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连城雪

4、chapter 3

　　他真的很美丽，毫无缺憾的那种美丽。
　　湖泊似的暗蓝双眼，鼻梁高得恰到好处，个子是西方人的修长高大，皮肤属于东方的细致白皙，微微笑，或者淡淡悲伤时，都像一幅优美的画卷。
　　真正的美丽，并不会让人嫉妒，也不会让人觊觎。
　　而是毫无疑问的卑微。
　　我就是如此。
　　一看到他。
　　自卑就渗到牙髓中去，隐隐作痛，难与人言。
　　——2004年9月17日

　　林亦霖深吸了口气，定定神，而后才推开办公室的门。
　　“肖老师，作业还差三本，收上来的先给您放这了。”微笑地面对正和同事聊天的肖言，他一如既往的乖巧。
　　“嗯。”肖言随手拿起老婆从欧洲寄来的一盒巧克力，递给他：“拿去吃吧。”
　　“我不要……”林亦霖摇头。
　　“快得了，放我这也浪费，我一个大男人吃它干吗，都是孩子喜欢。”肖言撇撇嘴，勤劳地打开一本作业。
　　孩子，我还是孩子……
　　闻言林亦霖愣愣地接过，看着肖言比他高大许多的身躯，心底忽然有些温暖的感觉。
　　除了母亲带着神经质的笨拙关怀，他已经很少得到长辈的爱护了。
　　肖言微笑。
　　其实他对这个极度听话却执着于面具傍身的男生有些无可奈何。
　　每个老师都喜欢学生努力，但每个人都知道，绷得太紧的弦迟早是要断的。
　　刚开学不久，林亦霖几近透明的眼底就已经泛起了淡淡的倦青。
　　“今天周五放假了，下午去干什么？”肖言轻松地问。
　　“到图书馆看书……”
　　“拜托，”肖言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还有两天休息呢，什么时候看书不行啊？怎么不去和同学玩，我看你人缘挺好的。”
　　“我……”林亦霖语塞。
　　说实在的，就算命令他去玩，他都不晓得要玩些什么。
　　更何况在北京这个大城市差不多连呼吸都要花钱。
　　“这样吧，今天你也别学习了，我给你派个任务，你必须帮我完成。”肖言托着下巴弯起眼睛。
　　“好的。”模范林班长无条件答应。
　　“让陈路和杜威把校服穿好，学校规定要穿，就他俩特殊，不像样子。”
　　听了这话，林亦霖顿时满脸为难。
　　“知道困难才让你去的，老师相信你！”肖言大做了个加油的手势，而后便批改起作业来。

　　“我不穿，要求每个人都一样太蠢了。怎么着，学校能为这事儿给我开除啊？”杜威拿起包，嘲笑林亦霖：“小林林怎么管起校服来了，难道你觉得它很好看？”
　　好多女生说他长得像陈冠希，估计就是因为那总挂在嘴角的坏笑。
　　林亦霖堵在门口：“可是你们故意不遵守校规，教导处会给咱们班扣分的，肖老师不高兴了怎么办？”
　　“他不高兴我才高兴呢。”杜威哼了声往前迈步，见林亦霖还是不让开，他才无奈地说：“班长，我要回家，你挡着道了。”
　　“你要答应回来时穿着校服。”林亦霖软硬不吃，坚持不放行。
　　“成，成，他穿我就穿，可以了吧？像女人一样烦！”杜威指了指在笔记本前看电影的陈路，猛地推开林亦霖扬长而去。
　　陈路抬了下蓝眼睛，又特疏离地垂了下去，继续看他的《天堂电影院》。
　　自从丢钱事件发生以后，林亦霖就再没主动和他讲过话。
　　不知是和肖言一样心生怀疑了，还是因为那日的肢体接触而愤怒。
　　虽然一开始看这个可怜虫在食堂干吃馒头难免有点内疚，但时间一长，内疚就成了对自己行径的恼怒：为什么非要在意这种人的感受？
　　“你不回家吗？”林亦霖留校是心疼车费，他不明白大少爷为何也蹲在学校耗时间。
　　“嗯，我妈去深圳了，回家也是自己呆着。”几秒前还决定不理他的陈路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回答。
　　“那……”林亦霖想问，那么多同学约他出去玩他怎么不去。又一想陈路那副谁都看不起的样子，便立刻住口。
　　电脑屏幕上的故事已经演到结局。
　　男主角功成名就之后，独自坐在影院里凝望着小时候从老放映员那里捡来的胶片连播，那一幕幕旧电影的吻戏，在黑暗中竟有些沧海桑田的尘意。
　　由于背景音乐很是优美，林亦霖也静静地围观了会儿，才问：“你喜欢看电影？”
　　这位班长大人平日甚少主动发起闲聊，此刻无非想要拉近举例而已，别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他才不会关心。
　　如此一想，本就心里别扭的陈路更加不舒服，索性一键关掉电脑，沉默地走进浴室摔上门。
　　很快就传来隐隐约约的流水声。
　　林亦霖被扔在原地，倔劲又上来了，不屈不挠地走到浴室门口隔着门抬高声音：“陈路，上回我没有和肖老师说你的坏话，他也没怀疑你，你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你道歉，对不起……你还是把校服穿上吧，为了这些小事把你妈妈找来又是何必？”
　　浴室门猛地被打开了，陈路皱着眉头道：“你怎么话这么多？”
　　林亦霖闭了嘴，水亮的眼睛默默地盯着陈路，皮肤苍白而脆弱，像是无害的兔子。
　　然而世界上又怎么会有这么优秀又功利的兔子呢？
　　陈路眼神一转，直接从浴室里走出来，说道：“好啊，不就是校服吗？你帮我穿上。”
　　头一回见到裸体的陌生人，林亦霖只觉得眼前发丝粘在脸庞上、整个人都水汽氤氲的陈路让自己头晕目眩，看都没敢看，径直用手把眼睛捂得严严实实。
　　陈路嗤笑：“怕什么，你是女扮男装啊？”
　　“不，不是。”林亦霖犹犹豫豫地放下手来。
　　“嗯？”陈路尖下巴一挑，对着被林亦霖翻出来的校服。
　　林亦霖犹豫片刻，明知道他就是想找不痛快，只好忍下脾气，慢腾腾地拎起衬衫，再走向已经抬起手的陈大少爷，一板一眼地给他套上袖子。
　　虽然还有些独属于少年的修美，但陈路比起同龄人的发育要成熟许多，白皙结实的肌理上还沾着水滴，真比电影里的明星都要好看。
　　不知多少同学老师评价他金玉其外，但至少金玉保真。
　　林亦霖深感无奈。

　　与此同时，陈路正顶着一头凌乱的湿发，很入神地琢磨着，该如何进一步折磨这个已经紧张到不成人形的伪善鬼。
　　说起来，林亦霖并不矮，一米七八的个子在男生中已经算很高挑了，但他总是在陈路面前低着头，加上那张中性的惨白的脸，显得要多渺小就有多渺小。

　　“穿好了。”
　　两分钟后，林亦霖满脸尴尬，系完最后一颗纽扣便赶忙报告。
　　“裤子。”陈路吩咐得理所当然。
　　“可是……”林亦霖根本不敢往下看。
　　陈路故意微笑：“我不喜欢穿内裤，你不知道吗？”
　　……这是什么变态发言啊。
　　林亦霖耐心耗尽，猛得摇摇头：“我不和你闹了，我要去上自习。”
　　话毕猛然转身向门口走去。
　　陈路眯起暗蓝的眼睛，长睫毛上还粘着水气。
　　他几乎是在一瞬间，便用力拉住了林亦霖，而后轻而易举地把他压在门板上，道：“你到底在怕什么？那天我只是和你开个玩笑而已，你以为我真的想亲你？拜托，我又不是同性恋。”
　　闻言，林亦霖本就难看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皮肤薄的几乎透明，下面细小的青色血管隐约可见。
　　他动了动淡色的薄唇，没说出任何话来。
　　一个人远看和近看是不一样的。
　　陈路觉得这样的林亦霖很陌生，却又忍不住低下头去离得更近。
　　几乎肌肤相触的距离，让空气压缩到极致。
　　幸好就在在窒息时刻，门的另一面适时传来敲击声。
　　“林亦霖，陈路？在吗？”
　　是肖言。
　　也许因为彼此仅隔着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林亦霖脸上闪过一丝慌乱，终于卸下防备，恳求似的看着陈路。
　　陈路顿时服了软，虽无声的骂了句脏话，但还是乖乖地拿起裤子走向浴室。
　　是很美的背影。
　　薄薄的衬衫下裸露的修长的腿，让人想起希腊神话中水边顾影而沉醉的少年。
　　一扇门重重地关上了，另一扇门轻轻的打开了。

　　“老师？”
　　林亦霖恢复完美微笑，侧身给肖言让出路。
　　不穿教师制服的肖言像是邻家的大哥哥，他走进来问：“陈路呢？”
　　“他……呃，他在洗澡。”
　　可是地上满是刚刚流下的水渍。
　　肖言似乎没有看见似的说：“哦，我给你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了？”
　　“呃……”林亦霖不知如何回答。
　　正在尴尬的时刻，陈路一脸平静地从浴室里出来，照旧用他没大没小的打招呼方式说话：“哟，你来了啊。”
　　……这人竟然真套上了雅礼的秋季制服。
　　长辈们总喜欢教育孩子：不要想买明星们代言的昂贵服装，他们和我们的气质是不一样的，即使穿上相同的衣服，也变不成相同的人。
　　林亦霖此时觉得这句话也可以套用此时此刻了。
　　同样是黑色长裤与雪白衬衫，松松地系着的暗蓝领带。
　　于其他人平平无奇的打扮，在陈路身上偏能显出清新完美的样子。
　　足以让每个人回想起那青春时犹如雨后梧桐般干净的记忆。

　　“这不是挺好吗？看你之前嫌这嫌那的，多不成熟。”肖言笑着拍了拍林亦霖的肩膀：“还是我们班长有办法。”
　　“要你管。”陈路躲开他们的注视，转身对着镜子随便抓了抓半干的头发：“你又来干什么，我妈差遣的？”
　　“说对了。”肖言挑挑眉毛：“她让我看看你有什么生活需要没，我想干脆就带你出去吃顿饭逛逛街，看看缺什么就买什么，成吧？林亦霖一起来。”
　　“吃什么饭？”
　　“你想吃什么？”肖言问：“有家西餐厅还不错，我老婆推荐的，试试？”
　　“没兴趣，我不去。”陈路走到桌前拿起古龙水，像是想到什么，又回头问：“傻瓜，你不会没吃过吧？”
　　林亦霖摇摇头。
　　大少爷沉默地喷了两下，继而立刻向门外走去。
　　屋里的两个人不解的对视。
　　陈路片刻后在门口转过身，对着肖言不耐烦地说：“还不赶紧出发？亲爱的表哥，我晚上还有别的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