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谋》羡宇幸

65、涅槃

　　耳边，全是风声。

　　呼呼的，吹得脸上生疼。

　　左霁勉强睁开双眼。

　　蓝天映入眼眸。

　　阳光金灿灿的，非常地刺眼。

　　他站起身来，眼前的一幕令他的眼睛一下瞪大。

　　他……竟然站在了斧削险峻的高崖之巅！！

　　猛地一下踩空，他整个人弹跳惊醒。

　　那种吓人的踩空感挥之不去，心跳得飞快，他紧张喘着，久久不能回神。

　　缓了很久，他艰难吞咽，这才想起自己现在在哪。

　　这是仲晟原来的那座府邸。

　　他回来没处落脚，又不愿留在宫里，所以跑到这里来住。

　　水雾弥漫，他正浸泡在奢华的浴池里头。

　　新鲜艳丽的花瓣随水漂浮，整个室内迂回飘散着馥郁芬芳。

　　“又做噩梦了？”

　　屏风后面传来人声。

　　他吃惊回头，反应过来这是墨佳的声音，心才稍稍放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左霁泼起热水抹了把脸，问：“在这多久了？”

　　墨佳在屏风后面坐了好一会儿了。

　　他是来给左霁送衣服的。

　　这种小事本不该他做。

　　但是他就是想来，所以从婢女手里接过衣服，就来了。

　　到这发现左霁在水里睡着了，他怕他会淹水，不太放心，所以决定坐在这守着。

　　本来想着等左霁醒了就默默离开，不想，左霁是惊醒，把他也惊了。

　　他在这，对左霁来说颇意外。

　　因为打药庐那天起，他们就没再单独说过话。

　　回来的路上，墨佳总是躲得远远的。

　　现在他洗澡，他反而殷勤在这守着，倒是令气氛多了几分尴尬。

　　整个浴室都安静了。

　　左霁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些什么。

　　久了，墨佳那头没了动静。

　　左霁以为他悄悄走了，心里很是失落，眼眶渐渐又红了。

　　他心里难过，想要沉入水里，想要屏蔽这一切烦忧，刚一闭气，忽然听声音震响，他惊愕抬头，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墨佳已经一个箭步冲进来，挡下刺客的突袭，并与之大打出手。

　　左霁惊惶。

　　迅速从水里出来，他退到屏风后面拉过长衫套到自己身上。

　　刺客明显没料到墨佳会在浴室里头，而且，更不是他的对手。

　　三下五除二，双方高下立见。

　　墨佳想逮活口，企图钳制刺客。

　　对方忽然掏出一包不知什么东西欲朝他撒来，墨佳吃一惊别脸起腿直接把他踹飞开去，对方撞到雕柱上，被柱子突出的装饰部分撞中腰脊，一下痛麻入心，跪扑倒地。

　　腰下几乎全数麻痹。

　　看墨佳乘胜追击冲来抓他，他急中生智，抓身边的桶舀起旁边小池的冰水朝墨佳直泼过去。

　　墨佳一个不备被他泼个正着。

　　趁这一晃神，他挣扎跳窗逃去。

　　他这一泼，左霁的心霎地悬到了嗓子眼上。

　　因为那不是普通的水。

　　浴池里用的是从地下涌上来的温泉水。

　　天然温泉太烫，为了降温，工匠特地在浴池边打造了一个比浴池小上许多的蓄冷水池，专门引来能媲美腊月寒冰的冰寒山泉，让它按一定量往浴池里注入冷水，以确保浴池里的温泉舒适宜人。

　　这水与温泉水一样，总是白烟袅袅的，但却是蚀骨的寒。

　　人要是掉进去，再捞上来，身子骨都得落下病根来。

　　知道这冰水的厉害，左霁着急冲出来，一把抓过他，果然，他已经被冻水浇得僵硬，冻得整张脸都苍白脱色了。

　　墨佳身上的伤还没好呢。

　　左霁也彻底慌了。

　　赶紧地，他想都没想，七手八脚直接扒他身上这又湿又冻的衣服。

　　墨佳愣了一愣，看他这么手忙脚乱地扒着，一下很失措。

　　左霁心急则乱，三下两下扒了他的衣裳，手刚抓上裤头，忽然被逮住，一抬眸，对上他的眼睛，心里“咯噔”一下，脸刷地就红爆了。

　　他干嘛？！

　　脱什么脱？

　　直接把人推温泉池里不就得了吗？

　　忽然意识到自己犯傻，左霁面红耳赤，慌忙抽回手，尴尬到不行，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你……你进池子里，不然会着凉……”

　　他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好。

　　他是本能，觉得衣服吸了冰水，得赶紧脱掉。

　　因为，他知道那水很寒很毒，他……

　　墨佳就这么站着，也不见动，他更觉难堪，想说自己刚才真的只是急的，可话到嘴边，又只想找个地洞钻。

　　反正他刚才犯蠢就对了。

　　挺羞耻，他想走开，却不想忽然被墨佳一手箍入怀中。

　　他被吓一怔。

　　呼吸一窒，一双眼睛溜溜的瞪得老大，他挺惊慌，不知道墨佳想干嘛。

　　墨佳衤果着的上半身紧贴着他的胸膛，触碰起来是真的很冻。

　　左霁的眼里满是忐忑，与他四目交汇，距离极近，他的呼吸淡淡浅浅地落在左霁的鼻尖。

　　他想干嘛？

　　左霁的眼睛一眨不眨，脑子里不断地猜着，问自己。

　　平时调戏墨佳，驾轻就熟，可现在左霁心里怦怦怦怦地，除了不安，就只剩下怯了。

　　“你……”他看进到墨佳眼底，看他眼中似是有火，眉头微微一簇。

　　他硬着头皮，问：“……想干嘛……”

　　话音未落，他就被墨佳轻吻了一记。

　　左霁脑袋瞬间炸裂。

　　一片空白。

　　难以置信，他傻傻愣愣地瞪着他，彻底蒙了。

　　心里，是无比震惊。

　　因为墨佳刚才主动吻了他。

　　墨佳刚才居然主动吻了他？！

　　他难掩惊愕，目瞪口呆的样子看进墨佳眼里，墨佳眼底有了温柔笑意。

　　见他完全不抵抗，墨佳捏上他的下巴，低头深深吻住了他。

　　夜色使人醉。

　　浴池边，水雾里，情意缱绻。

　　屋外，月如玉轮，皎洁当空，银色的冷辉照亮了清凉的夜。

　　而同一片天空下，李熹这边，此刻正与张老一起品茗。

　　他抬头看看这月亮光华，忽闻张老叹气，改而转眸，看向了他。

　　“老师？”

　　张老的心事李熹是知道的，所以，所有的言词都只化作了淡淡一笑。

　　他为老人家添沏上热茶，恭敬：“老师喝茶。”

　　张老端起热茶，却并没有喝。

　　他对李熹：“你真的不后悔么？”

　　李熹垂眸，末了，笑说：“后悔有用么？”

　　他知道张老担心他。

　　但，对他来说，只要能待在左霁身边就足够了。

　　张老当然知道他的决心。

　　但是。

　　“他和那墨佳……”

　　“只是主仆而已。”药庐里发生的事张老全都跟他说了。

　　左霁的事令他惊愕。

　　但同时，也让他有了打算。

　　“老师难得回京，近日有打算找郭老先生叙旧吗？”

　　李熹提的这个人正是前段时间张老对墨佳他们提及过的那位师兄——郭幽之。

　　张老点头：“我约了他明天到奉仙楼饮酒。”

　　“那，可否带上我？”

　　张老听来眉一挑，问：“你想为左霁求他？”

　　“不，是为我自己。”

　　他不会放手的。

　　所以……

　　“我……”李熹淡淡一笑，很有自信，对他：“会让一切都如我所愿的。”

　　十五日后，大殿前。

　　站在大殿前的首领太监立起嗓子尖声喊道：“宣——大皇子厉霁——”

　　“宣——大皇子厉霁——”

　　“宣——大皇子厉霁——”

　　声音由远及近，通过宦官们传唤下来。

　　左霁抬头上望，来到阶梯下面最正中处。

　　“稽首——”

　　他提起衣摆，跪到地上，左手按着右手拱起手，手心向下放到地上，头也跟着缓缓地叩在了地上。

　　停留一段时间，他手收回膝前，低头执礼后慢慢起身。

　　他慢步登上台阶，到了缓步的地方，上面的宦官又拉起嗓子喊：“再拜——”

　　重复刚才的动作，他再拜下去。

　　起身后，他加紧脚步，登上龙座前对武昱进行了第三次叩拜。

　　武昱授意。

　　身边宦官从另一名宦官手捧的金盘里取出金册，小心打开，放声念道：“大皇子厉霁，受奸佞所害，多年来流落在外，蒙受苦难，然，受苍天眷顾，先祖庇佑，蒙圣恩，今得以认祖归宗，其天资未泯，仁厚德溢，机智聪慧，孝义两全，朕甚为欣慰，着即册封其为太子。钦此！”

　　“谢父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左霁对武昱高呼叩谢。

　　而后，接过宦官递上来的金盘子。

　　看里面的金印和金册，他的眼神变了。

　　礼毕起身，他转过身去。

　　高高在上，傲视下面文武百官。

　　满朝的人，由近到远，纷纷下跪。

　　高声祝愿响彻整片皇城天空。

　　权欲与恨意充斥大脑。

　　他扫视过跪着的这些人们，最后目光落到了一脸不甘的厉珝身上。

　　这一双能够勾人魂魄的眼睛此刻满是阴狠和嫉妒。

　　左霁与他眼神对峙，冷冷的笑意爬上脸庞。

　　你以为一切都结束了吗？

　　不是的！

　　太子之位并不是你我的终结点～

　　厉珝。

　　我们的游戏……

　　才刚刚开始！

　　——————上部（完）

　　下部《妄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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