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舟唱晚》石眉

1、第 1 章

　　北风呼啸，时不时卷来几片雪花，天阴沉沉的，压的江面上也黑沉沉的，一片萧索。眼看就是一场大雪将至，江边码头上，短工们蜷着身子蹲在狭小的避风处，单薄的衣裳挡不住寒风刺骨，不禁都有些瑟瑟发抖。

　　木仲和看到堂兄仲连抖的身如筛糠，脸都青紫色了，赶忙脱下了外套，罩在了仲连身上。仲连顿时跳了起来，“仲和你做什么？不要命了？！”赶快抓下外套给他罩了回去。仲和笑着说：“大哥，我不冷，我壮着呢。”

　　仲连飞快的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对仲和说：“别傻了！你大哥我不是赖种，挺的过去！”说着仍旧蹲下，蜷着身子往手心里哈了一口热气，心中却忍不住抱怨起老天来。今年冬天真冷啊！才入了腊月就下了几场大雪了，本来打算做到年前多攒些钱再回乡的，可这天若老是这样子的，没熬到年前只怕自己身子就要垮了。可是现在就回去又有些不甘心，刨去路上的开销，连五百铜钱也拿不回去，这个年怎么过啊？更不用说自己本还打算跟几位管事走走门路的呢。

　　仲和见堂兄执意不要自己的外套，只能收回来穿上了，这是他第一年跟着堂兄到永安城里来做工，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心里挂念留在家里的妹妹小艾，天气这么冷，也不知道小艾会不会冻着。正想着，码头上一艘商船靠了岸，短工们立刻围了过去，“老爷，要挑夫吗？”“老爷，要卸货吗？”一时间热闹非常。

　　短工们陆陆续续接到了活，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北风吹的再厉害，也觉不出冷了。仲连这边拉到了活，回头见仲和还傻傻的站在一边，忙大声叫他：“仲和，快来搬货！”仲和应了一声，正要过去，身边一位中年人忽然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赶忙一个箭步上去扶住了他，“您没事吧？”仲和扶住他问道。那人摆摆手说：“没事！刚才脚下滑了一下，不碍事。小兄弟，谢谢你了！”仲和听说他没事才放开手，“早上霜很厚，刚才又飘了雪花，地上有些滑，您小心些！”说着就要去仲连那里。

　　一回头，仲连已经皱着眉走了过来，“叫你过去你不过去，这下好了，被别人把活抢走了！”仲和很是过意不去，自己脑子转的慢，好几次都是这样错过了活，拖累了仲连。“大哥，对不起，我…” 仲和难过的说。仲连叹了口气，真是拿他没有办法。

　　那中年男子却问：“你们要找活做吗？我要找人帮着砌砖墙，你们能做吗？”仲连喜出望外，忙应了下来，“能做的，老爷！什么时候开始做活？”仲和有些不安，仲连和自己从来没砌过砖墙，能做好吗？

　　那人说：“你们要行，现在就跟我走吧。”说完就领着他们往城里走去。仲和看堂兄喜笑颜开，低声问他：“大哥，我们从没砌过砖墙，行不行啊？”仲连给他一个脑壳子，“你这个榆木脑袋！砌砖有多难？学学不就会了吗？这可比在码头搬货强多了！”仲和听他这么说，马上闭嘴不说话了，堂兄一向聪明，自己跟着他做就是了。

　　仲连见他听自己的不说话了，快步走到那中年人跟前和他攀谈起来，原来这中年人是一户楚姓人家的管事，姓林。仲连与林管事一路走一路聊，楚家老爷上个月过了身，现在府里是夫人和大少爷掌事。这次楚夫人要把一个院落隔出来做成佛堂，家里长工回乡过年了，人手不够，才要到外面找砌墙的人。林管事问了他们的来历，听木仲连说他们走了三天的路才到了永安城，点头道：“你们村子在海边，难怪要走这么远的。走水路可能会快些。”木仲连笑道：“我们这样的穷人家能省一点是一点，可舍不得花那上百铜钱的船资哟。”林管事听了点点头。

　　不知绕了几个弄堂，林管事带他们来到了一道围墙边，白墙青砖黑瓦，很是齐整，围墙上开了个小门，林管事上前扣了扣门，门房开了门，林管事带着他们二人进去，“陆伯，这两人是来给夫人砌佛堂的围墙的，你带他们去长工的院子里先住下吧。”说着让木家兄弟跟着陆伯走了。

　　木家兄弟跟着陆伯来到偏院里一间大平房里，房里靠墙摆放着八张木床，床上没有铺盖，陆伯问：“你们可带着铺盖？”木家兄弟这些日子都是和码头上的短工们宿在码头上的一个小客栈的通铺上，一天十个铜钱，大家挤着睡，多盖几层稻草席就算好的了，哪里有什么铺盖？仲连笑道：“陆伯，我们没事，身子壮着呢，不用铺盖。”陆伯瞪着眼睛说：“胡说！后生不知道冷，老了什么病都上来！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找两副铺盖来。”说着就转头出门去了。

　　木仲连倒在一张木床上，这府里下人的房间也比自家那泥房要强多了！墙面用石灰刷的白白的，两扇大窗户，糊着崭新的窗纸，屋里一点也不觉的暗，屋顶还铺着黑瓦。木仲和站在门前，望着门外，清一色青石板铺的地，这城里的大户人家可真有钱！仲和去采过石，知道一块青石板都要卖上几十铜钱的。不一会儿，看到陆伯抱着两大卷铺盖来了，仲和忙迎上去从他手里接过了铺盖。

　　进到屋里，仲连已经起身站在床前，陆伯说：“你们选两张床歇会儿吧。待会儿林管事就会来领你们去工地上。你们吃了午饭吗？”仲连不好意思的笑，“在码头上讨生活，还没顾得上吃饭呢。”陆伯说：“不吃饭可干不了活，我去给你们拿些饭来。”仲连忙道：“我跟您一起去吧，别把您给累到了。”陆伯点头，“好，那你就跟我去，认认厨房的路也好，以后到了饭点你们就自己去领饭。”仲连笑呵呵的跟陆伯走了。

　　过了一会儿，仲连拎着食盒哼着小曲回来了，“仲和快来看，今天能吃顿好的了！”仲连把饭菜一样样摆了出来，两大碗面条，上面浇着一些葱花肉末萝卜丁和一个荷包蛋，两条小黄鱼，煎的两面金黄，仲和大喜道：“这都赶上我家过年吃的了！”仲连得意洋洋的说：“这两条小黄鱼可是我和厨上的管事娘子套了近乎才额外得的呢！”仲和信服的点头，“还是大哥你有本事，换了我去一定是没有的。”仲连笑嘻嘻的说：“快吃吧！你这呆子，指望你我们都要喝西北风了！你呀，得学着机灵点！”

　　仲和点点头，可是说起来容易，他明白自己再努力也不可能像堂兄那么机灵。两人埋头吃面，仲和胃口大，吃的又快，很快就把自己的鱼和面都吃完了。仲连见他看着自己吃，心里叹了口气，从自己碗里夹了两筷子面到他碗里，仲和忙说不用，仲连说：“你快吃吧，知道你胃口大。下午还要干活呢。”仲和感激的把面吃了，这些天都是堂兄照顾自己，还常常把吃的让给自己，待会儿干活自己可得多出些力。

　　吃完饭，仲连收拾了碗筷送去厨房了，又过了一刻多钟才回来。天空中飘起了鹅毛大雪，雪终于下了起来。这场雪却没有下太久，下午雪停了，林管事把他们带到工地上，那堵围墙大约有二十多丈长，已经起了头，“砖，泥和砌刀都在这里，不用赶工，要砌的结实些。七日能砌好就行。”林管事交待道。仲连点头应道：“林管事您放心，我们兄弟干活实在，不会出漏子的。”林管事听他这么说笑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仲连细细看了看围墙头上那段，站起身对仲和说：“不难，你看我砌几块砖就知道了。”说着把泥倒入木盆中和好，在围墙的砖上抹了一层稀泥，放上一块砖，左右敲打了一下，和其它砖块对齐平整了，把多余的稀泥抹了，转头对仲和说：“ 就是这样了，不难吧？”仲和感叹，“大哥你可真聪明！这样看看就琢磨出来了！”仲连笑了，“废话少说，快点干活！早点收工我们就早点回乡去了。林管事可是说了要给我们一人五百铜钱的工钱的。”仲和不知道堂兄什么时候和林管事谈好的价，这么多工钱！两人埋头干起活来。

　　一晃五日过去，林管事进了议事堂，楚夫人手握佛珠坐在堂上，林管事行了礼，说：“夫人，依您说的，属下找了两个外乡人来，看了几日，人品都还不错。”楚夫人点头道：“你看着办吧。给阿桐找个能干心肠又好的就行。”林管事应道：“这两人一个机灵，一个木讷，心肠倒是都不错，也都挺能干。”楚夫人说：“你要是觉的不好决定，就问阿桐自己的意思。”林管事应了，退了下去。

　　林管事穿过花园，进到一个小院里，屋里坐着一位女子，大约十八九岁的模样，眉清目秀，挽着妇人髻，身着黄衫，发髻上插着一支梅簪，正做着针线活。林管事上前道：“李姨娘。”阿桐抬头见到林管事，笑着问候道：“林叔，您来了？”

　　林管事笑着说：“属下来和姨娘商量您的婚事。”阿桐不由红了脸。林管事见她的模样知道她不好意思，说道：“属下依夫人的吩咐找了两个外乡人，是一对堂兄弟，家在海边的一个渔村里。两人一个机灵，一个老实，都没有家室，人也都不错，想问问姨娘自己的意思。”

　　阿桐说道：“人家好好的男子，说不定还看不上我这妾室之身呢，哪有我挑的份。不如您去问问他们，谁要愿意娶我，我就跟了谁。若是两人都愿意，就请林叔给我挑个可靠的吧。”林管事听她有自贱之意，忙道：“能娶姨娘是他们盼也盼不来的福气，哪有他们挑的份！”

　　阿桐却道：“林叔莫安慰我了。当初夫人问我的意思，我便说明了的，能有个老实能干的丈夫就好，再穷也不怕。有一样还请您对他们说明了，这府里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带走，只有我自己攒下的工钱和物件做嫁妆。”林叔听她这么说想要劝她，但转念一想，银钱总有用完的时候，若是这两人为了钱娶了阿桐，只怕将来不会对她好，于是点头道：“就依姨娘的意思，我去问问他们再做决定。”

　　听了林管事的话，木仲连暗暗考量这其中的利弊，这楚府的富裕讲究这几日他也算是见识了，这府上的姨娘想来是娇滴滴的，干不了什么活儿，只怕还要自己伺候着，又说没有什么嫁妆，那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就算是丫头出身，经过了这一场富贵哪里能跟自己过的了苦日子？心中有了主意，对林管事说：“我家里贫寒，只怕姨娘过不惯呢。”

　　林管事听了木仲连的话，转头问木仲和，“仲和兄弟，你呢？”木仲和有些反应不过来，有人给自己说亲事？自家穷成那样，也有人愿意嫁给自己？“林管事，我家里也是穷的很，这几日在府上吃的赶上我家过年的菜了。要是有人不嫌弃还愿意嫁给我，那我自然高兴!” 至于没嫁妆什么的，木仲和全没放在心上，自己出不起聘礼，难道还能要人家带嫁妆嫁过来？

　　林管事听明白两人的意思，便说：“仲和兄弟，你跟我来。”仲连看仲和高高兴兴的跟林管事去了，真是恨铁不成钢，家里这么穷了再请个小姐回去养着，还有活路吗？！仲和的脑子怎么就不开窍呢？！可是人都走了，他急也没有用，算了，随他去吧。

　　林管事带仲和去见楚夫人，仲和只见一位华服妇人端坐堂上，手持一串念珠，见到他和气的笑了笑，“这位小兄弟，我把阿桐许配给你，你要好好待她。”仲和点点头，“我一定会待她好！”想了想，从身上掏出一个布袋，不好意思的说：“这是我全部的钱，就才这么多，能做聘礼吗？”楚夫人笑了，这么个老实人，应该不会辜负阿桐，收下了他的布袋。“今晚我就给你们主持婚事，明日你就可以带她回乡了。到年关了，你们只怕要赶着回乡了吧？”楚夫人笑着说。

　　仲和点头，“嗯，要回去过年了，家里人还等着呢。”楚夫人吩咐林管事准备一下，东西早就备好了的，自从老爷去世，家里的年轻姨娘或被放了出去，或是嫁了出去，就剩阿桐了。这孩子从前伺候自己就尽心尽力，后来被老爷收了房也是安分守己，从不惹事，楚夫人自然也为她打算的多些。

　　仲和愣了愣，今夜就拜堂？仲和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晕乎乎的换了喜服，拜了天地，怎么进的洞房都不清楚，直到和新娘并肩坐在喜床上都在怀疑是否这只是自己的一场梦？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仲和狠狠的打了自己一个耳光，很痛，不是梦！

　　“你没事吧？”阿桐听见耳光声，忙问仲和。阿桐的声音温婉好听，仲和猛然清醒了过来，自己是真的娶了妻了！阿桐听他半天没有反应，问道：“你怎么了？”仲和想起先前那个喜婆说要他挑了红盖头，和新娘喝完交杯酒才算全了礼的。仲和拿起挑棍小心的挑开红盖头，眼前一位俏生生的娘子正张着杏眼含羞带怯的看着自己，这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仲和心头一热，自己也是成了家的人了！

　　阿桐看着眼前人，浓眉大眼，目光清澈不带一丝算计，看他望着自己傻愣愣的样子，阿桐不由笑了。看他呆呆的样子，估计是想不起喝交杯酒了，阿桐指了指桌上的酒杯，仲和惊醒过来，忙起身端来酒杯，要交给阿桐一杯，却手忙脚乱的泼了些酒到阿桐身上，忙着去擦，却险些将自己这杯酒也打翻了。自己弄的一团糟，仲和不好意思的说：“对不起，我把酒洒你身上了。”

　　阿桐笑吟吟的说：“不碍事。”举起酒杯和仲和喝了交杯酒。仲和心里暖暖的，从小就被人家说自己笨，阿桐却一点都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这么好的娘子，自己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