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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第二天一早,刚到教室,邹扬就发现班上人看他们的眼神不对。当事人之一吕品天心不在焉,没有留意旁人欲言又止的诡异。前桌的元若蓝看她平静如昔,安然背书,心头悬着的巨石总算落地,却又微微地有些失望。她捅破吕品天的秘密,只是出于微妙的嫉妒,少女之间暧昧又带着刺的古怪情感。或许她的本意不是伤害自己的同学,但是到头来仿佛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的状况却让她觉得不甘。她轻轻地咳嗽,试图撩拨起点什么话题来。刚好班主任进来找班长商量事情,她吓的立刻又缩回头。
      一直憋到出早操,元若蓝才找到开口的机会,她才起了个头,邹扬跑过来拍吕品天的肩膀。周围人挤眉弄眼,嘻嘻的笑成一团,等到他不悦地转头时所有人又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伴着出操的音乐,大家推攘着往外面走。她跟邹扬排的位置隔着好几个人,教室的门太窄,几十号人一起朝外挤,他只能眼睁睁看她被推出去。
      元若蓝竭力冲她若无其事地笑,假装不经意假装的非常艰难。她想刺的人早已敏感地捕捉到她的词汇,却面无表情,好像万事皆与自己无关。元若蓝气闷,青春年少时的我们总是这般自以为是的残忍,明明是损人不利己的无聊勾当,却被魔鬼附了身一般乐此不疲。吕品天听不到上操的音乐声从哪里传来,她的耳边只充斥着元若蓝尖利的过分的嗓音。元若蓝的笑声并不大,如老鼠啃噬东西,幽幽的,只看见躲闪的绿光。
      “元若蓝,你看上去真丑陋不堪。”她轻启朱唇,被点名的人面色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的难堪。
      元若蓝忿然,面上十分挂不住,一时间竟瞠目结舌。她没想到性情温吞不与人争的吕品天也有隐藏起来的利爪,逼急了照样会狠狠回击。操场上已经站满了一列列的学生,第五套广播体操的旋律分秒不差的响起,一切都是熟悉的事物。吕品天默不作声地抿住嘴唇,站在附近的平时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女生都轻声安慰她。小小的女孩子,已经辨得清轻重,大家都巧妙地避过了关键的字眼,只说别跟元若蓝这样的人一般见识。她执拗着不说话,如一排小扇的睫毛遮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隐下了喜怒哀乐。
      邹扬从自己兄弟口中知道了大概,恨不得去狠狠抽元若蓝一个耳光。曹雪芹曾借贾宝玉的口说,女孩儿都是冰清玉洁,可一旦老了就成了死鱼珠子。老先生却不料小小的少女也会这般聒噪讨嫌。
      早操过程中吕品天的眼皮一直在跳,她不是迷信的人,却也忍不住揣测会有事发生。果不其然,例行的晨会进行了不到一半,校门口就一阵骚动。校领导簇拥着吕承志和他的夫人往主席台方向去。校长拼命朝正在讲话的教务主任打手势,后者有些茫然。平常主管校务的副校长干脆自己跑上去对他耳语几句,然后吕品天听见教务主任结结巴巴颤抖的嗓音在校园响起:“下面,我们欢迎我们的杰出校友,国际著名物理学家,吕承志先生为大家讲话。”
      她耳边有嗡嗡的响声,全校师生哗然。她旁边有人悄悄问:“吕承志是谁啊?”,立刻有同学跳出来鄙夷“XX,别说你认识我,连吕承志都不知道,我真丢不起这人。”
      吕品天不知道这场演讲是早已定下还是临时起意,只见全校都手忙脚乱起来。中国人奇怪的通病,自己过得好远没有别人眼里觉得好来的重要。她没听清他在主席台上都说了些什么,仿佛在那短暂的五六分钟里,她诡异地失聪了,又或者事后她就选择性失忆了,对于这一段,她全然没有半点印象。
      邹扬担忧地看她纤细而挺的笔直的身体,他也开始恼恨吕承志的出现。时光洪荒,如果他一直不出现,永恒地褪变为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邹扬觉得愤怒,有种同仇敌忾的愤慨。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气愤从何而来,如果心平气和地去想,吕品天的父亲回来,她有爸爸了,应当是件好事。可是万事一旦涉及到感情,想要平心静气,真的好难。
      早会已经散了,班上同学排队回教室,吕品天却忘了如何抬动自己的脚。班主任尾随学生回到班级,发现她的座位空着,诧异地扬起眉,刚想问,一道人影晃过,邹扬的位子也空了。
      邹扬气喘吁吁地跑下楼梯,冲到操场上。吕品天呆呆地立在操场上,孑然而孤单。吕承志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陪同他的校领导皆目瞪口呆,茫然地看着这一幕。率先反应过来的副校长笑着呼唤吕品天“这位同学,到主席台上来。”却被吕夫人狠狠瞪了眼。吕品天充耳不闻,楞楞地看自己瞳孔里的身形越来越大。她有些恐慌,脚却像粘在地上一样,动也动不了。她着急起来,左右顾盼,想找个人救自己。邹扬见状却不敢贸然上前了,三个人立在操场上,形成诡异的圆。
      预备铃声响起,吕品天飞快地跑到吕承志的面前,丢下一句“我们学校食堂的蒜苗炒腊肉很好吃,中午我请你”,然后拉着邹扬就往教室赶。第一节是班主任的课,老师扫了他们一眼,没有说什么,挥手放他们进去。班上同学则发出暧昧的嘘声,被班主任一声咳嗽给镇压了下去。上午课程排的很紧,全是所谓的正课,每个老师都竭尽所能地拖堂。等吕品天收拾好东西去食堂时,几个窗口都排了一字长龙。
      邹扬在身后喊吕品天的名字:“我陪你一起。”
      吕品天侧头想了想,咬住下唇点头。
      学校食堂有小间,相对大厅比较空旷,旁边连着小炒部。吕品天走上去,吕承志跟妻子果然坐在桌旁。唯一让她诧异的是张奕舸也在一旁作陪,三人言谈甚欢。张奕舸先看到她,大声招呼“吕品天,这边。”
      她有些尴尬,咬了下嘴唇紧走几步,含混地道了句,我去点菜。
      学校食堂的蒜苗炒腊肉自然比不上饭店的精致爽口,吕承志却吃的津津有味。张奕舸兴高采烈:“吕品天,吕伯伯跟我叔叔是同一个实验室的。”他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口吻中有着不容置喙的自豪。
      “伯伯说要吃蒜苗炒腊肉,我想去点,他不同意。”
      吕承志不知道自己将女儿的朋友招来活跃气氛是对是错。他对她昨晚的漠然生疏心有余悸,只怕在饭桌上双方也会不欢而散。有个小朋友调和,大概不至于这般难堪;但多了这么个小朋友,他们父女却又不方便再说什么体己话。
      吕品天安静地扒着碗里饭粒,今天大师傅的水放的有点少,米饭硬的像沙粒。整张桌子上只有张奕舸饶有兴致地追问各种各样的宇宙奇观。吕承志虽然心不在焉,但对于这样勤学好问的孩子自是有种本能地好感,加上他又是自己同事的侄子,因而也耐着性子言简意赅地解释。相形之下,跟女儿一样缄默且对自己隐隐藏着敌意的邹扬就颇为不入这位科学家的法眼。
      面孔还未褪去青涩稚气的少年郎不时夹几筷子菜给吕品天。她脸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波涛汹涌,连自己一直在吃白饭都没有意识到。吕承志忽然有些后悔刚才张奕舸希望跟他们同桌时自己没有委婉地拒绝,餐桌上尽管有他一刻不停地说话,却还是莫名的尴尬。
      借口自己还有课堂作业要写,推开餐盘,吕品天礼貌地向众人告别,然后挂着没有任何内容的微笑走了。张奕舸想跟她一道走,又留恋没有请教完的问题,只是犹豫的瞬间,邹扬跟她已经消失在楼梯口。
      直到晚上回食神居,所有的当事人跟知情者才开诚布公地谈判。对,是谈判,而非认祖归宗。吕品天看店堂里的大钟,时针分针秒针一刻不停歇地向前运动,时光悄无声息地流动。店门紧闭,挂上“因故停止营业一晚”的牌子。住在店里的帮工被吴老板打发去北街的电影院看《勇敢的心》。吕品天看过这部片子,是英语课时老师放给她们看的英文原版。穿着苏格兰裙的勇士,长着一双东方美目的王妃,悠扬而悲伤的乐曲,辽阔苍凉的苏格兰原野。好多年以后,她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看电影只看原声,最多配个中文字幕,任何译制片她都无法忍受。
      问题的核心人物是她,她却如一个局外人阒然而漠然。邹扬坐在她旁边,静静地看她宁静柔和的面庞。想到也许很快他们就会相隔于天涯的两端,心中说不出的难过。他撩起她的额发,轻轻抚摸她眼角的伤疤,脑子里隐隐约约浮起一个念头,如果去美国的话可以消掉这道伤疤,那么还是去会比较好。
      “很丑,对不对?”吕品天忽然涌出委屈,这么丑,还是离你们远点的好。这种莫名的微妙情绪来的迅猛而说不清缘由,只是瞬间便充斥在胸间。
      不明就里的邹扬循着她的思路跳进去,愣头愣脑地回答:“确实不好看,还是消掉的好。要是去美国的话,说不定就可以消除掉。”
      因为难过,他撇开了头,盯着桌腿说出这番话。
      吕品天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记忆中张奕舸气急败坏的模样、同桌惊恐失措的眼神跟他粗声嘎气的回答交织在一起,传递到她脑海中的讯息就是“他们都讨厌她,连邹扬也不例外”。连季如璟小心翼翼的不去提那道伤疤,也不过是因为她可怜她。
      “那好,我如你们所愿,我去美国。”她挑挑眉头,转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一室的大人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她又突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吴老板茫然若失,这两天她一直在竭尽全力劝说女儿跟前夫出国,现在如愿以偿了,却又万般的无奈。同样心里空落落的还有邹扬。九十年代中期小留学生还不像现在这般普遍,非得有所谓的海外关系才妥帖。
      吕品天躺在床上,身体蜷缩在毛毯被下,一声不吭。邹扬坐在她身边,看写字台上的地球仪,中国和美国,在模型上是一指的距离,置在地球的背景,却隔着海天一线的太平洋。他心里难受的像猫抓了一样,心口烧着疼,面上还不好表现出来。
      “你到了那里,记得给我写信。”
      “婷婷姐姐说西餐一点也不像麦当劳里的那样好吃,让吕夫人跟干妈学会你爱吃的菜再走。”
      隔了很久,她都没有回应。邹扬看时间实在不早了,叹了口气起身出了房间。吕品天一直躲在毯子下默默流泪,等到关门声响起,她探出脑袋,把床上的大公仔和枕头全丢到了门上。
      楼下厨房里吴老板正在教吕夫人熬白粥。米是泡好的,白白胖胖,要熬到开花,粘稠度恰当,新米熬成淡淡的绿色,一锅粥出来得花费上二三小时的工夫。吴老板专心致志地熬着,手把手教她。仿佛丝毫不带怨恨的心态。
      她跟自己的这个远房表妹是今年才见上面的。最初吕承志提离婚的时候,她也想存着心非要见一面不可。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勾走了自己丈夫的魂?难不成是个天仙?但吕承志护的紧,死活不让,而且大包大揽说是自己的错,自己追的她,她并没有“勾引”自己。吴景芳要怎么生气怎么责骂都冲着他来好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吴老板觉得男人真是奇怪,为了一个女人那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也可以这样子。真的到了战争年代,枪林弹雨严刑逼供怕早就当叛徒了。她忘了一点,根本原因在于她吴景芳不会真拿他怎么样,敌人是真的会要他的命的。突然间泄了气,于是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吕承志不知道这层过往,他只是欣喜庆幸妻子没有冲到面前跟自己撕扯。他站在那儿,盯着刚盛在碗里的白粥,犹豫着要不要端起来先吃了早饭。这粥是吴景芳为他熬的,新米泡好,小火熬粥,清贵却不是寡淡。那时候他爱这粥,爱这温暖的滋味,淡淡的油烟气息,妻子姣好面容上的温柔笑意。就好像他寡居的母亲所言,过日子就该有个过日子的样子,景芳就是个能持家过日子的女人。虽然他讨厌她头发上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油烟味,也不喜欢她跟老顾客开的各色玩笑,还是依循母亲的劝告,两人去民政局领了红证。
      他不否认他的婚后生活是幸福的,吴景芳把这个家里里外外都照顾的妥妥帖帖,让他在那个衣食尚且难以得到保障的时代能够心无旁骛地完全脱产读书。只是每个阶段人对幸福的定义都有所不同,渐渐的,尤其是进入大学以后,他开始觉得跟妻子无法沟通。吴景芳自是听不懂量子物理,更不明白什么是黑洞;吕承志也没有兴趣了解现在粮食跟肉菜是什么价码,对于市井笑话也不能理解。遇见志趣相投的教授爱女是偶然,与妻子分道扬镳于是顺其自然地成了必然。
      人就是如此奇怪,如果当初吴景芳跟他吵了闹了撕破脸了让他足以骂一声“泼妇”了,吕承志大概就不再有任何负罪感。但问题的关键是她没吵没闹,揣着离婚证书最后一次走出这个家的时候她还依老例给他夹衣里缝了五十块钱。于是他愤怒了,不安了,背上负了沉重的枷锁了,心中愤愤不平了。人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原谅自己,千错万错,自己永远都是站在无可奈何迫不得已的那边。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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