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寨主》花若锦

1、第一章

　　乐城，千壑山地界。

　　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官道上一字排开十余匹骏马，各个膘肥体壮，马上之人手持武器，威风凛凛。

　　最中间那匹枣红马尤为突出，马上端坐着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红色大氅披在身后，与周围的雪景相互映衬，像是雪地里开的一株耀眼的红梅。

　　身后排列着百余名衣着相同的喽啰，“胡”字大旗烈烈作响。

　　这位姑娘乃是千壑山的大寨主，名唤胡相宜。

　　“报——”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一男子下马双手抱拳，单膝跪倒在胡相宜面前，“大当家的，前面有十二举人正往这边而来。”

　　胡相宜蹙眉：“举人？”真是晦气，他们冒着风雪等了这么久，就等了一群举人。举人过路，就算他们干的是刀口舔血的行当，也轻易不敢招惹他们。若是动了他们，官府必定会追究到底。得不到什么钱财不说，反而惹得一身腥。

　　胡相宜的左边是一个高壮的，使一对双锤的，脑袋上的头发只剩下中间那一撮鞭成了一条鞭子，其余的地方全都剔光的男人。男人的年纪看起来和胡相宜差不多，但一脸的憨态：“举人？为什么要把人举起来？”

　　男人名叫大做，胡相宜的贴身喽啰。

　　旁边有人说道：“就是轿夫的另一种称呼呗，四个人一起把轿子上的人举起来，你细想是不是这么回事！”

　　大做：“还真是这么回事！有道理有道理。”

　　胡相宜缓缓抽出腰间乘风宝剑：“闭嘴！”

　　跪在前面的喽啰还在等胡相宜的回话：“大当家的，那些举人——”

　　“劫，为什么不劫？”胡相宜嘴角露出一抹笑来，“我倒是要看看这群举人有什么动不得的。”

　　胡相宜左边的男人有些迟疑，劝阻道：“大当家的，干咱们这个行当的历来不劫举人，马上就要过年了，若是被官府的人缠上就不好了。更何况那些举子们的身上也不会有什么值钱的财物，咱们还是放他们过去吧。”

　　胡相宜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得啰啰嗦嗦的了。”

　　男人又劝阻着：“可是——”

　　“好了，我自有分寸，”胡相宜虽是如此说着，又将宝剑收了起来，“算了，放他们过去吧。”

　　大做举着双锤双眼放光早就准备好了，这会儿听到自己寨主说不劫了，心中很是失望：“大当家的——”

　　胡相宜心不甘情不愿的嘟囔着：“读书人真是麻烦，我这辈子最讨厌读书人！”

　　正说着，只听马车声由远及近驶来。

　　胡相宜虽是打算放他们过去，但也没打算太便宜了他们，捉弄捉弄也是好的，出出心中的这口恶气。

　　转瞬间，三辆马车一前一后地驶到近前。

　　为首的那辆马车十分豪华，后面的那两辆就低调很多，就是很普通的马车而已。

　　“吁——”最前面的车夫见前面这么多人，忙勒住马。

　　马车里传出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怎么停了？”

　　“少爷，走不了了。”车夫的声音有些发抖。

　　“怎么回事啊？”马车里的声音不耐烦中带着一丝慵懒，紧接着一位身穿华服的公子从马车里走出来，瞧见胡相宜等人后明显一愣，随后脱口而出，“土匪？”

　　胡相宜笑了一下：“你们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都出来叫本寨主瞧瞧。”

　　男人这才发现在这一群土匪中间竟然围着一个女人，女人站在最主要的位置，显然是这群土匪的头。

　　“女人？”男人有些不太相信，“你也是土匪？”

　　胡相宜给左右使了个眼色：“去，把各位公子都请下来叫我瞧瞧。”

　　马上有小喽啰朝着三辆马车走去，除了前面那辆豪华的马车配置几个打手以外，其他的两辆马车并没有任何人保护。但纵使前面的那辆马车有打手，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那些人只挣扎了几下便尽数被擒获。

　　华服公子十分恼怒：“你想干什么？我可告诉你，我可是青州知府的儿子，若是你胆敢对我做出什么，你的山寨可就保不住了！”

　　胡相宜并不理会他，有小喽啰见他竟敢对自家寨主放肆，朝着他踢了几脚。华服公子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当下又要叫骂，忙被他身边的伴读拦了下来：“少爷，少说几句吧。”

　　很快，所有的举子都从马车上下来，大家站成一排。这些人都是读书人，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挤在一团瑟瑟发抖。

　　胡相宜催马近前：“都抬起头来，叫本寨主瞧瞧。”

　　举子们谁都不乐意，他们是进皇城赶考的举子，可不是什么青楼卖唱的！

　　但他们不乐意是一回事，胡相宜看不看是另一回事。马上有小喽啰上前去拽这些举人们的头发，好叫他们大寨主看得清楚一些。

　　胡相宜一下子就注意到这群人里傲然屹立着一个十分年轻俊美的男人，男人颀长清瘦，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似一棵松树，昂然直立。身上的衣服并不华丽，甚至有些破旧，但洗得很干净。

　　在场的人中，只有他是自己抬起头来的。他的那双眼亮如星子，眼中不卑不亢、无惧无畏，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却是那么的光芒万丈。

　　胡相宜的心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轻轻锤了一下，从未有所的感觉袭满全身，又迅速地朝着心口处回笼。她不禁多看了他几眼：“叫什么名字？”

　　书生开口回道：“林染。”

　　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就放他们走的胡相宜突然改了主意：“都带回去。”

　　“你想干什么！”那华服公子刚一出口，嘴巴马上被人堵住了。

　　骑着马走在最前面的胡相宜总忍不住地回头看，时不时地还偷笑几下。

　　大做：“！！！”大当家的我害怕。

　　回到山寨以后，胡相宜的贴身丫鬟小缇迎了过来，帮着她卸去身上的盔甲。

　　胡相宜还在想林染，她见过的漂亮男人属实不少，但是没一个像林染这个给她的感觉这么不同。

　　小缇一向聪敏伶俐，她与大做都是老寨主捡回来的，从小与胡相宜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为姐妹。小缇也总是能揣摩出胡相宜的心思，他们大当家的什么时候笑的这么羞涩了？

　　小缇便问：“大当家的，今日下山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相宜的神色顿时有些不太正常，就像做了什么错事被抓到了一般，眼神左右游移：“没，没啊。”连说话都磕磕绊绊的。

　　小缇一看胡相宜这副样子心中就有了计较：“真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真……好了好了，”胡相宜见自己的心事都被小缇戳穿了，只得承认，“我今日下山遇到一个书生，长得特别好看……我……”

　　“你想让他当咱们的压寨夫郎？”小缇接过胡相宜的话。

　　胡相宜羞涩的点点头。

　　“那奴婢帮着大当家的去问问。”小缇开始帮着自家的寨主做着打算，自家寨主这么多年头一回瞧上个人，可得把所有的事宜都帮着寨主做好。

　　“要问什么？”胡相宜下意识地问。

　　“总归要问他成亲了没有，若是没成亲那可有婚约在身？若是连婚约都没有，那有没有喜欢的人，”小缇想的比较多，“再问问他家在哪之类的。”

　　胡相宜点点头，嗯了一声。

　　小缇刚要打开房门出去，又一想：“我还是叫大做去问吧，大当家的，哪个书生叫什么名？”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叫她去问这些还有些不太好意思。

　　胡相宜道：“林染。”

　　小缇出了房门找到了大做，将要说的话细细嘱咐了一遍，确定大做记住后，才放心地回来。

　　胡相宜从未有过如此感觉，坐立不安，心中急躁万分。小缇给她倒了杯茶叫她喝下去，安定一下。

　　没过太久，大做就带着消息兴冲冲地回来了。

　　“大当家的——大当家的——”

　　离着胡相宜的房门老远，就听到他吵吵嚷嚷。

　　小缇将房门打开：“如何？”

　　“那书生说他没有娶妻，也没有婚配，喜欢的人也没有。”大做将得到的消息尽数说了，面露不解之色，“不过小缇你让我问这个干什么？”

　　“自然是有用处，好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小缇一边说着话一边关房门，又回到屋里笑着看着胡相宜，“大当家的，这回你该放心了吧。”

　　胡相宜抿着唇笑了笑，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出去看看，你说一会儿我该怎么做？”

　　小缇跟在胡相宜的身边，嘀嘀咕咕地给她出了一些主意。

　　那些书生都在聚义堂中，有的瑟瑟发抖，有的强作镇定，有骂骂咧咧。

　　胡相宜一眼就瞧见了林染，他身旁有一人在与他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林染点了点头。

　　脱去盔甲的胡相宜，露出女儿家原有的姿态，整个人也柔和了许多，她本就长得极美，这会儿的打扮与方才那个威风凛凛的大寨主简直判若两人，倒像是个名门闺秀。众人见她来了，全都朝她看了过来。

　　所有人的眼中似乎都放出了一些光彩，只有林染的神色始终如常。

　　胡相宜将视线收了回来，示意小缇可以开始了。

　　小缇马上朝着众人一抱拳，笑道：“各位公子莫要害怕，我们大当家的只是请公子们到山上做做客，并没其他的意思。”

　　接着，她又给左右使了个眼色，马上有小喽啰将他们的财物全都拿了上来，还给了这群举子。

　　先前较凶的那个举子一看，马上变得趾高气扬起来：“我不管你们想耍什么花样，但我告诉你们，赶快放我们下山，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请这位公子稍安勿躁，”小缇看着他笑笑，然后又看向众人，“请各位公子放宽心，我们定不会误了公子们进皇城赶考的。是这样的，我们大当家的正值妙龄，尚未婚配，最喜读书人。所以，我们寨主将各位公子请上山，是想在你们中间选一位如意郎君。”

　　举子们全都目瞪口呆，就连一直不满的华服公子都一脸不可思议地望了过来。

　　胡相宜大方地看向众人，眼睛在林染的身上瞟了一眼后又飞快地离开。

　　成婚是件大事，她总归要考验考验对方的人品。

　　“请娶过亲的公子们站在左边，”小缇将手向左边一伸。

　　举子们并非都是年轻人，有几个都已经上了四五十。

　　那些人一听急急忙忙地往左边走，就连某些没有娶妻的举人们都匆匆忙忙地站在了左边，生怕晚了一步。

　　胡相宜长得极美，若是普通的民间女子，这些人里肯定会有人动心，奈何她是个土匪。

　　转眼之间，只剩下三人没动。一个是尚处于愣神中的华服公子，剩下的则是林染和方才与他说话的那个人。

　　胡相宜缓缓地走了过来，眼睛在三人面前打量了一番：“你们仨？”

　　华服公子忙双手抱胸：“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娶你的。”

　　胡相宜冷笑一声，又转回身走了过来。

　　“这样吧，我自己的身份我自己也清楚，不用非要当正妻，当个小妾也行，”胡相宜故意说道，“我山寨中的财富虽然比不上那些富家小姐们，但也是非寻常人家可比的。若是我嫁给了谁，这些财富可就都是谁的了。”

　　胡相宜如此一说，有些举子明显心念一动。

　　以胡相宜这种身份必然是当不了正妻的，但是可以当小妾啊，长得美，又有财富。是以，有一些举人竟然动心了。

　　“明日我要在寨子里抛绣球，希望各位公子都会参加。”胡相宜说道。

　　小缇接着说道：“今日就劳烦诸位公子在寨子里待上一日。”

　　胡相宜与小缇从聚义堂出来，大做就咧着大嘴嚎啕地跑来了：“大当家的——你要选压寨夫郎？”

　　胡相宜蹙眉：“收起你那副表情，我是要成亲，不是要死了。”

　　“可是——”大做望向小缇。

　　小缇道：“一会儿我再和你说。”

　　胡相宜叫手下的人将这群举子请到另一处偏房中，好吃好喝的招待着。她则和小缇透过窗户缝暗中观察着，偏房她故意叫人放了很多值钱的宝物，就是想看看这群书生会有怎样的表现。

　　起初时这些书生都十分拘谨与害怕，找相熟的人挤在一团，彼此间说着什么。

　　那个富家子背着手，皱着眉在赏评那些宝物。

　　在他们这群人里，就属这华服公子家世最好。有几个举子就起了一些别样的心思，过来和他攀谈。

　　“云公子，依你看这花瓶可有什么说法？我眼拙，瞧不出来。”有个举人凑过去说道。

　　富家子名叫云淡，从小养尊处优，向来骄纵跋扈，并不将这些人放在眼里：“问我做什么？去问林解元啊。”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林染看去，林染道：“小生不懂这些。”

　　“不懂？哼，你不是解元吗？还有你不懂的？”与其他富家子弟不同的是，云淡混归混，但书念得很好，自幼时起就有“神童”的称号，他也曾放出话去，一定要连中三元，岂知乡试时“解元”的称号竟被林染夺去了。若林染的身世远在于他之上也就算了，哪知这林染自幼家境贫寒，也没在私塾里正经地度过几年的书。

　　林染听出云淡是在挤兑他，并不搭言。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袁丰说道：“你今早吃的什么火气这么大？”

　　云淡看了袁丰一眼，满脸不屑：“我说话有你说话的份吗？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乡巴佬也配和我说话？”

　　“你！”袁丰气愤难当，想冲上去，被林染拦住了，林染冲着他摇摇头，将他拉到一旁。

　　胡相宜看着云淡眯了一下眼：“明天的抛绣球不必叫他参加，晚上该怎么安排他，你知道吧？”

　　小缇忙道：“奴婢知道的。”

　　胡相宜又看了一会儿，又去处理了一番寨中事务。

　　直到快到晚饭的时候她才重新出现，她又换了一身红色的衣服。不得不说，红色和她极为相配，将她的性格彰显的淋漓尽致。

　　胡相宜大步走了进来，朝着众人抱了抱拳：“各位公子请自便，如果饭菜做的不合口味，你们也凑合着吃吧。千万不要在我面前说出来——”

　　云淡自是不忿，又被身边的小厮拉住了。

　　胡相宜笑道：“今日各位公子也都看到了，我寨中宝物众多，若是公子有喜欢的，待到下山时我自会送几样给你们。”

　　云淡大声道：“你的东西都是抢来的。”

　　“抢来的又如何？”胡相宜道，“你就这么肯定这些东西在别人手中时也是他们应该得到的？那些东西可是我在一个芝麻官的手里得到的，你说，他一个小小的芝麻官，哪来的银子买那么多的东西？”

　　云淡被胡相宜的话噎了一下：“那，那也不能任由你来夺取。”

　　“那应该由谁来夺取啊？我夺取了这些东西，换成银子给了那些穷苦百姓，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他们谢我还来不及。如果让别人夺走的话，那也只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一个地方，”胡相宜突然将剑拿出来，朝着云淡指了过去，“我看你真是活得不耐烦了，在我的地盘上也赶这样说话？”

　　云淡的伴读忙护在他的身前：“不许伤害我家公子！”

　　“你倒是挺护主啊，不过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挡我的剑？”胡相宜的剑又往前指了几寸，已经抵在伴读的胸口，伴读虽吓得连呼吸都忘了，但也没有躲开。在场的举子们吓得瑟瑟发抖，自打上山以后，胡相宜待他们也还可以，倒是让他们忘了身处何地。现在见胡相宜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就拔剑，当下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身处何地。

　　“这样吧，”胡相宜的眼神环过四周，“可以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就是要看在场的公子们的表现了。你们读书人不是向来能说会道，若是给我一个满意的不杀的理由，我便放了你，若是回答的不能让我满意，我……”

　　她并没有将话说完，但在那笑容里隐藏着什么就不言而喻了。

　　“喏，最边上那个穿蓝衣的，你先说说。”胡相宜将剑尖调转了一个方向，指向举子们那边。

　　被点到的举子连连摆手：“我不知道，别问我，别问我。”

　　胡相宜道：“不说？那直接砍了吧。”

　　那名举子吓得声都变了调：“女侠！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饶命？我为什么要饶了你？”胡相宜的剑已经指向了那名举子，“你没有答上我的问题，还想让我饶了你？哪有这种好事？”

　　“这，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他们主仆的事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啊。”这举子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声音也逐渐大了很多。

　　他又看向其他的举子，那些举子也生怕胡相宜让他们回答。他们又不是胡相宜肚子里的蛔虫，又怎么能知道什么样的答案能让她满意。万一一个说不好，被胡相宜砍了，他们苦读这么多年，马上就要飞黄腾达，谁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于是所有举子们纷纷抗议，急于与云淡撇清关系。

　　“之前我可还瞧见你们都围在他身边巴结他，”胡相宜对这群人的这些做派十分看不惯，“你们现在撇得倒是干净啊。”

　　这群句子被胡相宜的话说得满脸通红，但性命要紧，谁都不敢多言。

　　胡相宜将剑缓缓地在举子们身前划过，吓得他们战战兢兢。最后，胡相宜将剑指在了林染前面：“这位公子，你来说一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