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病》闻晓白

78、荆棘丛(7)

　　瓢泼大雨中，几辆警车在路上飞驰。
　　芦花小区是西郊新开发的一个小区，有四期工程，现在进行到第二期。首期的楼盘刚开买，还没有人入住，二期还是毛坯房，加起来有十几栋，加上临时搭建的各种工棚，现场十分混乱。近期二期工程出了点事故，工程暂时停工，现场没有人管理，这迷宫一样的地形，倒成了藏人的好地方。
　　由于西郊整体才开始开发，当地还没发展起来，基站不多，手机定位精确度也低，只能划定个大概方位。刑警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拉网式搜捕。
　　刑警队分散几栋楼里，自下而上一层层搜查。梁浩一边在楼层之间飞奔，一边分析着当下的情况，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现在的情形，多耽误一分钟，骆炳朝就多一分的危险。对方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很可能是有目的的。
　　忽然间，腰间的对讲机响了，里面传来了国伟的声音：“头儿，骆炳朝找到了。”
　　梁浩接到消息，感到有些意外，立刻赶往现场，只见骆炳朝倒在一间灰色的毛坯房里，胸口插着一把刀。国伟正跪在地上检查，见梁浩来了，神色沉重地对他摇摇头。梁浩怔了怔，由于奔跑而变得急促的呼吸不由一滞。
　　还是晚了一步。
　　很快，刑警们聚集到这间屋子，对现场进行勘察取证。由于毛坯房窗户没有玻璃遮风挡雨，屋内积了不少雨水，足迹已经没有办法鉴别了，微量物证也不好提取，刑警只能重点排查可疑物件和指纹。
　　梁浩走到窗边向往查看，忽然看到楼下有个熟悉的身影。辛然正站在工地中，全身上下都被雨水浇透了，脸色苍白，显得有些恍惚。
　　王宁跟着走到窗前，看到辛然不由一怔，看了梁浩一眼。
　　梁浩点点头：“带回去问话。”

　　辛然见过刑警队的审讯室，却还是第一次坐在被审讯的位置。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工地？”王宁开始问话。
　　辛然观察了一下梁浩的表情，说：“我接到骆炳朝的电话，他说他遇到了危险，让我到那个工地去救人。”
　　梁浩蹙蹙眉，觉得这个回答十分不合理：“他遇到危险为什么会找你而不是他父母或者警察？”
　　辛然摇摇头：“我不知道。”
　　“你已经通知了警察，为什么还要自己过去？”王宁接过话来问。
　　辛然看了王宁一眼，没有说话。
　　“你见到骆炳朝的尸体了吗？”王宁继续问。
　　辛然摇头：“没有。”
　　“没有到过案发现场？”
　　“没有。”
　　这时刘楚成敲门进来，递上了两份报告。第一份是骆炳朝的验尸报告。报告显示，骆炳朝胸口那一刀刺伤了他的左心室，造成大量出血，导致了死亡。
　　第二份是份通讯记录，骆炳朝的确在今天早些时候打过辛然的手机，之后辛然便拨打了梁浩的电话。
　　也就是说，在电话这件事上，辛然没有说谎。
　　梁浩和王宁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疑惑。
　　王宁使了个眼色，梁浩默契地跟他走出审讯室，王宁皱着眉头说： “辛然的表现似乎有点反常。他明知道我们怀疑他，却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这不正常，符合一个凶手的特征。但是那通电话又是怎么回事？”
　　梁浩摇摇头：“确实奇怪。如果他是凶手，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如果他不是凶手，凶手为什么要引他去案发现场？”
　　“有没有可能真的是骆炳朝求救？”虽然王宁心里没有解除对辛然的怀疑，仍是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梁浩眉头紧蹙，虽然他心底仍然不愿相信辛然是凶手，却不得不承认：“找辛然求救？这不合理。”
　　正在这时，国伟疾步走了过来，递上一份鉴定报告，声音有些难掩的兴奋：“骆炳朝胸口的刀身上发现了一枚指纹。”
　　梁浩一怔，立刻走进审讯室对辛然说：“我们需要提取你的指纹。”
　　辛然神色微微一动，却看不出是什么含义。
　　等鉴定结果的间隙，梁浩和王宁坐在审讯室对着辛然，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取指纹的目的很明显了，如今大家只是等待一个结果而已。
　　不知等了多久，国伟冲进来，送来一份报告。
　　梁浩看了一眼，有些惊讶，随即化作愤怒。他抬头看向辛然，质问道：“你没到过现场凶器上为什么会有你的指纹？”
　　辛然观察着他的情绪变化，顿了一顿，说：“我不知道。”
　　王宁暗暗给梁浩递了个眼色。辛然这反应有些奇怪，既没有惊讶，也没有惊慌，甚至看不出太多的神情变换。
　　国伟冷哼一声，说：“不知道？要不要我替你说？你将骆炳朝骗到石平市以后带到了西郊芦花小区的工地，今天由于某些原因离开后忽然接到骆炳朝的电话，你意识到这样会暴露他的位置，于是立刻赶回去在刑警队到达之前杀人灭口。怎么样，跟事实有没有出入？”
　　辛然抬眼看了看国伟，没有说话。
　　国伟似乎是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咬牙切齿地说：“别以为你不开口我们就拿你没办法，现在证据确凿，零口供照样能定你的罪，而且认罪态度不好，只会判得更重。”
　　辛然依然没有开口。
　　王宁拍了拍国伟的肩，示意他稍安勿躁，接过话头说：“你应该知道国伟的话不是吓你，你最好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辛然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王宁也被带起点火气，瞪着辛然说：“骆炳朝才刚十四岁，你怎么下得去手？”
　　辛然似乎走了神，目光不知落在哪里，又没有说话。
　　感情牌显然不管用，王宁又问：“为什么要杀骆炳朝？”
　　辛然依旧沉默。
　　“汪巍是不是你杀的？”国伟实在沉不住气了，直截了当地开始问其他案子。见辛然不开口，又问：“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辛然终于收回目光看了国伟一眼，仍是没有开口。
　　王宁虽然觉得国伟这一问有些莽撞，但却有些道理，如今辛然杀骆炳朝的证据确凿，已经不需要口供，重要的是，问出他跟其他案子的关系。于是，王宁接过话头问：“汪巍出事的时候你在哪？”
　　辛然闻言仔细地回忆了一下，微微蹙眉说：“不记得了。”
　　王宁紧盯着辛然，希望从他的表情中找到蛛丝马迹：“那就是没有不正常证明了？”
　　辛然有些茫然地摇摇头：“不知道。”
　　王宁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嫌疑人，根本看不出他表情的含义，心里不由也有些着急：“你这样消极抵抗只能罪上加罪。”
　　辛然上下打量的王宁一番，终于说：“我没有杀人。”
　　“没有杀人？”国伟冷哼一声：“你敢说杀死骆炳朝的那把刀上没有你的指纹？”
　　辛然看了国伟一眼，重复道：“我没有杀人。”
　　“你是否认识邹文成？”见他死不松口，王宁忽然问。
　　“邹文成？”辛然闻言有些意外，愣了一下，似乎在回忆。
　　这个反应十分自然，王宁实在没看出演戏的痕迹，又说：“你是否知道他是什么人？”
　　辛然觉得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蹙着眉头努力想了想：“是哪个案子的死者吗？”
　　“你真的不认识邹文成？他是杀死你母亲的凶手。”
　　辛然闻言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露出一丝震惊。
　　“你应该很恨他吧？”
　　听到这一问，辛然的眼中露出几分茫然，呆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真的没有想过要杀他？”王宁开始了心理战术。
　　辛然呆坐半晌，忽然把头埋到双手中，不再理会任何人的发问。
　　三人软磨硬泡了半天，辛然就是一言不发，审讯只好到此为止。
　　走出审讯室，王宁说：“他不肯认罪算了，国伟说得对，以现在的证据，够定罪了。”
　　“可是其他的案子怎么办？”国伟有些不甘心。
　　梁浩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还有些疑点。如果之前的案子都是他一手策划的，怎么会在这个案子里留下那么明显的罪证？”
　　“也许像国伟猜得那样，骆炳朝突然开机暴露位置，打乱了他的计划，所以在杀人的时候出了纰漏。而且刀柄上没有指纹，说明他是有反侦察意识的，只是当时慌乱之下，忽略了刀身上的指纹。”
　　“他如果要杀骆炳朝，为什么主动给我打电话暴露骆炳朝的位置？”
　　“可能是他知道骆炳朝的位置已经暴露了，他没有把握在我们到达前离开现场，所以索性给自己找了个去现场的理由。毕竟他接到骆炳朝的电话不报警也不合理，只会让我们更怀疑他。”国伟分析道。
　　“而且，按照他自己对汪巍一案的分析，他可能是觉得这样做更刺激。这个人也许不能用常理推断，刚才他听到我们发现关键性证据都没有丝毫惊慌，这个反应完全不正常。”王宁补充道。
　　梁浩忽然想起花园里被虐杀的那只猫来，心头一颤，说：“但他丝毫不为自己辩解，这很奇怪。我总觉得这其中必有原因。”
　　“头儿，我知道辛队的儿子出了事，你心里不好受。”王宁说到这里不再往下说了，他知道梁浩心里有分寸。
　　梁浩点点头：“我明白，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我是担心我们忽略了什么，中了他的圈套。毕竟，我们到现在都没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杀人。”
　　“这案子有铁证，应该翻不了了，我不信他还能下什么套。”
　　“但是其他案子呢？”梁浩重复了一遍国伟的问题。
　　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其他案子，他们手中并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