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只想捂紧马甲[仙侠]》藻白珩

38、执念似火

　　时间是掌心中流不住的飞沙。

　　维持着节省灵力的状态，小小的野浦妖君躺在黎星翻起的肚子长毛上，隔着朗漉离开前设下的结界，静静地看着道观屋檐破洞，露出的一角天空。

　　深沉的黛黑夜天里，只星子一点，微弱地闪烁着。

　　揣着这条将尽未尽的性命，野浦早是淡然地，准备随时可以随风而去。

　　可不知何时起无意中带大的小少年，独当一面后，却依然将这孑然一生的妖物，与一个疯老头般的师父，看做了唯二的家人般，凭这一缕执念，钓住了野浦妖君的性命。

　　某一天的晚饭后，野浦妖君松口答应朗漉，试着再活一阵子也无妨。

　　倘若终究是命运不济，自己这把老骨头当真到尽头了，野浦妖君只希望……这是世间别有人挂念他太久，早些忘了早些快活。

　　道观里出现忽地出现生人的气息，打断了野浦的思绪。

　　隐藏于结界之中的，野浦并不担忧会暴露所在之处，芒兽的幼崽用湿润的鼻头，磨蹭了着野浦的脸颊，一双豹眼机警地盯着生人所在的方位。

　　不久后，进入道观之人，经过野浦妖君藏身的结界之前。

　　那是一名行走间，近乎悄无生息的少年。

　　只见算不上高挑的少年，穿着一袭利落的鸦青长袍，簪在脑后的黑发有着蜷曲的弧度，前额有着桃花般的暗红印记，看上去雌雄莫辨。

　　说是少年，倒还更似少女几分。

　　少年水润粉嫩的脸庞上，一双灵动的黑眸，扫过野浦妖君所在的方向，倏地犹疑地停下脚步，一拂腕间系在臂上的测灵盘。

　　他疑惑地退开几步，但灵盘依旧毫无反应。

　　野浦妖君望着眼前的少年，回忆着对方稍早前进入道观后行走的路线，总觉得在这其中有些猫腻。

　　这樊境中残存的道观来历，野浦妖君也不甚明白，只知晓，这道观嵌在岩壁之中，后方更是有迷宫一般的复杂结构，坍塌的地方更是数不清。

　　然而，这少年却彷佛有某种指引在，打从踏入道观后，丝毫没有犹豫过前进的方向。

　　倏地，野浦妖君松开蹙起的眉头，他想起来了，这少年行走的路线，不正是和那个与朗漉莫名相熟的小子，正是一模一样么？

　　看来是那正和鸟人对峙的小子，留下的印记了。

　　野浦妖君抬手摸了摸黎星的下颚毛，芒兽幼崽解开警戒的姿态，趴伏回野浦的身边。

　　见那少年搔了搔头，又继续前进，野浦妖君忽然起了个，想跟上去看看的心思，他总感觉朗漉近来有些不寻常，定是与那紫眼睛的小子有关联。

　　当野浦妖君快将走出结界之际，芒兽黎星紧张地叼住他的后领，使劲地甩头想将他拉回。

　　“果然有东西？！”那才走出不远的少年，讶异地喊道。

　　少年回身冲了过来，不料立马触发结界，对于不带杀意之人，结界冒出翠绿的藤蔓，将他一圈一圈地缠起……

　　“哇，这是什么？解不开啊！”几乎快被缠成个绿茧的少年，向着结界的中心吶喊着：“大人？前辈？我错了，啊，是小辈不该冒犯，请放过我吧！”

　　在结界之中观看着少年毫无颜面的求饶，野浦妖君从结界中现出隐藏的身影，忍不住骂道：“哪里来这么个蠢小子？知不知道这是哪儿？不怕被吃了，连根骨头也留不下？”

　　“这！这是！”少年努力地睁大一双黑眸，紧盯着野浦妖君与小芒兽，不可抑制地喊道：“……啊！好小，好可爱！毛绒绒的，好可爱！”

　　“……你。”饶是野浦妖君，也未曾想到自己会有这样无语的一日。

　　“大妖前辈，小的是黑云寺的乌逢花，来这儿是来找我家的……的……总之，绝不是什么可疑之人，请将我放开吧！……啊，不不，糟糕了，请忘了我方才说的，不算数，我什么都没说！重来一次！啊，请先将我放开吧，我快说不出话了……”

　　自称名为乌逢花的少年，在被缠成一只绿茧的途中，卖力地说着，很快地，就连脸也被缠了起来。

　　。

　　昔日，蓬山有鹿。

　　在重敕之天封降下雷火之前。

　　山顶有灵池，或百妖族，于此修灵生养不息。

　　在雷火降下之际，蓬山之地已几乎没有留存的妖族，百妖们在与人族的契约之下，或前往秘境，或隐匿声息，散入了百万山河之间。

　　彼时，木石所生之精怪──野浦妖君，为大妖魑魅，亦是蓬山的守山者，他选择留下。所生之地虽无以选择，但他可以决定，选择死在自己所愿的土地之上。

　　而后辰州之西，灵山境地的蓬山，最终化为死境──雷火沼。

　　大妖一条命，在雷火沼中渡过的时光里，渐若风中残烛。

　　在遇到那名少年之前，野浦妖君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意识中还留存着，些许对于生命的渴望。

　　野浦察觉到雷火沼外围有异，但当他漫步到境边时，只看见一个半大不小人族，满身是被雷火灼干的血渍，三魂七魄碎散在周围的火炎里。

　　看上去已经断气了。

　　鹿足慢慢地踱步到少年身边，野浦瞇起眼眸打量着。

　　少年的伤势很重，寻常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那么又是什么样的意念，促使他的灵魂不肯消散，还努力地汇集灵力，一点一滴地送回身躯之中。

　　野浦从黎明之前出发，走到这里之际，已是黄昏。

　　死境雷火沼中的灵力趋近于无，并且根本是了无生灵的地带，野浦不明白，少年觉得自己能做到什么。

　　多活半日？再半日？

　　“我不要死，哪怕是要死，也得是在我做尽能做之事，偿完恩义……了断宿仇之后……才可以死。”

　　泡在药缸里的少年，浑身伤口渗出的鲜血，迅速地染红了野浦装来为他疗伤去毒的池水。

　　少年的浅金的眼眸里，有仇恨，有苦痛。

　　望着少年逐渐目光涣散的双眸，野浦忽地想起，这就是人族──执念烧灼魂魄，最终乃至于天地皆能为其生变。

　　一缕细不可察的笑容，爬上野浦淡漠的脸：“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他伸手放在少年的天灵盖上，渡过妖灵之力。

　　“……朗漉。”

　　透过血水染透的黑发，少年感到一丝丝的温暖，意识遁入了虚无之中。

　　。

　　朗漉并非没有觉察到，狱雪的行动。

　　鬼城的废墟，半片已是被被夷为平地，尸者的身影不在当场，被掀翻的走尸群，一时半刻亦无法卷土重来。

　　他蹙起眉头，狭长的双眸中倒映着，旭月剑域残留的星芒。

　　一袭染着月白的白袍上处处是血花，朗漉从岩面上拔出长剑的剑尖，霎时，周围的星芒消，景色逐渐暗了下来。

　　──至少目的已经达成。

　　朗漉仔细地将从尸者身上取得的黑晶，以白巾包起，置入琉璃盒，收到储物手环之中。剧烈头痛让他瞇了瞇眼，眼前忽地一阵发黑，身形一晃，脱力地向后倒去。

　　却没有如预期地，倒在坚硬的岩地之上，朗漉的意识感知到接近者的身分，不禁叹了口气。

　　狱雪从朗漉背后出现，伸出双手将他揽入怀里：“……朗漉。”

　　“如果我没有来，你打算怎么做？”狱雪冷冷地说道，他抬了抬下颚指向废墟的中央，被旭月阵封住的尸者血煞。

　　朗漉的头靠在狱雪脸侧，倏地，一股血腥的气味窜入鼻间，狱雪不自觉地稍稍收紧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