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冤状》南聿

90、第九十章

　　在自己要附身苏信北却屡屡被推出来的时候，她就有所察觉。

　　“夜叉大人，好久不见。”祭司大蛇勾着笑自顾自地走进房间。

　　夜叉冷眸随着他的身影而动：“死了还不知好歹为祸阳间！真是枉费当初安国公放你一马！”

　　“苏信北”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放我一马？哈哈哈哈哈！”

　　他仰着脖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夜叉，笑意渐渐掩去，眼神渐渐冰冷：“你知不知道那个老畜生对我做过什么？”他慢慢凑近狄安良，声音极轻却充满蛊惑，“割断我的双腿，挖掉我的眼珠，拔掉我的舌头，然后把我关在箱子里送去西梁，丢在荒漠之地，自生自灭！”

　　夜叉眼里充满惊惧与不可置信，她断不会信安国公会如此残忍。

　　他转动微微发酸的脖子，轻咬下唇发出一声并不苦闷甚至带着嘲意的叹息：“可惜，我没能如他所愿死在西梁，反倒是活得比他长久。”他径直走到圆桌前坐下，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下后将茶杯扔在桌上，“可我不甘心，我想报仇，我想他死在我手里！”

　　“但你就是个废人。”夜叉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说，“所以，你选择死亡，因为死了反而比活着行动更方便。”

　　“苏信北”闻言一笑，侧头看着夜叉，眼睛里闪着光，既是憎恨同时又非常欣赏：“聪明。”

　　夜叉一叹：“所以，祭司大蛇被大徒杀害，这个传言虽是真的，但死亡才是你真正的目的。”

　　“对。”

　　“你大徒是楠竹？”

　　“不是。”他一直盯着那只被他扔在桌上的茶杯，“这小子是我徒弟，但不是我的大徒，祭司大蛇的规矩，大徒用邪术杀死师父才能真正继承祭司大蛇的衣钵，我特意利用这一点，让大徒杀了我，那蠢货还真以为跟我学了几年就能毁天灭地了，结果把我杀了没多久就被楠竹搞死了。”

　　夜叉：“楠竹替你报仇？”

　　“对。”

　　“你死了之后呢？按理说，应该有鬼差来押解。”她说到此处眉头一蹙，瞬时恍然大悟，“你和酆都城作对那么久，酆都城绝对会派一个有足够能力捉拿你鬼魂的鬼差，比如顾青岩。”

　　顾青岩是镇魂府君，他能到这个位子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不可否认，酆都城派他出面既有把握抓住祭司大蛇，又不会让人觉得酆都城对祭司大蛇过于重视，假公济私。

　　但从结果来看，顾青岩显然没有把祭司大蛇捉拿至酆都城。

　　“你给了顾青岩什么？”

　　祭司大蛇勾出一笑，苏信北这张脸本就俊美又带着点薄情，这么一笑还真是勾人魂魄。

　　好在夜叉早就看惯了这张脸。

　　祭司大蛇回答她的问题，起身走到夜叉身边，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唇畔依旧含笑对她说：“你不如，自己去问他？”

　　“他在哪？”

　　闻言，祭司大蛇放在她肩上的手缩了回来，挑眉笑说：“我可不会出卖帮过我的人。”

　　“你！”

　　他话音刚落，苏信北就慵倒在地上，夜叉四下观望一眼，并没见到祭司大蛇的鬼魂，她无奈叹了一声将苏信北扶起来放在自己床上。

　　很快，叶昭炀就跑了过来，见苏信北安然无恙躺在那儿松了口气。

　　叶昭炀说，苏信北突然从床上蹦起来，迅速在他身上画了个符，他就被定住了，刚刚才能动就连忙跑过来准备跟夜叉说这事，结果发现苏信北正睡这。

　　夜叉也把刚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他想干什么？报仇吗？可是都八十多年了，安国公应该转世了吧。”叶昭炀说，“所以，他现在只能报复你？可你也没干什么呀……”

　　“安国公……”夜叉有些恍神，喃喃说道，“应该没转世。”

　　“啊？”

　　“转世也是有规矩的，哪里说刚死就能转世的。”夜叉解释道，“善人不受地狱惩戒自然是能提前一点，具体什么时候转世也要看造化，不过凡是造了孽的都会下地狱，功过相抵的也要在酆都城修性至少百年，如果祭司大蛇说安国公斩断他的手脚又拔舌挖眼，那就是造孽，不说他会不会在地狱受惩戒，就算他是功过相抵的状态，那也是在酆都城内修性，离百年还有十几年，他还在酆都城。”

　　叶昭炀听完，一个冷颤：“他，他该不是想搞酆都城？他疯了？酆都城岂是他一个小小祭司就能动得？”

　　夜叉摇头，她不知道。

　　不知道祭司大蛇到底是什么目的，不知道怎么才能对付祭司大蛇，不知道安国公在哪里，不知道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

　　还有很多不知道不明白的事。

　　“我回一趟地府。”

　　“你真的要把你这家伙的老相好送去地狱？”

　　“不能。”夜叉说，“我现在没把握祭司大蛇会不会真的杀死苏信北。”

　　“可是大人，你不觉得奇怪吗？”叶昭炀双臂怀抱着剑，皱眉疑惑说，“如果他一直附身苏信北，那我们所有的事他岂不是都知道？那我们还怎么对付他？”

　　叶昭炀的疑问她也想过，但回想之前种种再联想王府的那一场大火，她猜测祭司大蛇应该不是一直附身。

　　“等我回来再说。”

　　夜叉说完，匆匆离开。

　　酆都城内比之前更暗，夜叉知道这是小秋快不行了，虽有心相救，但不知道该如何救。

　　鬼东西们正蠢蠢欲动，它们本就饿坏了，被束缚在这百年甚至上千年的都有，一旦有机会造反走出阴间，它们必然会尝试。

　　她去镇魂府问过，顾青岩依旧没出现，这位镇魂府君再不出现，酆都城就要有所举动。

　　她又尝试打听镇魂府是不是真有腹鬼，但几位与她还算熟悉的鬼司都说，镇魂府从来没有见过腹鬼。

　　难道她之前的猜测是错的？邵鹏肚子里的腹鬼不是顾青岩安排的？

　　那顾青岩为什么要让一只冥鬼搅弄邵府？

　　带着疑问从镇魂府出来，就去了孟婆那儿，最近过奈河桥的鬼还挺多的，孟婆挺忙，不过她忙不忙都一样，都是不怎么理会夜叉。

　　夜叉走到孟婆身边，开门见山问：“半年多前，我还是鬼娘，查案时曾遇见过你，你当时在熬汤，我问你有没有见过隔壁家的妇人和小孩，你还记得吗？”

　　孟婆正在舀汤的手微微一顿，没有说话。

　　“你当时为什么在那儿？”夜叉问。

　　孟婆依旧没说话，继续给路过奈河桥的鬼魂们递过去能忘却前世一切的孟婆汤。

　　夜叉见她没回话就自己回答：“你本打算让我喝汤回到酆都城的，你早猜到会有今天的局面。”

　　孟婆端着破碗的手缓缓垂下，一向黯然无神的琥珀色眸子忽而变得有神起来，一如那日在调查成何荣失踪妻儿时见到的她冷漠又锋利。

　　“过奈河桥的鬼千千万，每递出去一碗孟婆汤您就多了一份别人的生前的记忆，那些记忆是琐碎的，是淡薄的，有细水长流，也有轰轰烈烈，有单纯美好，也有阴谋阳谋。”

　　夜叉继续说：“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故事其实终其一生都无法拼凑完整，因为故事从一开始就不会只有一个人去完成，故事都需要很多人一起完成，当故事的所有经历者的记忆都交织在一起，完整的故事才能真正绘制而成。”她顿了一下，“阴阳两界，能做到此事的不多，但孟婆绝对可以。”

　　孟婆复而端起孟婆汤递给来过桥的魂。

　　“关于狄安良的故事，狄商，叶飞扬以及与她接触过的所有的人包括其他生灵甚至鬼魂只要在你这里喝过孟婆汤，你就能了解得很清楚。”

　　夜叉长叹一声：“所以你知道鬼娘就是真正的狄安良也就是夜叉，你也知道苏信北正在用邪术复活狄安良，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将是悲剧的开始。”

　　孟婆突然打断夜叉，“我的确动过念头想让你早点恢复记忆，回到地府安安心心做你的夜叉，但孟婆有孟婆的苦衷，孟婆也有孟婆的规矩，我只能放弃。”她哎了一声，“我看到的事太多,就算是现在我知道的肯定也比你多，可我不能泄露天机。”

　　“多谢。”夜叉微笑说。

　　“不必道谢，到头来，老婆子也没做什么。”孟婆说着，转身继续熬汤，“一切都是你们的劫数。”

　　夜叉点头：“所以我无时不在想，苏信北前世是谁，我与他到底是有什么没解开的过往，才会有这一世的纠葛。”

　　孟婆摇头：“当初他死过一回，眼见着他就要喝汤，你非要用天魂换他的命，汤没喝，老婆子也不知道他是谁。”

　　“会是安国公吗？兴许是安国公提前转世？”

　　“不会。”

　　“那这百年来，我也没和其他人接触过。”

　　孟婆难得笑出声：“你何必纠结过往，说不定，这苏信北与你的纠葛只是开始而已。”

　　“哇，孟婆，你什么意思？”夜叉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孟婆举着锅勺“意思就是，就算这一世的故事结束，说不定你和他还有下一世的故事。”

　　“惹不起，不想惹。”夜叉摆手，跳坐在旁边的大石上，“说起来，这次过来还有几件事想跟你打听打听。”

　　“问吧。”

　　“顾青岩应当也是在您这喝过汤的吧，您知道他生前的事吗？他死了多少年了？”

　　“他没喝孟婆汤。”孟婆说，“他说他要记住生前的事，那样才算是对自己真正的惩罚。”

　　盖上锅盖，孟婆又从腰间扯出几根草放入另一个锅内：“三百年前，他伤痕累累得出现在奈河桥下，他不肯往前走，便被鬼差推搡，差点跌进血池，是你救了他。”

　　“我？”夜叉指着自己不可置信，伸手扶住安良脸上的面具继续发问，“毫无印象。”

　　“这只是你无数次在血池边上救鬼其中的一回，你当然没印象。”提起往事，孟婆话也多了起来，“而且你救了之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你能有什么印象？”

　　“然后呢？”

　　“然后他才像回了神，跟我行礼，我把孟婆汤给他，他说他不想喝也不准备转世。”

　　孟婆说，后来真的留在地府，成为鬼司，又成了镇魂府君。

　　“他以前应当是个将领吧，他的手上有茧而且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他应当是那种驰骋沙场的将军，而不是坐在大理寺写案卷的人。”

　　“啊，他出现在奈河桥下时，身上的确穿着残破的盔甲。”

　　夜叉叹一声，对顾青岩了解好像就这么多。

　　她正打算离开，眼见远处有个穿着黑色长衫的鬼司正匆匆往她这边跑，她驻足停下，那鬼司没一会儿就到了身前气喘吁吁道：“大人，钟师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