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声》曳鱼

9、带野牛草的伏特加 9

　　狄颢围着一条浴巾，小心地推开洗手间的木门，从缝隙中向外张望。
　　走廊尽头的吊灯已经关了，廊道里只有最近那盏壁灯亮着，在墙壁上映出半盏贝壳的形状。
　　门口的矮凳上放了一套纯白的真丝睡衣和一袋没有拆封的男士内裤……

　　狄颢将上衣拿近嗅了嗅——刚刚用金盏花味的洗衣粉洗过，还带着淡淡的杉树香。
　　是林弦穿过的。

　　狄颢手里捧着换下来的衣服，嘴里叼着牙刷走进书房。
　　林弦坐在木箱上，手里捧着一本《巴赫传》……角落里的唱片机在播放着《少女的祈祷》。
　　感知到门口的脚步声，林弦抬起头——
　　狄颢飞快地合上还没有系上扣子的睡衣……

　　狄颢没有把手机带进去。
　　他刷牙的时候实在无事可做，想着用手机听一下张欣布置的曲子，说不定明天还能应付过去。

　　廊道里就留了一盏灯，他以为林弦已经睡下了……
　　他将睡衣直接披在身上，大步走了出去……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狄颢好好穿了裤子。

　　“您还没睡啊？”狄颢一手拿着牙刷，一手死死地攥着正装的衣角，不知道该不该放下手里的东西。
　　还好没有来得及挤牙膏……

　　“恩。”林弦合上书，目光有意无意地在躲闪着什么。
　　“睡衣穿着合身的话，我就不打扰了。”
　　狄颢连忙紧了紧胸口半合的衣领：“能扣上……正合适。”
　　“卧室右拐第二间，有事就敲门叫我。我睡眠浅。”
　　“明早八点叫你，吃过早饭一起回去。”
　　狄颢还没有从刚才尴尬的氛围中缓过来，恍惚地应答着“恩”。

　　林弦弯腰打开窗边的落地灯：“唱片机睡前自己关，你想开一夜也没事。”
　　他拿着书站起来，在与狄颢擦身的那一刻，道了句“晚安”。

　　那两个字轻得没有重量……好似从无尽深渊中幽幽传来，微渺而脆弱，触手即破。
　　狄颢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说话的气息……但却很难从那两个字里捕捉到其他别样的情绪。
　　他编织着层层厚厚的网，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当中，隐瞒着什么，又在守护着什么。

　　看着他隐入漆黑的廊道，狄颢只想化为一束白光……即使只能暂时给予他一平米的光亮。
　　“晚安。”
　　狄颢不愿让他听见。

　　林弦进了卧室，没有开灯。
　　他坐在床边，摘了眼镜，凝视着窗外模糊而恢宏的江景……霓虹灯化为点点大小不一的光斑，时而近，时而远。

　　视线在这一刻突然变得无比清晰。在重新对焦以后，他甚至看到了对岸匆匆驶过的几辆机车。

　　他平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全身。
　　两行热泪从眼眶里倾泻而出……从眼尾源源不断地滚向耳廓，流进耳洞。耳畔只听得“沙沙”的声响。
　　有一种想要越狱的冲动。

　　他红着眼走到书房门口，眼角还挂着泪痕。房门下面的缝隙里透出了淡黄色的灯光。
　　林弦伸手敲了敲门，没有回应。
　　他鬼使神差地转了转门把手——
　　门开了。

　　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狄颢向外侧卧着，两腿蜷曲到胸口。左臂自然地放在膝盖的位置，头枕在右手臂上，下面还压着几张练习曲谱。
　　一旁的落地灯还亮着，在床上投射出一个半圆型的光圈，映着狄颢的侧脸。

　　自然风干的头发耷拉在枕头上。平常隐藏在碎发后的额头终于显露出来啊，上面还爆了两颗青春痘。眉眼的轮廓没有往日的凌厉，有些圆润的脸颊上透着一团粉扑扑的颜色。
　　恰似五年前的少年……

　　林弦将谱子抽了出来，放在床头柜上。
　　他一手托着狄颢的头，一手将他的右手臂放进被子，替他调整了一下睡觉姿势。
　　林弦微微拱起身子，整了整两侧被子的边缘。

　　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床上的人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均匀地起伏着。
　　停留了约莫两三秒，狄颢松开了不安分的手。
　　残存的眼泪全都已经被灼热的体温烤干了。

　　他双手撑在狄颢两侧，嘴唇轻柔地擦过额头。
　　狄颢呼出的温热气体越过银质项链的禁锢，钻入他的体内，猛地拨动了一下琴弦。
　　再继续下去，就真的不可首场了。

　　林弦关上落地灯，室内霎时间一片漆黑。双眼还没能够完全适应黑暗环境，他转而向门的方向摸索出去。
　　他在漆黑的廊道里走着。通风口的扇页在自然风的吹拂下越来越快地转动着，搅碎了平台上微弱的月光。
　　楼下的摆钟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
　　林弦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终于可以依稀辨认出周围事物的轮廓了。林弦回到书房，重新打开落地灯，将床头柜上摆放整齐的谱子在地上摆成随机的形状，好像是被人失手扔下来的。
　　他没有再看狄颢，快步走了出去。
　　任由那盏灯发着热烈的光。

　　七点五十八分，狄颢自己醒了过来。
　　窗帘严严实实地拦截了百分之八十的阳光，初睁的双眼没有受到什么强烈的刺激。
　　隐约感受到身后的光亮，狄颢翻身，正对着那颗滚烫的灯泡。
　　他急急忙忙地关了开关，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琴谱。

　　八点整，林弦用关节重重地扣了扣房门。
　　“已经起来了。”狄颢应到。

　　菲佣早上七点就过来了，准备了略显丰盛的西式早餐。
　　餐桌上的两束香槟玫瑰经过修剪，暂时插在闲置的彩釉器皿里。
　　林弦和狄颢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在以飞快的速度解决各自盘子里堆积成山的食物……

　　林弦放下刀叉，用餐巾掖了掖嘴角。“睡得好吗？”目光微微颤抖。
　　“还行。最近有点累，看着看着谱子就睡着了。”狄颢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嘴角的虎牙，“谱子掉了一地，灯都忘了关了。”

　　“你再吃一会儿，我去拿车。五分钟之后楼下等你。”
　　狄颢叉起最后一片边缘发黑的火腿，唇齿间焦苦中透着异样的甜。

　　“是没见过的生面孔。”
　　“对，好像是弹钢琴的。”
　　“不，睡在书房。”
　　厨房里原本只会说英语的菲佣正用中文和什么人打着电话。
　　空旷的三层公寓里，震荡着某种神秘的回响。

　　狄颢先下车回宿舍换了套衣服，恰巧看到桌上那束没送出去的马蹄莲。他拿着花，照常在八点五十九分推开了301的门。

　　许久没有露面的王青川坐在教室中央的凳子上，脸色铁青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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