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疯道骨》乌鞘

6、6

　　雨是突然下起来的。倒插进土里的剑被敲得乒乓乱响，这样的天气明明鱼都爱往浅水游，可钓了半天卓涅心却一无所获。

　　雨点打在宽大的叶子上的声音听着困倦，她打个呵欠，揉掉眼角挤出的困泪，继续用手掌支着尖尖的下颚，她没打伞，没穿蓑衣，又不会避雨的禁制，细细柔柔的水珠滚过乌黑的长发，从额前一缕弯曲尖儿掉下长而浓的睫毛，再跌落滚走，渗进皮肤和衣袍之间，凉凉的。

　　还有三天不到就是入宗大测。卓涅心又想起师姐咆哮式的怒斥，她虽然不在意大测成绩，又不想拜师，可想到如果自己真的被打到狼狈爬不起来，那也太伤自尊心了。

　　总之应付一下，不要输得太难看，大概就够了。

　　想到大测，卓涅心莫名有些烦躁，她挺直脊背，锤了锤发酸的胳膊，半天没动的鱼竿这时摇摆起来。

　　不郁的烦闷顿时跟着鱼竿的摆动荡得一干二净，卓涅心后撤一步，膝盖微弯发力，鱼线绷得比雨丝还直。

　　呦呵！是条大鱼！

　　她来了精神，一扯一松，鱼线在湖面画圈。卓涅心在钓鱼方面算是行家，经验比修仙可能还多点，收线放竿张弛有度，不紧不慢的和不肯就范的鱼周旋，一会儿之后，池子里仿佛没了动静，拖拽的劲头越来越松。

　　收竿这最后一下，竹竿负重发出绷紧后窒息似的吱呀，抬竿的挑动短促有力，握在卓涅心手里的像是一把剑，随她胳膊起翘。

　　整个池塘都掀起海浪般的水花。

　　卓涅心躲闪不及被洒了一脸的池水，再睁眼只看到一片惨白的光扑向自己，浓郁的腥气闯入鼻腔。

　　砰地响声，卓涅心虎口麻疼，两条纤细的胳膊颤个不停，她千钧一发之举着钓竿横过面前，此时睁眼再看，身上的冷汗顿时比雨势还大。

　　这可不是什么鱼，而是鱼的祖宗来给这些天被卓涅心吃掉的子子孙孙报仇来了！

　　一个小小的池塘还有这样的大鱼，卓涅心没想到浮阙山门派大，养得鱼也够大个，两个她竖着接起来还没这鱼长。

　　灰青色泛着寒光的鳞片边缘锋利，但最可怕的还是那鱼水缸一样的大头和里三层外三层嵌在嘴里的刀锋般的獠牙。

　　湖鱼不生利齿，生必为精怪。

　　看不出这鱼是什么水平的灵兽妖怪，卓涅心冷静下来，自己既然能用钓竿接这一咬，未必就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她有了信心，绷直半仰的上身，准备角力掀翻怪鱼。

　　忽然，竹竿咔得脆生生断掉，她傻了眼。

　　行吧。

　　当我没想。

　　卓涅心咬牙顶住怪鱼咬断竹竿后的强压，胳膊却一点点往胸口缩，就快支撑不住。她不是没打过凶兽，矿底的铁头虫也是这样大的脑袋，撞一下能撞碎人的胸骨，尾巴抽在人身上比钢鞭还疼，可铁头虫没有牙，常年生在地底眼睛早变成了浑浊泥丸似的两块烂肉，横冲直撞就靠一股蛮劲儿伤人，但眼前的怪鱼不同。

　　这鱼方才定是欲擒故纵，想引她收线，凫水后跃起一击必杀饱餐一顿，只是它没想到卓涅心动作如此迅速，第一口只咬住鱼竿。可它下颚比铁钳更有力道，咬合下去鱼竿折断，兴奋得再张嘴去咬卓涅心的头，她这下手里什么都没了。

　　还有剑！

　　鱼牙咬断她湿漉漉发丝的时候，卓涅心顺势蹲下松手，怪鱼冲势劲足，被虚晃后直朝前去，被自己的怪力甩在地上。

　　卓涅心飞快起身奔向自己的剑，她遇到危险反而脑子更清楚，初见怪物的惧意早散在绵绵的雨烟之中，心中的狠戾从眼神中泛起，看着比刚才怪鱼出水的那一瞬更凶猛几分。

　　就在她差一点握住剑时，整个身体却摔落在地。

　　右脚踝像被搅碎似的剧痛，卓涅心的脚被鱼线的一端绕住，而另一端却衔在怪鱼口中。

　　怪鱼在岸上只能猛拍鱼尾移动，它离了水不好扑人，便咬住鱼线，拽着卓涅心往池塘拖。

　　到水中是它的地盘，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卓涅心顾不上疼，咬牙去拔自己的剑，可她五个指头全都绷紧张开，还是差一点握住插进土里的剑柄。

　　她越来越往后，后面就是池塘，怪鱼的尾巴已经泡回水中，这给了它信心和力量，卓涅心已经没法和它抗衡。

　　雨渐渐大起来，急促敲击剑身，像催促卓涅心再使劲一点、向前一点握住它。

　　但卓涅心和剑的距离从两指宽到一掌，想再往前已经难了。

　　她焦急，但仍然清醒，一把抹掉脸上的雨水，从气海提起她并不深厚的劲气，运注掌心，朝地面狠狠拍下！

　　卓涅心所学和其他入门弟子一样，都是基础的吐纳与练气功夫，修内多，却不讲究施用于外。要是这一下气涌拍给怪鱼，顶多震得鱼鳍颤动，并不能杀伤。

　　这一拍，震飞长剑，于空中划出优美的半弧线，剑柄稳稳落入卓涅心右手掌。

　　几乎同时，右脚的剧痛松泛稍缓，她躺在地上拧身，面朝天空，怪鱼满是獠牙的大口已到她面前！

　　地动让怪鱼感觉猎物要溜走的不安，它也知道奋力一搏，趁着半个鱼身回到水中，借势高跃，张开腥风混卷的巨口吞向卓涅心。

　　剑尖穿过怪鱼的上颚骨，直从鱼头顶插出，贯穿了鱼脑。

　　卓涅心整只震颤的右臂疼得厉害，这只胳膊完整得伸进张开的鱼嘴，被利齿刮破不知几个口子，都在潺潺地滴血，和红得更淡的鱼血混在一起流出鱼嘴，顺着下颚滴到地面。

　　鱼不动了，卓涅心大口喘着气，松开手，怪鱼像被砍后的树僵直得倒向地面。

　　柔缓的细雨在山涧铺开一团完整的薄雾，染入幽青的茂林。

　　“怎么样？”天阳道君凭虚在半空，弧度美丽的下颚微微朝身旁的人扬起，“还算不赖吧？”

　　她与自己正说话的人之间隔着一柄泛着月亮一样温柔光泽的长剑，剑也悬浮在空中，笔直指向地面卓涅心所在的地方，直到她说话的时候，剑尖仿佛有生命一样，缓缓地抬高松弛。

　　“能学得如何我不知道，但我池子里养得东西大概都要遭殃。”

　　“不过就是些会喘气的东西，你看我找了个更稀奇的活物给你，不比那些鱼啊什么的强多了！”天阳道君讨厌眼前的人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沉静得让人想暴揍一顿。

　　“掌门的意令我自然遵从。”

　　“衡殊，你做个人吧！明明自己也欣赏喜欢得不得了！干嘛说得像我逼你收徒一样！”

　　一袭鸦青色道袍的衡殊道君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并没因为这句话更舒展，也没收敛，他还看着地上的卓涅心，慢条斯理的语气听不出天阳所说的欣赏和期待，“嗯，我挺开心的。”

　　“你哪里开心了！”天阳快被气死了，她后悔希望这两个人成为师徒了，毕竟他们气自己的本事都太强，衡殊气了自己几百年，当上护道长老还是一样可恶，他们同辈执掌浮阙山宗后，要不是身为镇宗长老的阙凡道君脾气好常年劝阻从中调和，只怕天阳早就追杀衡殊削平浮阙山一半的山头了。

　　八十年前阙凡长老得道飞升后，自己是能少见这个同门就少见，省得总是想发火，今天见了只这么一会儿，自己已经在心里劈死他两万多次了。

　　深吸一口气，天阳道君稳住怒火，冷冷说道：“人我在大测之后交给你，在我飞升前，卓涅心必须出师，否则我一个雷劈死你们师徒！”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极慢，是十足的威胁。

　　可衡殊只是淡淡一笑，“你的雷劈不死我。”他转过头，语气里明明没有任何倨傲或是挑衅，平静如水，却偏偏更让人生气，“你我只对阵切磋过一次，是我赢了。”

　　就在天阳真的要忍不住开打时，地面忽然传上来一声哀叫。

　　两个人一起看下去。

　　卓涅心从鱼嘴里拔出了自己的剑，可剑身却在这时骤然崩裂断成两截。

　　这剑是师父送她的临别礼物，尽管两个人临别前闹了别扭，卓涅心也没和师父告别，但还是带上这把剑。如今剑断了她心疼得超过了胳膊和腿上的伤口，只怪自己光会用蛮力，把这样重要的剑给拗断了。

　　她委屈得捧着两截剑，被雨淋得发蔫，又没有什么办法好想，倒显得比刚刚千钧一发殊死挣扎的时候要可怜得多。

　　“这把没有剑灵的破剑有什么好心疼的。”天阳气来得快消得也快，只觉得遥遥半跪坐在地的小姑娘有点好笑的痴傻可爱，“你往后带她到剑庐随便挑，不用回我。”

　　她雷厉风行，语气毋庸置疑，说完头也不回地凭虚而去。

　　衡殊则没有动，他看着地上小小的身影似乎在用手抹掉断剑上的血，她抹得极其认真，一点没有刚刚粗野的蛮横，像是寻常女孩子刺绣般轻柔，直到剑身完全干干净净，卓涅心才重新站起，一瘸一拐不知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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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我卓哥！战斗力爆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