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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荆棘丛(11) ...

  •   辛然输入了一个地址,进入了云盘点开了一段视频。视频里开始时在大街上,后来似乎是一辆出租车,开始的时候系统还报了车牌号。司机是典型的侃爷,从天文地理到国计民生一路嘴上不停,辛然滑动进度条,来到下车的地方,似乎是个工地,梁浩一下子明白过来。只见辛然在大雨中疾步跑了一会儿,来到一座楼前,楼还没完全建好,只有个骨架,镜头上抬,十几楼高的地方隐隐约约有几个人在一间屋子里。梁浩知道,那是他们在检查案发现场。
      这份视频是在线录的,并有清晰的上传时间。辛然将手机递还给梁浩,说:“你们可以检查一下,这个视频的内容和时间有没有任何造假成分。”
      梁浩明白了,这是一份不在场证明,辛然到达的时间晚于刑警队发现尸体的时间,如果路上耽误的时间超过了骆炳朝的死亡时间,那么人就一定不会是辛然杀的。视频里还有出租车的车牌号,所有一切都可以验证。辛然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疯狂,他意识到凶手可能设置了一个圈套之后,第一时间做了防范措施,他只是让梁浩误以为他陷入了绝境,而答应帮他。
      梁浩想明白后,心里一股无名火猛地烧了起来。梁浩感觉自己受了欺骗,不仅是欺骗,他还被利用了。然而他忍住没有发火,他明白,辛然播放这段视频的用意在于打破国伟的心理防线,他不能扰乱这个计划。
      “这是什么?”国伟看完视频装出一脸不解。
      辛然敏锐地感觉到他压抑的怒气,说:“你可以说动张小华、柱子、曲益展,而秦小清、骆炳朝和方兆军也是容易受心理暗示的类型,但你不可能说服汪巍,你是找到了什么证据?”
      国伟蹙眉看着辛然,一脸鄙夷。
      辛然又说:“你查内部资料的时候需要账号吧,登录信息抹掉了吗?”
      国伟眼神一闪,只听辛然又说:“的确,仅凭这些这些并不能定你的教唆杀人罪,但是滥用职权和刚刚的故意杀人未遂是跑不了的。你做了这么多,是报复了刑警队,但你真正的仇人呢?为什么你要承担这么多的骂名而他却可以安然地躺在那里接受所有的荣誉?”
      国伟听到这里,不由有些震惊地看着辛然:“你……”
      “如果你不把真相说出来,他永远都是个英雄,你甘心吗?”
      梁浩听得心中惊疑不定,险些开口发问,堪堪忍住了。
      国伟的眼神开始闪躲,辛然知道他动摇了,又说:“你知道,我们现在没有证据,仅凭你的几句话是不能定罪的,你真的不打算把真相说出来吗?”
      国伟蹙眉想了想,似乎是觉得辛然最后一句没有骗他,终于开口道:“辛正涛那个混账不配成为一个英雄。”
      梁浩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怒道:“你说什么?”
      感受到梁浩的怒意,国伟似乎有些开心,说:“你以为辛正涛是个好警察吗?他根本就是个罪犯。”
      梁浩已经冷静下来,压抑着怒火问:“什么意思?”
      “他包庇罪犯冤枉好人,让无辜之人获罪惨死,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由于刑警队内部有问题,周围包围圈的警察都是邢立飞外调来的,他们开始时不明就里,听到这里,不由也纷纷露出震惊的神色。
      “你凭什么这样说?”梁浩质问道。
      国伟答道:“因为,他冤枉的那个人正是我爸爸。”
      十七年前,国伟家小区附近出了一桩杀人案,因为国伟的爸爸跟那个死者曾经起过争执,来侦查的警察认为他爸爸有重大嫌疑,二话不说就把人带走了,后来案发现场更是检验出了国伟爸爸的指纹。可是国伟清楚地知道,他的爸爸整晚都在家,他怎么可能去杀人?但是当时办案的刑警说亲属的不在场证明力度不够,不能为国伟的爸爸摆脱嫌疑。后来由于国伟的爸爸不肯认罪,被当做是认罪态度不好,从重处理,被判了死刑。而国伟的妈妈也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冤屈一时不平,自杀了。于是,国伟被送到了孤儿院。他后来考到警察学院当上了警察就是为了查出当年的真相。让国伟非常吃惊的是,当他终于进入刑警队接触到当年案卷时,发现案卷上的问题很多,还有很多地方明显有改动的痕迹,这是一桩典型的人为冤假错案。
      “当时办案的人正是辛正涛。”因为压抑着愤怒,国伟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扭曲。
      “但这不能证明改动案卷的人是辛队。”梁浩反驳道。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辛正涛当年是刑警队的一个传奇,屡破大案要案,能力在整个石平市都是出名的,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不出连我都能一眼看出的低级错误?”
      梁浩愣住了,的确,辛正涛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除非他是有意为之。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国伟冷笑一声:“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因为他,我爸爸被当做杀人犯枪毙。他作为一个警察不可能不明白他冤枉我爸爸的后果,他分明就是想让我爸做什么人的替罪羊。他根本不是英雄,他是个杀人凶手。”
      “可是你为什么要杀那些无辜的人?”
      “杀人?我没有杀人。我只是帮那些有仇难报的人伸张正义。”
      “你这是犯罪。”
      “犯罪?害死张小华妻子的人就没罪吗?害死柱子父亲的人就没罪吗?把曲益展骗到绝境的人就没罪吗?逼死方兆军老师的人没罪吗?为什么那些人不用受到惩罚?”
      “你这是强词夺理。”梁浩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你凭什么判断他们有没有罪?你凭什么把自己凌驾于他们之上?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不,在行为上,你比他们恶劣许多。”
      在梁浩的怒火中,辛然还是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你没有杀人,那骆炳朝是怎么死的?汪巍是怎么死的?”
      “我怎么知道,大概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辛然发现他到这份上仍然咬死不肯松口认罪,转了话头:“那我又为什么该死?”
      国伟怔了一下,随即眼中燃烧起熊熊怒火,满怀恨意地看着辛然,似乎是不屑回答他的问题。
      “你只不过在为你的愤恨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而已。你不信法律能够伸张正义,你不信刑警能够伸张正义,你又做了什么?因为一个人的恨而让这么多人惨死,就是正义?你只是自私自大,不要假借正义之名。”
      国伟冷笑一声:“正义,你凭什么跟我谈正义?辛正涛知法犯法,但他却成了石平市的英雄。这就是正义?你无端享受了这么多年英雄子女的荣誉,却来教训我?”
      辛然看了国伟一眼,冷淡地说:“我不需要向你解释。”
      一场警匪剧以狗血闹剧收场,国伟被押走,辛然看着远去的人群,说:“我能做的只有这些,接下来能不能找到更多证据定他的罪,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梁浩知道话是对他说的,点点头:“他可以替别人清理罪证,但是没人替他清理,我就不信这次真的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说完这句,两个人都不再开口。所有人都明白,就算定了国伟的罪,对刑警队也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国伟是作为刑警队的一员犯罪的,这大概也是他的目的。万一真的暴露了,也是个同归于尽,不让任何人好过。
      然而,真相再无法令人满意,也是真相,不可更改。刑警队能做的,就是还事情以本来面目,即使这个面目并不美好。也许这种对真相的执著与敬畏,才是这份工作的意义。

      不远处的天际出现了一点红晕,预示着黎明即将到来。
      梁浩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刚才对国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辛然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梁浩觉得他其实听懂了,只是在装糊涂,干脆把话问得更清楚:“你问国伟是否甘心让辛队一直做个英雄,你早就知道了?”
      辛然摇摇头。
      “那你为什么那么说,只是猜测?”
      “因为傲慢。”
      “什么?”
      “从炼狱那幅画出现之后,我一直觉得汪巍的案子其实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傲慢根本不是指的他。”
      “那是谁?”
      “我爸爸。傲慢在《神曲》里的定义是不敬神,但这肯定不是正确解释。还有一种流行解释,认为傲慢的代表人物是撒旦,而傲慢是对权力的滥用。”
      “你是不是还想说,他嫁祸你的手法,跟你爸爸嫁祸他爸爸的手法一样?”梁浩终于不再按捺怒火,吼道:“你刚才还说你并不知道这个案子,你在耍我?你是不是当我是个笨蛋,能被你玩弄于鼓掌之中?”
      辛然没料到梁浩会发这么大的脾气,怔了怔,叹了口气问:“你真的想知道?”
      “不然我问你干什么?我有病?”
      辛然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说:“其实我放学回家的时候我妈妈还没有死。”
      由于声音太低,梁浩又满腔怒火,一时没反应过来,脱口问道:“什么?”
      “她是医生,所以当时对自己进行了急救,并没有立刻死亡,但是由于失血过多,等我找人回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梁浩一时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辛然顿了顿,又继续说:“当时我放学回家,我看到我妈妈躺在地上,第一反应不是立刻冲出去找人,而是跑到她身边希望看到她还活着。”
      梁浩张了张口,半晌说出一句:“作为一个小孩子,这个反应是正常的,不是你的错。”
      辛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回应,只是继续说道:“她当时拉着我,对我说了一句话。”
      辛然说到这里,脸色变得苍白,声音也越来越低。梁浩突然有些自责,因为自己的怒气逼辛然回忆起这样残忍的过往。
      “她说,小心你爸爸。”
      辛然说到这里,凄然一笑。就是这五个字,让他过于震惊,竟然忘了出去求救,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太晚。
      短短五个字,却像一段恶毒的诅咒刻进了他的生命里,让他此后的生活只能在无尽的猜疑和恐惧中度过。
      梁浩猛然想到,邹文成在杀死辛然母亲之后能顺利办理假身份逃脱,难道真的是受到了辛正涛的帮助?这个可能性让梁浩脊背一阵发冷。
      “所以你逼国伟出手,是想知道辛队究竟对他做了什么?”梁浩一时仍然改不过称呼。
      辛然听出梁浩的话里已经没有了怒意,点点头:“我想知道,我爸爸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邢立飞说当年辛然母亲出事后,辛然跟辛正涛的关系闹得很僵,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迁怒,没想到背后竟是这样的原因。梁浩默默地想。
      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在目睹了母亲惨死之后,还要陷入对父亲的猜疑,还不敢流露出来,只能每日在惶恐不安中度日,梁浩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绝望。
      也许辛正涛也察觉到了辛然的不对劲,幸好他没有对亲生儿子下手,而是选择把他送到了国外。
      “我的确瞒了你很多事,因为我不确定,如果你知道了真相还会不会帮我。”
      梁浩想起来仍是有些生气,正色说:“我生气不是因为你骗我,而是因为你的欺骗,我答应让你置于没有必要的险境中。”
      “我知道如果早点让你看到那段视频,你不会答应让我做诱饵。但是我必须要知道,我爸爸当年究竟做了什么,让人在他死了十几年后仍然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报复我。我想让这件事有个结局,我不能一直被困住过去里。”
      那些过去,就像个不定时炸弹,悬在他头上,随时可能让他粉身碎骨。可笑的是,那些过去,甚至不属于他。
      梁浩忽然有点理解辛然那天所表现出的绝望。这么残忍的一个秘密,被困在他心里十几年,不能对任何人说,甚至在十几年后还会被困扰,甚至会带来杀身之祸,他又能怎样呢?
      两人站在旷野里,沉默了许久。天边已经越来越亮,云彩都染上了一片辉煌之色。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我爸爸并不是一个英雄。”辛然突然说。
      梁浩有些吃惊,在这种时候,他居然还能敏锐地体察到梁浩的情绪变化。
      梁浩想了想,说:“我们都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可他的确牺牲在八二零大案中。”
      辛然迟疑了一下,最终没有说什么。
      “而且,辛队是不是个英雄并不重要。我当年的确是因为辛队而想到当刑警的,但真正让我选择这个职业的,不是辛队,而是这个职业本身,因为它代表着一份担当,它的面前是法律,背后是石平市的千万百姓。”
      辛然不由看了梁浩一眼。
      梁浩又说:“我刚才的确是感到有些迷茫,其实这些年来我经常感到迷茫。每当我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时,我都会想,我在坚持什么,但也许重要的是坚持本身,只有走下去,才看得到意义。”
      辛然点点头:“当时你问我为什么不怕你有问题。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罪犯。”感觉到梁浩投来的目光,辛然又说:“的确,法律是人制定的,执法的也是人,所以可能会有错误,可能会存在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只要有你这样的人在,我就相信,我们还是有希望。”
      梁浩有些惊奇,以往的辛然从来不会说这些话,这样的话题,他只会回避。
      “其实,在我妈妈出事后,我陷入过很长时间的怀疑和恐慌。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信的。亲情、正义,什么都可能是假的,那我还坚持什么呢?”梁浩听得心头一颤,辛然又说:“但有一天,我忽然就想明白了。选择相信与热爱并非是看不到这世间的不完满,而是因为怀疑与怨恨并不能创造一个更好的世界。”
      辛然自嘲地笑了笑:“或许我应该感谢我爸爸,他教了我很多东西,也许只是害怕一个小孩子不懂事,会暴露他的真实样子,所以他教我的东西都是光明的。”而那些虚伪却是他全部的真实,根植于他的生命中,根深蒂固,让他最终没有愤世嫉俗,甚至违法犯罪。
      梁浩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于是抬手拍了拍辛然的肩。辛然微微一笑,说:“我是真的感到很幸运。”
      半晌,梁浩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回来本来就是希望解开当年的心结,但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不论如何,事情结束了,我也可以回去了。”
      两人正说话,王宁带着一个慌里慌张的小刑警跑过来:“头儿,支队大楼失火了。”
      梁浩呆了一下,问:“火源在哪?”
      “好像是证物储藏室。”
      听了这话,连辛然眼神中都不禁流露出点震惊来。
      王宁一脸沉重地说:“头儿,我们好像捅了马蜂窝。”
      梁浩没说什么,扭头对小刑警下令道:“在保证人员安全的情况下,尽量抢救证物。等火势控制下来,立刻封锁现场,调查着火原因。”
      然而梁浩也知道这命令未必执行得下去。为了保证涉案人员安全,这次行动刑警支队几乎倾巢而出,后方大营是座空城。
      小刑警领命走了,梁浩回过头来,看向辛然:“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辛然想了想,说:“如果我说,我想留下来跟你们共进退,你会不会觉得我可笑?”
      梁浩闻言沉默了一下,一双眼X光一般将辛然上上下下仔细扫描一遍,终于开口说:“我不会觉得你可笑。我会觉得,你有病。”
      辛然闻言忍不住笑了笑。这一笑,让他整个人忽然变得清澈起来。如一阵山岚,将萦绕在他身边终年不散的迷雾吹开了一角。梁浩在其中,仿佛看到了游弋的天光。
      梁浩愣了愣。只听辛然带着未敛的笑意说:“我大概的确有病。”
      说完这话,辛然将目光移开,落在了远处。
      梁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朦胧的晨曦笼罩在一座城市之上,那就是他们生于兹长于兹的石平市。
      城市就像人一样,活着,就会生病。冷漠,自私,贪婪……人们犯下的罪,都是这座城市生的病。却不能因为生病,就否定了生命本身。
      因为那里有太多值得坚守的东西,哪怕前途一片荆棘。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荆棘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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