，亦是乌翎的生父，一百一十多年前，常羽仙君为了补偿流落在外，自断双翼的幼子……亲手断去自身一翼，着手锻造了银鸢环，使他不纯血而失翼的孩子，重新能够在无垠的天际飞翔……”

　　墨翠的指尖绕过狱雪的发丝，轻碰上了银鸢环，续道：“而早在知晓生父身分之前，便否定了半身羽族之血的乌翎，将自己折去的双翼锻造成一匣六口的薄剑──鸦云无境。”

　　“……对于仙君这迟来的偿还，从炼狱活过来的乌翎，无法坦然地接受，却依然还是在……养父乌伽的意思之下，收下了鸢环。”

　　“……这是我所知晓的部分。”

　　墨翠停顿了一瞬，只见一滴蜡泪从烛身滑落在金叶纹的单手烛盏上，他复又开口：“小雪，你知道乌翎最后……是在哪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么？”

　　心中揣测着墨翠的话语……

　　狱雪的齿间紧咬着口枷，从未听闻的过往冲击着他的内心，他深知不该被墨翠的言语动摇情绪，却还是在不知是否该相信其言的情况下，无法克制地动摇了。

　　“墨羽乌翎，就是死在了这修罗殿中。”

　　“也是……想来没有人跟你说过吧？”

　　墨翠说着，一边用指尖描绘着狱雪的眉目，满意地望着他渐渐泛红的眼眶，道：“为了封起从沧海之下被撬开的修罗门，乌翎失落了背负的封魔经，流尽了所有鲜血，化为了你时常去探望的石像。”

　　墨翠每一句的话语，仿佛敲击着心脏，在狱雪耳边隆隆作响，他紧咬着齿畔，唇边让口枷的束链扯出鲜血。

　　“小雪，我拿那缕发丝引你下沧海，就是要拿你当祭品，再取他生父的翼血，再一次撬开，那扇他用尽鲜血封印的修罗门……”

　　“我自是没能将主意打到常羽仙君身上，但据我所知，你似是几乎从未让银鸢环离身的模样？”蜡烛越烧越低，墨翠轻轻笑出声来，惋惜地道：“乌翎那般疼你，留着这银鸢环想护着你，却是没想到，这终究会害了你……”

　　墨翠用指节抹去眼边的薄泪，他的声音柔柔的，像是个总生不上气的人，话语间却饱含着残忍的杀意：

　　“你能想像修罗殿中的邪器一举重新现世，该有多么壮观么？连天都将被撼动……小雪，你可以恨我，就像是我恨着那个人，也恨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