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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未竟之人别离剑 ...


  •   甲鳞城的天际之上,雷声隐隐而动,忽地一道惊雷响起。

      宫殿之外,仲夏的热度扑面而来,雨点仍然没有落下,即便是在这深海底下的秘境甲鳞城之境,这一年的夏日,在两位小龙君的记忆里,亦是过于炎热。

      “子歌……。”

      微风吹动风铃,雀鸣似的清脆铃声之中,蔺子歌听见谁在喊自己名字的声音,于是缓缓睁开眼眸,一双带着银纹的漆黑龙目,看向靠在他床沿边上的太叔梦。

      “子歌……。”

      太叔梦一头雪白长发垂落在身后,其间有数缕发丝,缀着赤红花结的纽绳,绑做三道垂落在肩上的麻花辫,他正解开其中一道麻花辫的发尾,百无聊赖地混着蔺子歌的黑发,重新编成了一道黑白二色发辫。

      “……怎么?”蔺子歌的嗓音微微沙哑着。

      高热的体温让四周看上去有些模糊,太叔梦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身上,一身银白的长袍,在蔺子歌眼中看上去,只见他整个人朦朦胧胧的,像是发着微光。

      半晌,蔺子歌终于看清了太叔梦拿着手上编着两人发丝的发辫,他眉头一皱,伸手拍开太叔梦又想来取他发丝的手,头痛地说道:“……解开……别闹了。”

      太叔梦松开手,从蔺子歌身边取了个软枕,而后倚在床边枕着软枕,将头放在了床榻上,打了个呵欠,问道:“子歌,你记不记得,亚父说海剑完全开锋,要多久来着?”

      “……嗯?”蔺子歌并不觉得太叔梦不记得,但依然回答道:“最快一百年。”

      “哦……那你觉着,我们当真需要一百年么?”太叔梦时而低头,慢慢地将发辫有些打结之处解开,时而仰头看向蔺子歌。

      “你忽然问这个,是想做什么……啧。”蔺子歌话未说完,复又头痛欲裂了起来。

      “没……没什么。”太叔梦摇了摇头,将一旁浸了水的凉布稍做拧干,挽住袖摆拨开蔺子歌前额上的发丝,将凉布轻轻放在他前额上,问道:“……头,还是很疼么?”

      “不怎么。”蔺子歌拨开颈边让汗水溽湿的发丝,额角仍丝丝抽痛着,他望着太叔梦一张带着忧虑的面庞,道:“不用勉强待在这儿,担心的话,你就去等他们回来吧。”

      甲鳞城结界宫殿之中,此时正是轮到了小黑龙君蔺子歌坐镇的时日,近日以来东海之上乱事频生,七十二城之外,天魔进犯,甲鳞城之主亲自率兵前去镇压,至今未归。

      海底结界动荡之间,镇守龙脉的蔺子歌受到影响,已是发烧了好几日。

      太叔梦皱起眉头,说道:“墨哥哥让亚父给召上去了,如今除了我,谁也进不来这龙脉结界的宫殿,你又想说什么……你自己一个人就好了?昨晚还真不知道是谁,昏倒在地上了呢……”

      蔺子歌蹙着眉,偏头躲开太叔梦想戳他脸颊的指尖,困惑道:“你说什么?”

      太叔梦无奈地道:“说你啊,不然还有谁?我走进来时,还差点踩到你呢……你走到长廊边上,是想上哪儿去?”

      “我?”蔺子歌眨了眨双眸,他并不记得有这回事,难道当真是烧得昏头了?

      太叔梦将手肘支在屈起的膝盖上,托着腮笑道:“这样如何?搬一次,分我这样就好了,其它都不和你计较。”他弯起食指和拇指,比了个约莫核桃的大小。

      蔺子歌满脸不解地道:“分你什么?”

      太叔梦理所当然地道:“身长啊,那么,你要我把你从地上搬回床上几次都可以……你长得太高了,到了今年比墨哥哥都还高,你是想追上亚父的身长么?”

      想来,太叔梦还真的没见过比甲鳞城之主还高的人了。

      蔺子歌道:“不是我太高,是你太…唔…。”

      太叔梦从盘子上拿了块糕点,塞到蔺子歌嘴里,堵住他后半句想说的话:“你几天没吃东西了?还不多吃点?”

      并不纠结于此事的蔺子歌,慢慢地咀嚼,将糕点咽下,半晌过后才回过神,道:“……墨哥哥还没回来?”

      难怪,太叔梦会如此殷勤地待在此地,若是平时一天来看他个五、六回也差不多了,虽说今次负荷着实是非比寻常,但几乎每每蔺子歌睁开双眼,都能看见太叔梦在龙脉结界宫殿之中的身影。

      “嗯。”太叔梦点头应道,他随意地从凉盘上取了块鲜甜晶透的鱼糕放入口中,吞下肚,而后舔了舔指尖:“子歌,你这几日睡了好久,有做什么梦么?”

      蔺子歌敛起眼,他并没有什么印象,似乎只是睡得很沉:“……梦?”

      “嗯?”

      闻言,太叔梦回过头,才反应过来,蔺子歌并不是在喊自己,忍不住先是笑了笑,停顿了会儿,才垂眸道:“……子歌,我做恶梦了。”

      总觉得说出这话哪里不太对劲,太叔梦又停顿了会儿,才继续说道:“近来……一旦睡下了,好似一直困在同一个梦境之中,一再地重复着……”

      蔺子歌等待着太叔梦继续说下去,只见太叔梦说着说着,停顿下来,却是没有再开口,一张苍白的脸庞上,抿着唇角,像是在忍耐着什么似地,渐渐有些神色漠然。

      ……全然不若寻常生气蓬勃的模样。

      “梦…你……!”蔺子歌正想开口询问,忽地,内府之中一阵强烈的震荡,撕扯着神魂──这是……龙脉结界受到剧烈的冲击?

      蔺子歌浑身疼痛得蜷曲起身驱,紧闭起眼眸,冷汗从额角滴落,前臂肩畔至后背,深黑的龙鳞冒了出来,凝敛着黑光的鳞片微微立起。

      “子歌?子歌?”太叔梦急忙站起身,扶着挣动着的蔺子歌,此时承受着结界冲击的是蔺子歌,他即便能入到宫殿之中,旁的却也是无能为力。

      “……子歌?我…我该怎么办才好?”从没见过蔺子歌如此痛苦的模样,太叔梦扶着蔺子歌肩膀,不知该如何是好,焦急地道:“你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这都多久了?你能退下来,先换过我么?……子歌?”

      “…别闹了……还不到新月,绝不能轻率行事。”

      未至新月,绝不能擅自替换镇守结界者,若是结界出现间隙,后果不堪设想──蔺子歌抓住太叔梦的手,道:“我没事,你别……胡来……明白么?”

      “…明…白…了…。”太叔梦回握住蔺子歌的手,点头道:“我不会胡来的,我……”

      龙脉宫殿的楼阁之外,浅紫琉璃的风铃忽地摇响,太叔梦转头望过去,这是宫殿之外有人传令了。

      “梦……听话。”蔺子歌虚弱地说道,承受的负荷太大,他不受控制地阖上双眸,意识逐渐陷入龙脉的结界之中。

      太叔梦低头一看,将手探向蔺子歌颈侧,果不其然体温又升高了许多,外边风铃已是轻响三回,他左右顾盼,轻叹道:“子歌,我出去看看,一会儿就回来……你别担心,我不会放你一个人在这儿的。”

      离开前他在门边回首,复又说道:“我很快就回来了。”

      蔺子歌双眸微微睁开一线,正好望见太叔梦消失在转角的身影,随后双眼一闭,彻底失去了意识。

      。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蔺子歌在一片寂静之中睁开双眸,他在床榻上侧过身,目光正好能望着花窗,位于高耸宫殿的楼阁房室之中,透过敞亮的花窗,一眼便能看见远方。

      无论是甲鳞城之外的地平线,抑或是粼粼波光荡漾,远得无边的海底天空,往常总是或深似暗夜,或浅似琉璃的天蓝,然而这一望让蔺子歌倏地彻底清醒了……

      那一日的天空,是鲜红色的。

      血海一般。

      深红。

      他从床上坐起身,虽然仍旧有些虚弱,但不知为何龙脉宫殿的结界束缚已然解开,他赤着脚走过宫殿的长廊。

      ……太过于宁静了。

      蔺子歌在异常的静谧之中,走出龙脉宫殿的楼阁,越来越快的步伐,终于回到寝宫之中,却是遇上没有人,一路上,一个人也没见着。

      他抬起头来,只见墙上不见太叔梦的佩剑,徒留着自己的佩剑悬挂着。

      。

      “……六六?”

      当小金鲤六六鳞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太叔梦愣了一瞬,生于甲鳞城,长于甲鳞城,太叔梦从未见过邪祟,更别提在远此之上的存在──天魔一族。

      哪怕只是最低阶级的天魔,亦是诞生即拥有他族修炼近百年的修为,依靠着吞噬与血祭的手段,更是能以他族无法比拟的速度跨越境界,难以与之为敌,败于之,便只能等着被吞蚀殆尽。

      离开龙脉的宫殿尚还不远。

      甲鳞城府库书卷之上的记载,初次在太叔梦眼前化为现实,却是在他最料想不到地方,最料想不到的时机。

      腥风之中,迦齐叶魔皇一族的使役天魔,出现在甲鳞城内围之中,相克的术法干涉结界,在六六鳞切割空间的瞬间,将本该被保护起来的小白龙君牵扯而入。

      漂浮在身周的金色铭文逐渐碎去,小金鲤挡在还不明白周围异变的小白龙君身前,率先击退天魔的攻击。

      铭文消失,小金鲤拼命又一次切割开空间。

      太叔梦的视线越过小金鲤,液体溅洒的声音传入耳中,他顺着鲜红的痕迹看去,长廊对面的黑暗之中,天魔被打退,一节节窜出的白骨飞快地向着另一端收了回去。

      骨节之间,骨骼摩擦声声作响,魔息暴虐地充斥四周,太叔梦眼瞳骤缩,就在尖锐尾刺之上,一颗鲜红的脏器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随即空间被割裂而开,什么也看不见了。

      太叔梦身前,六六鳞前胸贯穿至后背的伤口,喷出的鲜血霎时染红长袍。

      “…六…六鳞?……六六──!!”

      太叔梦接住向后倒下的小金鲤,颤抖着用力按住他前胸上的缺口。

      热烫的血液不断从指缝间涌出,洞穿后背的伤口流出的鲜血,很快地染湿太叔梦一身银白的长袍……被魔毒污染的伤口无法净化,无论如何灌入灵力,都没有止血的迹象。

      “……不…不…不……不!”

      太叔梦将小金鲤平放在地上,俯身用双手按住他丧失心脏的缺口,试图用灵力构筑循环,泪水模糊视线,他低头咬住唇瓣不再言语,一滴泪珠顺着鼻梁滑下,又从鼻尖低落。

      “…小……白龙…君……?”一时醒转过来的小金鲤睁开双眸,望着太叔梦的脸庞,每吐出一个字,唇边都流淌出一口鲜血。

      “…六六……别说话,我求你,别说话了。”太叔梦摇着头,从指尖到话音里都颤抖着。

      “……您…咳…快逃……别管……没救…的……我…咳……”六六鳞的眉心上凝聚出一枚金色的铭文,一个微小的光球缓缓飘起,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不要……六六……停下来!不可以,不许,我不准!”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在太叔梦按六六鳞胸口的手背上,他拼命摇头,强烈的情绪冲击着心神,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在太叔梦的眼前,一切仿佛都静止了,他能感应到被切割的空间之外,天魔暴虐的魔息袭卷一切,试图找到他和小金鲤的所在之处。

      “……我…没用…对……不起……您……”

      “……六六?”

      他梦见甲鳞城一片血染──梦见熟悉的面孔没有气息的模样。

      他梦见未曾见过的地方,尸横遍野,青草焦褐。魔兽食尸,残缺尸体又化邪魔,天际是血红的,地面是漆黑的。

      是永恒的黑夜,无论梦里经过多久,却始终没有一丝曙光,没有一丝希望的气息。

      当甲鳞城天际上血红的天光映入眼帘,太叔梦咬破的唇瓣刺痛着,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不是梦。

      太叔梦眼前,六六鳞静躺的模样,恍然就像曾经那个夏天里,他初见的遣花使,在一阵夏日急雨之后,零落了。

      在花泥之中。

      不是花,是鲜血,却同样是躺在一片暗红之中。

      “……还来。”

      “还回来。”

      太叔梦额际冒出雪白的龙角,足爪生鳞,四周结成冰霜,大祀之日里谛下血绊的海剑,呼应着他强烈的意念,穿过切割空间,浮现在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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