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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玄鸟 ...

  •   那日唐靖是被人架回牢里的,若不是还穿着鸿雁那身衣服,叶天亓都不敢认他。除了那被卸了易容的陌生的面容外,那腿上成片的血迹更令他心惊。他本以为鸿雁被抓也就是受些和自己一般的皮肉之苦,未曾料想苏尔克对他下手如此之重。眼前所见令平时看着大大咧咧的叶天亓也不免开始猜测苏尔克和鸿雁之间到底有什么宿怨。
      眼见这两日唐靖稍缓过来一口气,叶天亓才敢忧心忡忡地与他说上两句:“我说鸿雁啊,你得想办法出去,不然这腿,怕是要废了。”
      原本被忽视的腿骨上的疼痛因那一句话又铺天盖地地袭向唐靖,他仰躺在牢房里,望着那潮湿屋顶,想着多少也为沈怀珀扛下这些,却是心满意足咧开嘴笑了起来:“反正也许连命都要丢在这,再留一双腿又如何?天若亡我,又何须做无谓的挣扎,徒做他人笑话。天若不亡我,那自会有机缘痊愈。”
      “这不像你,以往陷入绝境,你想的永远是绝处逢生以命搏胜,不会似现在一般坐以待毙。我相信,屠狼会那边总会有办法的。”叶天亓也一样抬头看着屋顶,带着几分憧憬微微笑道,“我一直觉得,人定胜天。本少爷还没娶妻生子,才不会死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几日的相处令唐靖不得不对这青年刮目相看,无论身处何种境地,他依然会关心身边的人,同时也将自己心头那点光和热传递给别人,这是着实难得的。虽是心里想着沈怀珀万万不要再涉险来救自己,可唐靖还是顺着叶天亓的话说了下去:“是啊,会有转机的。”
      牢房的门便在此时打开,唐靖安之若素地看着那俩凶神恶煞的狱卒,猜到了他们的来意,不待他们开口,便平静地说了句:“你们苏大人真有精力,三天两头提审,也是累了你们。”
      被他这么一说,那俩一身煞气的卒子不好再发作,只得将唐靖架起来押送到了苏尔克面前。唐靖被抓的时间并不长,只是眼下的精气神大不如前,发着暗的眼眶、干裂的唇、一身的伤无一不让他狼狈异常。可令苏尔克恼火的是,即便他现在一身是伤人不像人,那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却还带着三分硬气三分得意。
      苏尔克命人将唐靖的上衣脱了又架上了刑架后便屏退了其他人,走近唐靖端倪了一会那被凌乱的刘海遮了三成的脸说道:“唐靖,我昨日去了沈怀珀的书院。”
      唐靖闻言猛地握紧了拳头,手腕上的淤青处被勒紧的铁链缚得更疼了。他心头一凛却也马上回过神来,对苏尔克报以同样的笑:“怎么,那胆小的书呆子惊呆了?”
      “怎么说沈怀珀也算你的东家,背后这么说他可不好。虽说他的确看起来被吓坏了,可人家一听说你出事就拿了钱财出来求我不要对你下重手。不是我说你,难道你只顾你们屠狼会的鸿雁一人,不管那些在意你性命的其他人么?”
      那真真假假的话里满是试探,唐靖未多思量便回道:“我说了,那只是个胆小的书呆子,我并不在意他在不在意我的性命,我唐靖素来为自己而活,他要白费这担心是他的事。”
      听着一句比一句无情的话,苏尔克的脸越发沉了下来,有力的手放在了唐靖脖颈处问道:“我最后问你一句,唐靖,你当真要代鸿雁上黄泉?”
      “苏大人又在说笑了,我便是鸿雁,何来代他赴死之说?”唐靖抬起头,不卑不亢地望向苏尔克,在气势上犹胜了三分。
      “既是如此,那你便将这名字带上黄泉吧。”没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苏尔克并不气恼。他说着又打量了唐靖身上的伤痕一阵,自身侧拿出一柄匕首来饶有兴致地擦了擦道:“让我来看看,你身上何处还能下刀。”
      搜寻的目光在唐靖身上又逡巡了片刻,停在了他左肩肩头,尖锐的刀刃便不由分说在他肩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危险而慵懒的声音自耳边传来:“鸿雁二字,二十三笔,我一笔一笔刻在你肩头也不错。”
      二十三笔,二十三刀。锋利的刀尖划过肩胛骨,血珠自伤口涌出,不多时便污了唐靖整个肩头。钻心的疼让唐靖不由拧紧了眉头,他费力地扭过头看着苏尔克的刀尖一次次划开自己的皮肉,似那每一笔都是在心间划过,虽不深,却令他一身冷汗面色苍白。他是唐家堡外堡的弟子,以往也不是没有受过伤,只是这般人为刀俎的场面从未遇到过。
      鲜血顺着肩头染污了衣物又一滴一滴落在了地上,弥漫开的血腥味调和着牢狱里阴冷的空气,也让唐靖的太阳穴开始突突地疼起来,顺畅的呼吸沉重起来。也不知是第几刀,苏尔克越发自得的神色在唐靖眼里分外讽刺,他啐了一口血沫子毫无惧色地说道:“那多谢苏大人这般用心让我这辈子、下辈子都无法忘了他,可别忘了把字刻好看些,否则来日相见,可是会被人笑话的。”
      下一笔便划得更深了,苏尔克眼中燃起了怒火又在转念间熄灭了,也不再和他争辩什么,依旧一心一意地以刀刻字:“你也得意不了几天,尽管过嘴瘾。我倒要看看你愿意为之豁出命的人,是不是当真冷血到视你的性命如草芥。”
      也不知苏尔克是不是特地找了刁钻的角度下刀,每一刀都似有刺骨的痛,唐靖只觉得眼底开始发黑,仿佛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只剩下自己痛苦的喘息声,却忽然想起了沈怀珀带着笑意的脸,令唐靖心底猛地暖了起来,把他所承受的一切都变得甘之如饴。他不由在心里默念起沈怀珀的名字,只希望他一切安好,不要看见自己而今这样的模样。否则以沈怀珀的性格,就是玉石俱焚也要讨回一个公道。
      “呵,我和他之间早有杀身成仁的默契,那不是冷血,像苏大人这样的人自是无法体会的。”唐靖想着沈怀珀以往的话语,咬着牙忍痛回应着苏尔克。
      “哈,这么说我倒有些羡慕鸿雁了,若我身边也有你这样的属下,那屠狼会早就被围剿了。”苏尔克看着唐靖的目光多了些赞许,刻完名字他随手扯了块布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转过身道,“我给你最后几天时间,不然今日的话就是绝响了。”

      自从苏尔克到任,狱中的守卫便换了个彻底,再也没有消息能从里面传递出来,而随着唐靖的入狱,民夫营中的消息也只有从林故渊那星星点点地传来,令在酒馆留守的岳峥嵘不免更加担心。沈怀珀的书院被苏尔克的眼线盯着,让他日常走动也变得更加谨慎,所有的消息都只得在沈怀瑛的酒馆处周转,局势一下便添了风险。
      沈怀瑛紧锁着眉坐在屋里打开了书院孩子悄悄送来的信件。
      “后天那批民夫便要上路去战场了,故渊还在里面,我们必须有所行动,小沈先生怎么说?”岳峥嵘焦急地看着读完信的沈怀瑛问道。
      “岳将军稍安勿躁,故渊现在很好。哥哥有了一计,只是成与不成要看这人和了。”沈怀瑛安抚了下岳峥嵘,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范知恩思忖了片刻又问道,“范大哥,我且一问,你与蝉鸣林分舵的堂主交情几何?”
      范知恩被问及交情猛地一震:“我……我与堂主原是同门,虽是在开君山未有什么交集,但是自从我进屠狼会投入他麾下后,堂主一直对我多加照拂。”范知恩说着不由对子楚玉多了分感激,他虽是没有做到用人不疑的程度,却也未听一面之词便将他赶尽杀绝,“目前曲寒说我是屠狼会的内应,堂主未下杀令想必也是有所疑虑。”
      “那若是你与他一谈,在曲寒和你之间,他会信任谁你可有把握?”沈怀瑛望向范知恩的神色带上了几分严肃,颇有些沈怀珀的形貌,“若是他不信任你,那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局势危难,我愿意前往一试,若有差池,便让消息停在我这一环,绝对不会泄露。”
      自他话中听出笃定,沈怀瑛觉得范知恩这时有一些易水送别的意味,觉得是自己的话让他有压力,便笑道:“我可不希望范大哥折在这路上。你这一本正经的让怀瑛觉得自己说得唐突了。哥哥也考虑到了这点,让我告诉你,子楚玉堂主是重情义之人,当时哥哥受伤,他留你在两个分舵之间来回周转,也是信任你。你这罪名来得蹊跷,他不会如旁人一般轻信,你若对他晓之以理,会有转折的。”
      “小沈先生这真是……”
      “屠狼会的事虽是哥哥一手打理,但我也是风雨镇分舵的一份子,于屠狼会诸位堂主也是有所了解的,也相信范大哥可以处理好和蝉鸣林堂主的问题,毕竟经历了这么多,范大哥也越发沉得住气了。”沈怀瑛笑着点了点头,又凑近范知恩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拉近的距离让范知恩耳根有些红,他认真听着沈怀瑛说的每个字,郑重地点了点头:“小沈先生想出这计策着实劳心了,只是另一边沈姑娘你一人行动,会不会有危险……”
      “另一边怎会是我一人行动呢?还要劳烦岳将军去一趟河北。去年我们救了他们军师许喆,现在还想向他借一小队人马来援助,具体策略在这封信里,时间紧急,怕是将军您现在就要动身了。”
      岳峥嵘闻言霍地站起身,未拆开那信,也不问何缘由,便抱拳点了点头:“我这便动身,风雨镇这边还望沈姑娘多加留意。”
      那雷厉风行一身浩然的模样令沈怀瑛似是看见了故去的何暄,也是这般铁骨这般无畏。在这条路上有太多这样一腔热血的人,有人倒下了,还有人顺着那染血的足迹继续前行,她诚然不知自己和兄长能走到哪一天,但只要这条路上不是只剩他们兄妹二人,她就愿意走下去。
      “多谢岳将军!”素常温婉的人将这五个字说得掷地有声,沈怀瑛感激地看着岳峥嵘又说了一句,“春回大地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待此役结束,我摆一桌宴席为大家庆功。”
      “有劳将军了!”范知恩也站起身向着岳峥嵘抱拳致意,只是岳峥嵘未回礼便大步流星走了出去。再看身侧的沈怀瑛,难得见她如此正色的模样,范知恩从未想过那江湖儿女的侠骨丹心在这面容姣好的姑娘身上也不少半分。他如是想着,对那女子更是敬了三分,爱了三分。
      “范大哥你这么看着我作何?”
      “啊?”范知恩一时语塞,顿时又涨红了脸,“只是因刚才一番话更加敬佩沈姑娘了,这保家卫国该是我们汉子做的事,沈姑娘却也冲在前头。”
      沈怀瑛笑着将刘海夹在了耳后,轻轻摇了摇头:“范大哥谬赞了。这大唐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大唐,国难当头,不论男女不是都应上阵么?更何况,往日都是哥哥在前面,我也该做些什么。范大哥也去准备吧,我尚要再去见一人。”
      说完她便转身走到妆台前重新描了描眉毛,整理好衣冠,带上一柄油纸伞施施然走了出去。
      太阳西斜得很快,夜里的巷子下起了蒙蒙细雨,轻轻落在她的伞上,为莲步添了几分生趣。春雨贵如油,这一阵雨后又该为这城添几分绿意了。沈怀瑛望了一眼自伞上滚下的雨珠,向着那不远处的屋子笑起来。
      她走到屋门口闻到一阵淡淡的药味,分辨了一阵猜到了几分,便轻轻叩了叩门。开门的是位秀坊女儿,解了头饰看着是要准备入睡的模样。她谨慎地端详了沈怀瑛一阵,下意识伸手挡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前,疑惑地问道:“这位姑娘,你是……”
      “数月前,我家阿兄曾送姑娘两枚并蒂莲子,祝姑娘琴瑟和谐百年好合。今日见姑娘已怀了孩子,想必家兄的祝愿也是成真的,你说是么,轻云堂主?”沈怀瑛笑盈盈看着轻云,轻轻伸过手把了她的脉又道,“这脉象看着孩子安好,回头我会转告阿兄的。”
      赠莲子之事本为只有轻云和鸿雁二人才知道的事,面前这人能知晓,该是鸿雁深信之人。轻云再次打量起沈怀瑛,试探道:“听姑娘这口音不是洛阳人,可是为我带那鸿雁传书而来?”
      “风雨镇分舵副堂主玄鸟,见过轻云堂主,此番正是奉堂主之命前来。”
      一番话终令轻云绷着的脸轻松了几分,她笑着侧身引沈怀瑛进屋道:“我们都以为玄鸟是鸿雁当年胡诌的人物,想不到是位温婉可人的姑娘,快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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