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人》连城雪

22、chapter 21

　　没有困难的人生简直不能叫做人生了。
　　你要知道，捂很久很久才能温热的一颗心，被刺到鲜血淋漓，却往往只需要千分之一个瞬间而已。
　　——2005年2月13日

　　宽敞的厨房里，空气仿佛被压缩了，吸到肺里简直呼吸不畅。
　　林亦霖很真实地感受到伤疤被人揭开的可怕疼痛，对颜清薇颁布圣职一样的强硬态度，他只能一言不发，丝毫不具备反抗的能力。
　　“第一，你是个好孩子，我并不讨厌你，所以从前没有对你和陈路越走越近表示过任何不满，第二，我不反对同性恋，不管喜欢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很正常的事情，陈路生出来就是要自由自在的，我不需要他为家庭背负任何责任，什么结婚生小孩之类，对我根本无所谓。”
　　颜清薇抱着手慢悠悠地说，俨然女王姿态。
　　然而讲到半截，她又话锋一转：“尽管如此，你们的事情我还是不同意，从现在开始你们只能做同学做朋友，别的不用再多想了，这是我最大宽容，好了，继续玩你们的烹饪游戏吧，看来这个生日不需要我。”
　　说完，她便拿起包包作势要往外走。
　　“站住，为什么？”陈路登着自己的母亲，凶巴巴地叫住她，仿佛第一次觉得她看似民主实则霸道的态度那么可笑。
　　“因为是我在养你，我知道什么对你的人生有帮助，什么只会拖你后腿！”颜清薇回头，微微扬起尖俏的下巴，语气很是独断。
　　陈路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她面前：“这用不着你来判断！”
　　“难道要你自己判断？你才几岁，我要是这么信任你，现在早就该到纽约的监狱里去看你了。”
　　“少拿出救世主的嘴脸说三倒底，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所以你在干什么？我让你回中国干什么？我让你学的是中国人的性格心理思维！不是中国的男孩子有多漂亮！不要和我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傻话！林亦霖要是不好看你会单纯地欣赏他吗？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你是我生的，我比谁都了解你，你和你爸爸一样不长脑子，但凡荷尔蒙上脑就要做些所谓浪漫的傻事！现在他在干什么，还在巴黎当个穷画家呢，你妈我不知道要比他成功多少倍！”
　　颜清薇有点火大了，说话一句比一句声音大。
　　陈路冷冰冰滴回答：“你比他成功多少倍也成不了他，你再成功也是他不要你了。”
　　他从来不对母亲说这种重话，可惜少年人多多少少会意气用事。
　　颜清薇愣在原地，凌厉的眼神中，那不敢相信的震惊渐渐被涂上了层冷酷的寒霜。
　　林亦霖旁观他们吵架，简直大气都不敢出，只恨自己现在不能立即离开。
　　“成，陈路你真成。”许久颜清薇点点头。
　　蓝眼睛很坦然的回视她，嗤笑：“打算开始威胁我吗？软禁还是遣送都随便，大可以来试，我陪你折腾到满意为止。“
　　颜清薇也笑：“你太小看你妈了，我向来都是很斯文迪等到你自己死心。”
　　丢下这句恐怖的话，她便挎着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是狠狠摔上的房门，仍旧显示出了这位母亲到底有多生气。

　　墙上的艺术挂表滴答滴答地响着。
　　林亦霖动了动干涩的喉咙：“……对不起，我不该出现，让你们不愉快的。”
　　“你真当她来给我过生日？她从来不给我过生日。”
　　陈路脸色从头至尾都没变过，回答得轻轻松松：“我妈早就知道我们的事了，只不过今天有空，才特意跑来警告几句而已。”
　　“我……”林亦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继续做饭，我去看看马克杯有没有被泼妇吓到。”陈路抬起手舒展了一下修长的腰身，又扭头微笑着向他：“还是你真被她吓到了？”
　　林亦霖忙摇头，等着陈路走出去，紧绷着的手腕终于松下力气，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其实他并不觉得自己和陈路建立了什么关系，但如此一来，又没法全身而退，心里自然满是烦乱。
　　却不知道落地窗外，那个在院子里抚摸狗狗的大男孩，竟也是偷偷满脸愁容。

　　陈路坐在冬日灰白的草地上，吸着冰凉的空气，让发热的头脑冷静下来，随手给了马克杯一把五颜六色的狗粮。
　　被女主人临走时训斥了几句的哈士奇得到美味食物的安慰，迅速递忘却了刚刚的不愉快。
　　小动物就是这么简单，而再简单的人，其实都是很复杂的。

　　林亦霖从小便要照顾身体不好的妈妈，洗衣服，做饭，打扫房间……单薄的身体承受起了所有繁重的家务，并对所有细节驾轻就熟。
　　这在陈路看起来是极为不可思议的，尤其是他面对满桌丰盛饭菜的时候。
　　“我不会做你家厨师的菜色……将就吧。”
　　小林子拿着纸巾擦了擦手，腼腆地微笑。
　　“挺不错的。”陈路不善于使用筷子，拿着勺子弄起一块糖醋里脊尝了尝，点头：“嗯，真的很好吃。”
　　“那就好。”林亦霖转身在自己的帆布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用淡绿包装纸包裹好的礼物，双手递给陈路：“生日快乐。”
　　陈路很诧异：“不是不让你买东西吗？”
　　“收下吧，并不贵，是我想分享给你的。”林亦霖又把礼物往前伸了伸。
　　大少爷只能结果，小心地打开包装纸，才发现是一张CD。
　　王菲。《寓言》。
　　“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不过我想你有电脑、还有CD机，可以听一听……”林亦霖小声说：“李乔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的……”
　　“我知道。”陈路忽然给了林亦霖一个拥抱，很温柔地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小林子每次和人身体接触都会很不自然。
　　“不是客气。”陈路亲昵地在他额上落了一个吻：“吃饭吧，尝尝我家亲爱的手艺怎么样，一会我给你和马克杯唱歌。”
　　“啊？”林亦霖愣了下，不只是因为“亲爱的”这个称呼，还是唱歌的提议。
　　“虽然这里还没买钢琴，不过我有吉他。”陈路拉住林亦霖的手：“坐下，傻瓜。”

　　那一顿饭吃得很温馨，谁也没有提到颜清薇。
　　就好像她从没走进过这个屋子，也没有说过那些难听的话。
　　傍晚快日落时候，两人一起坐在小院的长椅上等夕阳。
　　陈路拨弄琴弦的手指那么优雅，他的声音在寒冷的冬日特别清冽，让那些温柔的歌像被溪水冲刷过，清透如同天籁。
　　马克杯蜷缩在他们脚边，满足地打着瞌睡，灰白相见的皮毛随着呼气起起伏伏。
　　林亦霖想，也许这自己多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如果这一天能不结束就好了。

　　离开的时候，他倔强地没有让陈路相送，而是徒步去了最近的一个车站。
　　也许，是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再把这些幸福的片段，小心翼翼迪回味几次吧。

　　由于这里是高级别墅区，住户基本都开轿车，又离市区极远，所以巴士很久才回来一趟。
　　林亦霖靠在广告牌前，长长地呼了口气，任白雾在空气中慢慢扩散开来。
　　国际人文，风景社区。City Life。东城花园。生活在有爱的地方。
　　——就连这里挂的房产广告都是颜清薇旗下一个企业开发的，写满营销短句的海报贴得到处都是。
　　这个女人，能不能不那么一手遮天？
　　林亦霖正走着神，忽被鸣笛声吓了一跳。
　　血红的宝马停在了他面前。
　　暗色的车窗摇下，颜清薇带起大墨镜，只露出半张白皙的美脸。
　　“准备回去了？”她随意到像是在聊家常。
　　林亦霖僵硬地点点头，好像陈路不在身边，自己便对她的存在更加恐惧。
　　“要不要我送你？”
　　“不用了。”
　　“快开学了呢。”
　　林亦霖不知道她到底要表达说什么，只得跟着点头。
　　“你妈妈，身体不太好吧？你又不在她身边。”颜清薇道：“真叫人不放心啊。”
　　他一下子愣在原地。
　　颜清薇露出了似有似无的动人笑意，摇上车窗。
　　张扬的跑车很快消失在了林亦霖的视线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