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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凤凰零落 ...


  •   长长深夜,啼叫的乌鸟在血月升起之际,匿了踪迹。

      顺着阶梯通往大殿的长道,两旁的须弥台上,无瑕的佛像五官丰腴,神态庄严。五步一盏的青铜莲花灯座上,火炎将一切映照得亮堂堂的。

      香炉中焚烧著名贵的蜜脂伽罗檀香,花檀香、甜酪与酥油,丰富浓烈的气息弥漫着,却掩盖不了,扑鼻而来的铁锈味。

      夜风轻拂,巫嘨觉得鼻尖有些搔痒,低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抬起头,顿时察觉不少佛像皆已沾上血迹。

      “罪过啊……”巫嘨叹了口气,在他身后的阶梯上,一段一段地,倒卧下新鲜的死尸。

      血丝沿着佛座须弥台流下,渐渐填满沟隙,乍一看过去,就像是镶了血玛瑙般,艳丽得有些邪气。

      今夜,本是阿奢莲凤氏的族会,亦是他们密谋,要将九莲子献给天魔的日子。然而前来赴约的,却是杀尽一切的邪剑之主。

      “如今,天魔与人者间,势如水火不能两立,最终的封界之争,也不过是迟早之事……”巫嘨持着出鞘的罗织无命,踏过吸满鲜血的织毯,缓缓说道:“凤潇,你是阿奢莲的族长,是想堕入魔族的人族叛徒,所有今夜聚在此地的,皆为共犯。”

      大殿之中,凤潇紧摀着右手断臂处,血液仍不断地从指缝溢出,金色长发血迹斑斑,他瞇起绿眸,高傲地说道:

      “天就将要塌了,又有谁能确知,活过仙魔封界之争的能有几人?为了寻求一族的生存之道,凤曜即便是死,也是他的光荣……”

      “蝼蚁还懂得苟且偷生,此战,人族还不到退无可退之境……”巫嘨执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冷冷地道:“凤曜,他是投身天门的人。”

      但巫嘨心里,却没有办法否定凤潇的话,正是因为明白,凤曜不会违背一族的决定,巫嘨才更不能由着他来赴此会。

      “你又如何?你是齐天陵的巫子,就算我等阿奢莲氏背叛,也轮不到你出手,难道不刃峰的人,都死尽了吗?”凤潇苍凉地笑了:“巫常天,为了一己的私欲,你骗了他。”

      “不刃峰?不……刀圣的作风太磊落,可不像我如此卑鄙,如何治得了你?”巫嘨的面容大半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只露出深红如山茶的丰润双唇,以及男子白净而削尖下颚。

      “即便天就将塌,我依然不许你玷污他。”巫嘨淡淡地笑了,为了让凤曜活下去,“凤潇,你得死。”

      细剑罗织无命的黑炎如羽毛,飘散在巫嘨身周,溅满鲜血的巫子祭袍雪绫大兜,宛如盛放着妍妍鲜花,诡谲艳丽,邪魅得不可理喻。

      巫嘨道:“这不名不誉的阿奢莲凤氏,就让我来屠了吧。”

      “巫常天,你……!”

      凤潇垂死挣扎间,扯开巫嘨的兜帽,露出他隐在兜帽之下的俊俏容颜。

      黑发如夜,巫嘨的鬓边簪着温煦白樱,凝润似水的眉眼间,一双黑眸沉如寒冰,对于凤潇的诅咒,他充耳不闻,毫无动摇。

      “你们一个一个,都别想逃……”巫嘨赤红的双唇嗡动,黑枷咒文骤然从风中现出,印在凤潇的前额,也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上。

      “我以巫氏的先灵起誓──尔等卑劣者,皆将束缚于巫枷之咒,直至魂魄涤尽仇欲,无以恨记,才得以轮回。”

      凤潇死了。

      巫嘨脸色一白,颤抖着吐出一口气,才抬手慢慢地收剑入鞘。收入鞘中的罗织无命发出低鸣,而后再度被束缚于,写满封魔纹的白绷带之下。

      当巫嘨走出燃烧的阿奢莲大殿之前时,迟来的凤曜才御剑而至。

      巫嘨低垂着眼眸,道:“都死了,我杀的。”他的身后鲜血顺着阶梯流下,宛如张扬的红毯,烧灼尸体的恶臭扑鼻。

      凤曜的脑中一片空白,额前描绘着莲炎容颜,紧绷着面颊,着了火的阿奢莲殿,倒映在他绿宝石般眼中。

      “为了什么?……复仇吗?”凤曜向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摇头道:“……你骗我……你明明说过,你放弃复仇的,凤潇哥哥……他……”

      “杀了。”巫嘨冷淡地说道:”我果然,无法原谅他。”

      “为什么?你……为什么?”凤曜一双绿眸的视线,让泪水给模糊。

      凤曜拔出长剑,宝剑九莲太初的莲纹光辉一闪,他挥剑刺向巫嘨心窝,但最终剑尖向上一偏,他持着长剑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翠绿的玉珠碎在地上,弹起又落下。

      巫嘨的右眼瞎了。

      九莲太初划下的剑痕,沿着右眉骨斜划过右眼,斩落右耳坠着的金丝绿玉花坠,在他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汨汨地淌下热血的伤痕。

      “……解释。”凤曜不明白,他将神识扫过阿奢莲殿,却只明白此地除了自己与巫嘨之外,已无生者,泪水夺眶而出,他摇头道:“为什么,要骗我去晓月坡?”

      “……。”

      “……为什么,不连我一起杀死?”

      晓月坡太远,一旁的山谷总在夜里盛开着灵玉花,是个很隐密的灵药谷,巫嘨本来希望凤曜别太早回来,最好,一夜都别回来。

      巫嘨闭起右目,然而流出的鲜血,不住地沿着下颚滴落,他依然选择默不作声,像是浑然感觉不到疼痛地伫立着。

      御剑而来的数人,将巫嘨和凤曜隔了开来,来人皆身着云刃纹镶边的利落袍服,为不刃峰的封魔镇守军。

      剑尖上染着血,凤曜不管不顾地低声喊道:“让开。”

      九莲太初的剑域正要展开,同时半空之中,强大无比的灵压镇下,凤曜的膝盖一沉,灵脉紊乱地吐出鲜血,九色莲华的剑影消散。

      见状,凌空御剑者收回灵压,道:“九莲子,回天门待命吧。”盛世绝美的容颜,不容质疑的冷澈狂傲,正是驻守在不刃峰的不血刀圣──太叔梦。

      “杀人偿命,此事查清后,不刃峰自会给你一个交代。”雪白长发映着月光,太叔梦一双莹紫色的眼眸里,赤红的弦月望向众人。

      巫嘨望向太叔梦,只见月色里太叔梦的神色淡淡的,巫嘨也不明白他是否动了怒意,又是否接受了他书信所留之事?

      ──能做的,都做了。巫嘨松了口气。

      “我发誓,绝不会让你独活于世。”阿奢莲凤氏的咒誓,以命相陪,今后生而只为杀之共死。

      是凤曜的嗓音,巫嘨听见凤曜收剑入鞘。

      巫嘨没有回过头,垂在身畔的手指一颤,他抬手戴上兜帽,平静的嗓音传了出来:“万万不可,还是别了吧。”

      一只浅紫蝴蝶的灵炎在肩头翻飞着,太叔梦的右手拂过长发,他的外袍里,还带着巫嘨书写的密信。

      见了信中巫嘨的自白之后,他即刻动身赶来,却还是慢了。

      阿奢莲凤氏叛往天魔的真相,只有巫嘨,以及收了密信的不血刀圣,二者知晓。

      在凤曜心中只会认为,是巫嘨欺瞒他,使他放下戒心,以为巫嘨早已抛弃巫氏与凤氏的仇恨,却仅是在为复仇步局,终于还是下手血洗了阿奢莲凤氏。

      “即便,万死不辞。”望着阿奢莲大殿,凤曜道:”就凭我也无法断你的罪,你这不可见光,深渊般肮脏的东西。”

      兜帽之下,巫嘨静静地想着──如此,阿奢莲凤氏,仍然可以是你心中的荣耀。

      。

      囚禁的日子推移着,最后如巫嘨所愿,他得以一死。

      ──死在天魔封印的献祭。

      “愿尔……”祭坛之上,巫嘨蹙着眉看向奔上泰祭台的凤曜,不知想起什么地一愣,勾唇而笑,轻声说道:“好好的,凤曜……你要好好的。”

      巫嘨仅剩的左眸望着凤曜灿亮亮的金发,凤曜挥剑突破重围,离他越来越近,却还是很远。

      献祭的魔锁贯穿巫嘨的心脏,剧痛得浑身抽搐着,他别开头,不再看向凤曜。

      当巫嘨簪着一枝白樱的头颅,无力地垂落之际,凤曜冲到他身前,却只来得及迎向从心口被扯动的锁链间,狂烈地喷溅而出的热血。

      双目双唇,尽红染,滚烫地淋满他浑身。

      凤曜像是失了心魄一般,伸手紧紧地抱住巫嘨倒下的身躯。

      “天魔封尽的第一道魔锁,已炼化。”

      他听见阵中之人说道。

      “我发过誓,绝不会让你独活于世。”凤曜的手背冒出青筋,像是要揉碎巫嘨的尸骨一般地,将他深深掐进怀中,泪水混杂着血水落下,他已泣不成声:“……我恨你,巫常天,我恨你。”

      巫嘨的左眸缓缓阖上。

      失去了剑主的邪剑罗织无命,挣开了封魔纹的束缚,发出凄厉地鸣嘨。

      。

      庆宿走过了幻境中的暗夜,无尽夜色中,一树的白樱绽放着。

      身为半虚半实的躯体,他在卷入邪剑暴走的狂意后,缓缓地游走在罗织无命,迸散的记忆碎片之间。

      没有意料到,竟会目睹阿奢莲凤氏的灭亡,以及又见到那几百年前,天封尚未敕下之际,血月与白月共存的天际。

      许多当时不为人知的真相,或谣传,或真事,几百年的日子过去,到头来都未必是秘密,但凡在意的人死了大半,又还有谁在乎?

      庆宿折了一枝白樱,注入一丝灵力,久违地烦躁。

      意识离开了幻境,现实中受到影响的时间,不过一瞬,但脱出后庆宿感应不到朗漉。

      那深红的血浪已经消失了踪影,也带走了落入深渊的两人,随后连接两地的空间术法消散。

      不打算搭理丛云阵等人,庆宿收起剑域的空间,转身遁入旭月阵的地脉,准备离开此地。

      更多的恩怨人情,他不想理会,要是朗漉还在此地,他姑且还能一帮。既然朗漉不在,他自是不想多管的。

      地底灵脉的夹层中,四处朦胧的白光间,庆宿的眼前出现两个身影。

      蓬山妖族令主──野浦妖君。

      樊境羽族之主──常羽仙君。

      “哼。”庆宿收起长剑,连个眼神也不想给,道:“一群正事儿不干的老骨头,还特地来探望我这──可怜的生涯戍役么?”

      自与旭月阵融为一体,他即为北辰守边之将,镇守一方封印,这生涯漫长得看不见尾。

      墨黑羽翼轻动,常羽仙君笑了笑,道:“你倒还是,没怎么变。”

      往常庆宿不轻易现身,现身之际朗漉又必定在场,再度复苏于傀儡之躯,刚清醒过来的野浦妖君,此时终于找到了个朗漉不在,能单独与庆宿对话的时刻。

      野浦妖君一副想大说特说的架式,皱眉道:“朗云荒,你知晓,你们朗家的……”

      “知道、知道,那不省心的逆子,就送与你了。”

      不耐地闭起困倦的双眸,庆宿的形影渐渐转淡,平顺的眉尾沾着一抹忧愁之色,他抬手掷落在幻境中摘下的白樱枝,转过身淡淡地道:“别让我……再见着他。”

      微侧的脸庞逆着光,庆宿轻整袍领,一拂黑发,吐出二字:“烦心。”落地的樱枝,摔落几瓣尚还染着薄香的白樱。

      一袭鹤氅凛凛,负着长剑的男子,身影已然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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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凤凰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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