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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谁都有秘密 ...

  •   初夏觉得不痛快,好像走到哪儿,都总有一双眼睛盯着她一样,她一回头,那双眼睛就又倏忽不见了。她疑心自己是得了被害妄想症,怎么老是身上发寒。其实宅子里头很暖和,暖气开的十足,人又多,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炎热了。沈诺带着她绕场一圈,跟熟人以及点头之交打招呼,他的亲戚她早已见过,她暗暗地想,这算不算的正式把她介绍给他生活的圈子。两个人倘若生活在一起,那么彼此适应、融入彼此的生活也是必须的不是。初夏打起十二分精神,微笑着扮演完美的女伴角色。她说不上有多喜欢这样的场合,只是这个宅子里头有几个人是真心喜欢这样的场合呢,那满桌的美味珍馐,根本就没有几双筷子真诚地眷顾;否则这样的活动怎么会被成为应酬呢。就连婚宴的主角,赵子安,她都觉察不到他有半分喜气洋洋的意味。
      “他就一点儿也不高兴吗?今天是他结婚的日子啊。”初夏喟叹,无论如何,她总认为结婚是件喜事,洞房花烛夜可是排在金榜题名前之上。
      沈诺摇头,压低了喉咙,似有感慨:“应当是家里逼得狠了,没有办法才结的婚。他去美国前就订的婚,都拖了好几年,现在老婆孩子都有了,只好结婚。否则,李老岂会放过他——你怎么就这么关心他呢,我可真要吃醋了。”
      初夏苦笑:“哪里是我要关心他,是他一直盯着我不放。”
      沈诺抬头,果然迎上了赵子安略带探究的眼神,见沈诺看他,微微一笑,转头跟身边的宾客又谈笑风生起来。沈诺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他不喜欢这种自己的所有物被别人窥探的感觉,无论带着怎样的目的,都让他不悦。他带着初夏往来宾休息室走,关上门,把赵子安探究的眼神拦在了外头。
      “你以前见过赵子安吗?他今天实在是有些失常。”沈诺点燃一根烟,他的烟瘾并不大,只有引起他紧张情绪的事情发生时,他才会习惯性地吸着烟整理思路。
      初夏坐在沙发上摇头,她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在温泉的那次是我第一次见他,我想,我大概知道原因,不过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涉及别人的隐私。”其实她并没有理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肯定跟Rose的事情有关。
      “在温泉的那天,你泡温泉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沈诺抓住了蛛丝马迹,试图按图索骥。
      初夏双手覆在脸上,从指缝中瞪他:“你知不知道,你有的时候很讨人厌,会让我产生极大的挫败感。”
      “不敢不敢,我只怕自己太愚拙会被倪老师恨铁不成钢骂一句朽木不可雕也逐出门下。那天,你看到了不应该看到的东西?”沈诺的表情严肃起来,双手按住她的肩头,“你老实告诉我,有些事情可大可小。”
      初夏仰起头来,对他微笑:“没什么事,只是碰上了男女私情,女主角我刚好认识,男主角恰巧是赵子安。你说,我该怎么办啊?”
      沈诺动了动眼皮,笑着贴她的身边坐下:“那就不怎么办,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转头对着她摇头,“今天真不该带你来,本来我们应当去好好约会的。”
      她知道他说的是甜言蜜语,而甜言蜜语十之八九是假话,剩下的那一两句就是玩笑话。赵家跟李家联姻这样的大事,怕是全市有点儿脸面的都挤破了脑袋想来争一杯喜酒。他手里握着请帖,岂有不出席的道理。这样的场合,他带自己来,她应当是欣慰的才对。
      初夏俯下头,忽然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浅笑:“那就请沈先生看紧点儿我吧,免得我被人给劫走了。”
      他拥着她,浅浅深深地吻,带着自己都惊讶的怜惜与眷念。爱情的产生,往往没有踪迹可循,倘若扪心自问,恐怕连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吧,那些过往的温暖,早已融入为一种理所当然的习惯。
      那天的婚宴,热闹而乏味,所有的人脸上都带着无懈可击的完美面具,用事先安排练过无数次一般的声音动作姿态表情来来往往说说笑笑,仿佛每一个分镜头截下来都可以登上杂志打广告。初夏从小到大参加过无数次婚礼,无论是记得清的还是记不清的,没有一场婚礼像这样别扭而叫人难受。唯一可以谈得上是真心喜悦的大约只有今天的女主角——小腹微隆的新娘子。新娘子是个身形瘦小单薄的女孩子,黑得像缎子一样的长发盘成发髻,如象牙般光洁细腻的肌肤,双颊洇着婴儿般的潮红,眼波横流,一个幸福的快要醉了的瓷娃娃,看着自己身边高大伟岸的丈夫,笑容羞涩而甜蜜。
      初夏无声地笑了,看来那句古话当真没错,如果说陷入爱情的男人智商会打对折,那么陷入爱情的女人智商就是负数水平了。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新人双方的家长颇为欣慰地看着一双璧人,站在一起共同接受一双小夫妻的叩拜,互相低低说着什么,不时微笑点头。婚宴快到尾声时,发展到了高潮,赵老爷子双手向下压:“诸位,借犬子大喜之日,赵某有一事宣布。”
      喧闹的喜堂奇异地安静下来,众人都盯着赵老,等待从他口中吐露出的他们已经揣测良久的决定。
      “古人常言:成家立业。既然小儿今日成婚,那么也当立业了。我老了,只想快点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所以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子安就接手赵家所有的产业。子安,从现在开始,就是个有妻子有家庭的人了,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必须要担负起一个男人应当担负的责任。”
      众人纷纷道贺,争先恐后地恭喜赵老爷子事业后继有人,赵公子必将会青出于蓝。初夏抬头看沈诺,后者端着酒杯,遥遥地朝赵子安的方向一举杯,后者也虚应了一下,盯着对方的眼睛喝下了这杯酒。初夏觉得嗓子发干,不自觉间已经喝了好几杯葡萄酒,直到沈诺伸手按住她,初夏才惊觉自己已经喝了太多。她的眼皮一直在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发生。有的时候,女人的直觉精准的让人无法用科学的观点去解释所以然。
      所以Rose出现在盛装出现在喜堂里时,初夏仅仅是挑了下眼皮,下意识地看了眼沈诺。后者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蹙额,像是颇为意外:“她怎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刚才倒是没有注意到。”
      人群中自觉地让出了一条路,Rose仿佛天生有这样一种气场,睥睨众生,像是生来就要接受别人膜拜的女王一样。人群向后退去,她在所有的人的注视下往一双新人走去,走上主席台,完美的扩音设备让她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到众人的耳中:“对不起,我来晚了,哥哥,新婚快乐!恭喜你。”
      主席台上的新娘子一瞬间脸色苍白如纸,双唇失了血色。她下意识地伸手抓住自己的丈夫,仿佛那是自己能够握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张皇地看着他,嘴角神经质地颤抖着,像是在无声地祈求,她甚至不敢再看一眼Rose。郑子安有一刹那的惊慌失措,而后他的脸上流露出古怪的笑容,伸手握住他的妹妹:“囡囡,你能来,我很欣慰。”
      “对,对,囡囡,你舟车劳顿辛苦了吧,真是难为你这孩子,这么喜欢到世界各地去晃荡,动不动就玩失踪,真是叫爸爸操心的小姑娘。”赵老是主席台上最先恢复常色的人,他从自己的儿子手中把Rose强行拽了出来,微笑着向众人介绍,“诸位,借此机会,我也要把我的宝贝女儿赵子淇正式介绍给大家认识。我这个宝贝女儿哦,从小自由自在惯了,一向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倘若不是胞兄大婚,她念兄心切,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她的人哦。”
      台下一片哗然,然后恭维声四起,一片歌舞升平的融洽气氛。
      初夏觉得自己在颤抖,那些话那些声音一下下地刺激着她的鼓膜,横冲直撞,她想她的脑子也许快要爆掉了,有一根筋要断了。耳朵嗡嗡的,眼前金蛇乱舞,她的心口被什么紧紧攥着,连呼吸一口都艰难无比。难怪白露在自己家里住了这么长时间Rose都没有半点行动,难怪这么长时间她甚至连人影都没有冒一下。初夏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想到的,Rose讳忌莫深的身世,神秘古怪的种种举动,对于公开场合的深恶痛绝,还有那天在温泉边她近乎癫狂的举动。可是她又怎么能够想得到,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般的荒诞。
      “真没想到,Rose居然是赵子安的妹妹,呵,难怪赵子安推荐她的广告公司接下这几单广告。”沈诺笑着摇头,可真够狗血的,自己认识的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居然成了兄妹。他终于察觉到女友的失态:“初夏,你怎么了?”
      初夏觉得自己走在棉花堆里,每一步都找不到正确的落脚点,晕晕乎乎的,她朝沈诺微笑:“没什么,太意外了而已,想不到Rose还是豪门千金。那个时候,她可是跟我们一起挤过筒子楼的。”
      她开始庆幸她口风够紧,她什么也没有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座隐匿的城,她只能也只会把这个秘密永远烂在心里。
      “初夏,你的手怎么这样冷?”沈诺捉住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低声道,“是不是这儿太闷得慌,你觉得不舒服。”
      初夏虚虚地笑,垂了首,轻轻摇头:“我没有事,喝点儿茶就好了。”
      沈诺殷勤地拿了热饮给她,她喝下一整杯热可可才觉得暖和一些。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前面传来惊呼的声音,人群慌乱,在淑女贵妇的尖叫声和绅士君子的手足无措的茫然中,穿着雪白的公主裙婚纱的新娘子缓缓地倒在了地上,鲜血顺着她洁白的脚踝润染了地毯,背景是散了一地的玫瑰花瓣。
      人声像海潮一样地退去,初夏眼前一片白茫茫,所有的身影都褪了原色,全成了水洗了一般。她下意识的把目光移向了Rose,Rose还停留在原地,只是人头攒动,兵荒马乱中,初夏看不清Rose的脸。唯有赵子安呆呆地杵在台上,像被雷劈中了一般,一瞬间,如同苍老了十年。
      有人尖叫,有人哭闹,混乱中,沈诺帮忙打了120,没等救护车来,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先急匆匆地赶到。初夏看着那不断涌出来的鲜血污染了纯白的婚纱,新娘的面色比婚纱更苍白。旁边有上了年纪的女人惋惜地摇头:“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呼啸的救护车终于到了,医生抬着担架往喜堂上跑,人潮散开,新娘子被抬上担架,热闹的喜堂终于变成了无声的殇。沈诺伸手挽初夏的胳膊:“我们走吧。”
      夜晚有风,树木和大宅都在冷风里瑟瑟发抖。初夏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建筑物,那燃着的红灯笼也在颤抖,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是有谁,在哭。
      开车回家的时候,沈诺突然冒出了一句:“那始终是别人的事,我们都只是外人。”
      初夏疑心他看出了端倪,因为Rose最后想要跟上救护车时,被赵老爷子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倒在地上,老人家胸口剧烈地起伏:“孽障,你还嫌你添的乱不够多吗?!”
      她看到了Rose的眼睛,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原本的猫儿眼没有了一丝神彩,像是一个人,一下子被抽干净了灵魂,然后整个人,空荡荡地浮在半空里,什么都是虚的,什么都抓不住。初夏想走上前去,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可是她很想很想,伸出手去,哪怕只是轻轻地握一握Rose的手,传递给她哪怕是丁点儿的暖意,好像倘若不这样做,Rose就会在这寂寞的荒芜中,倏忽不见。可是初夏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做,因为下一个镜头浮现,Rose已经消失在人潮汹涌之中。就仿佛为了一份盲目的爱情踩着刀尖走上海岸的小美人鱼,最后又在海面升起的太阳中,化为泡影。
      初夏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最后看了眼暮色苍茫中的大宅子,那宅子,越来越远,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就变成了个佝偻的老人,用一种凄然而绝望的神色看着他看不懂的世界。
      她低了头,声音带上了淡淡的鼻音:“去奇芳阁吧,白露还要吃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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