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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粗使丫头 ...

  •   王熙凤回来自己的院子,转头就让平儿唤了周瑞家的进来。有些事她就算是气,可也不得不做个样子出来给人看。
      一会,周瑞家的进得门来,便笑着说道:“凤奶奶叫我?”
      王熙凤沉着脸说道:“你去外面挑三个模样儿好点的丫鬟进来!”
      周瑞家的想了想,赔笑说道:“若论样貌来说,厨房柳家有个女儿名叫柳五儿的倒是生的不错,十二三岁,只是身子骨不大好,时常生病!再有就是宁婆子、许婆子,也都还可以!不知奶奶是要给哪处添丫鬟呢?”
      “没那么多说的,你只去办便是!”王熙凤没好气的说道。
      周瑞家的见王熙凤面色不好,当下也不敢多言,随即退了出去。
      平儿端了杯茶过来,放在王熙凤面前的桌子上,说道:“奶奶这是怎么了?是哪个不长眼的给你气受了?”
      “除了赵姨娘母子,还能有谁?”王熙凤咬牙切齿地说道:“也不知这小冻猫子是怎么了,突然间就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说话做事黑的很,今天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害我被老太太说了一顿!……”跟着便将今天的事,好好说了一遍。
      平儿一听,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转而说道:“原来如此!奶奶你也别气了,你想啊,我们终是要回那边屋里去的,有些事得过且过便是了,何必斤斤计较呢?赵姨娘也不知几辈子修来的福,竟生出这么对鬼精灵般的两个人来!”
      王熙凤听了平儿这话,也不由一叹,说道:“只是这心里的气不顺!”
      平儿说道:“奶奶……如果贾环真的读书能读出名堂来,你又何必跟他去怄气呢?再说了,贾环出息了的话,老太太肯定会对他另眼相看的,奶奶要跟他过不去不就等于跟老太太唱反调吗?”
      王熙凤闻言,这才点了点头,说道:“只是太太那边……”
      “太太又没有让奶奶做什么,奶奶又何必两头找罪受啊!”平儿笑道。
      王熙凤说道:“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要去讨好赵姨娘母子?这算什么事啊?”
      平儿摇摇头,说道:“奶奶不用这么做的!平平常常就好,我们不去理他们便是,该是他们的就给他们,一切按规矩做不就行了?”
      王熙凤看着平儿点了点头……
      话说贾环从赵姨娘的厢房出来,就回了自己的院子。才刚进院门,便看见一个拎着包袱的女孩子坐在屋门的椅子上。瞧她那打瞌睡的模样,怕是来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晴雯?”对于她的到来,是在贾环意料之外的,他微微咳嗽了一声,方走了过去。
      也就这么轻轻的一声,晴雯立马就站了起来,睁着大大的眼睛看向贾环。原著里说晴雯睡眠较浅,夜里稍微的一点动静也能让她醒过来,看来不假。
      “环……环三爷!”晴雯随即喊了一声。
      贾环看着眼前的人儿,大大的眼睛,双目湛湛有神,修眉端鼻,樱桃小口,颊边微现梨涡,秀美无伦,只是年纪尚幼,身材尚未完全长成,虽然容色绝丽,却掩不住其中的稚气,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明眸皓齿,桃笑李妍。年纪虽稚,却也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
      “嗯!怎么不进去?里面没有人么?”
      晴雯站起来比贾环还要高些,她也不答话,涨红着脸就直直地说道:“环三爷,咱们先说好,我只做你的粗使丫头,不伺候你沐浴,不伺候你更衣,不做你的房里人!如果你觉得接受不了,那你就趁早去回了老太太,另换一个人来!”
      “不伺候沐浴,不伺候更衣,不做房里人!这是三不条款呀!”贾环心下暗道,面上微微一笑后,又问道:“那姐姐能告诉我,你能干些什么吗?”
      “我……我是府里的二等丫头!”晴雯答道。
      贾环点点头又道:“二等丫头月钱多少?做什么的?”
      “一吊钱!在老太太那边我只做些针线活计!你问这个干嘛?”晴雯答道。
      “粗使丫头又是多少月钱?”贾环再问道。
      晴雯脑子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皱着眉头答道:“五百钱!”
      “哦!”贾环点了点头,说道:“姐姐既然要做粗使丫头的活,那你以后的月钱有一半就是我的了!下次领了月钱记得给我送来哦!”
      “你……”晴雯顿时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她对于贾环的说法根本就无话可应!
      就这短短时间的接触,贾环已经多多少少明白为什么晴雯她容易受到别人的攻击了。说白了就是因为她纯度高,质地脆。用一句话来形容:“世上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不过这话还是中性的,没有夸她的意思。
      人性似乎都是这样,容不下不同的人,毕竟大家都是群居动物过来的,人群中的异类就意味着变数,意味着危险,本能地想打压想铲除。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说:就算晴雯活在今天还是会被攻击的原因了!她太纯粹了,是心智发育晚也好,是天性未剪除也好,活脱脱就像个孩子,嬉笑怒骂全部发于内心,讨厌也好,喜欢也好,一刻都忍不了。
      贾府大丫鬟的翘楚,公认是平、袭、鸳、紫。凭良心说,这几个姑娘的追求,早就不限于一般小丫鬟争宠上位的水平,然而在所有丫鬟中,独独把“心比天高”的评语给了晴雯,而不是“宝天王宝皇帝我也不嫁”的鸳鸯,也不是“八抬大轿我也不去”的袭人。为什么呢?
      仔细去想鸳鸯和袭人所争取的东西就会发现:在这些姑娘心中,主就是主,奴就是奴,是没有任何模糊的余地的。她们所有的斗争,都是基于“我是奴才”这个事实,凡是和这个定位不符的追求,她们还没闹起来,自己便先心虚了。
      因此鸳鸯明明是不甘为妾,却要给自己找出一个更符合奴婢定位的理由——效忠贾母;袭人明明很享受宝玉的特殊关爱,李嬷嬷稍一叫破,她便羞愧难当。
      这绝不是说这些姑娘生性下贱,自甘为奴。而是说:她们都是“动脑子”的人。她们从小接受严格的丫鬟教育——这是封建礼教的一部分,灌输她们强烈的阶级意识,她们自小只知道奴就是奴,主就是主,人身处什么位置,就必须按照这个位置的规范行事,如果想做点超纲的事业(比如袭人想终生陪伴宝玉),这就得按照游戏指定的方式,努力往上挣一挣,换个身份再说话。她们智商高,情商高,学得好,记得牢。她们服从游戏规则,是而方能成为丫鬟中的标杆。
      可是晴雯呢?
      晴雯的身份教育差得一塌糊涂。也许是因为赖嬷嬷家提供不了什么像样的培训,也许是因为她生性太自由散漫,实在学不会。不管什么原因,结果都是一致的!我们亲爱的晴雯姐姐,一直到死,都没发自内心地认识到自己是个奴才吧。
      在她看来,怡红院就是自己家,宝玉就是个亲人。你跟她说主仆,说本分,磨破了嘴她也只记住几个小浪蹄子、小娼|妇之类的实战词汇,具体概念依旧脆弱而混乱。到了爷们跟前,还是你呀我的,没上没下。你跟她说这是爷呀,是咱的终生指望呀,对不起,晴雯姐姐没这份危机意识。她只知道和宝玉在一块就开心,在怡红院就自在,什么名分啊姨娘啊,你们为啥都那么想要呢?能吃么?好吃么?怎么吃?尽管没有什么成系统的思想,没有什么理论高度,但晴雯姐姐是确确实实拥有着自我意识的萌芽的,你能说这不是进步吗?人总得先自个不拿自个当奴婢,才能让别人不拿他(她)当奴婢,不是吗?
      许多人说晴雯姐姐思想觉悟低,一是说她贪恋大观园,贪恋副小姐身份,并无斗争精神,二是说她排挤其他丫鬟,为的是坐稳自己的奴才位子。这两种批评都是不到位的。
      晴雯姐姐实际上是视怡红院为家的。她无父母,从小被来回转卖,却最渴望家庭的感觉,连一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人渣哥哥,都要珍而重之地寻回来,放在自己身边。怡红院对于宝玉来说是几间房子,对其他丫鬟来说是职场,对晴雯来说却是唯一可以回的家。这才是她如此“眼里不揉沙子”的根本原因。
      因此,在原著中她才会在搜检大观园的时候披头散发冲进来砸场子,才会在其他小丫鬟偷盗的时候暴怒,这不是在捍卫自己怡红院副小姐的权威,而是在护巢。晴雯真正的思想层次低下之处,在于她的自我意识始终只停留在趋利的天性上,从未推己及人,举一反三,更不用说升华到价值观的高度。她自己不拿自己当奴婢,打骂起别的丫鬟来可是满口的“骚蹄子”、“ 小娼|妇”;她自诩真心对待宝玉,不屑枉担虚名,却把别的女孩子都视为爬床狐媚的小娼|妇;她把怡红院当作自己的家来捍卫,却不能容忍别人各自有家,不会和她一样戮力同心……
      她只知道自己不愿被人作践了去,却顾不上别人是不是也正被她作践着。自己不想做奴才,只是自我的苏醒;不忍见他人做奴才,才能开始思考;最终形成了价值判断并愿意为之努力的,才能谈得上觉悟。然而,人可以自发地察觉到自己的欲望,却只有通过社会教育来完成对欲望的认识和约束。所谓读书方可明理,只有受过教育的人才有机会建立起完善的知识和逻辑储备,对个人价值进行系统的反思和审视。
      而这,是晴雯姐姐真正的悲剧所在:她是与众不同的,在万马齐喑的阶级教育下仍然生机勃勃。她的自我意识明明已经破土萌芽,却从来都不具备能力去认清或者把握。她无人引导,自我意识的萌芽胡乱生长却永世不得升华,又不甘心自毁,最后只能在任性的尝试中走向灭亡。晴雯的身份决定了她不可能获得启蒙教育,不可能拥有反思的实力。在这半睡半醒之间,她连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都无法理解,更别说判断和选择。
      很多人有惋惜晴雯姐姐“攥着一手好牌打成这个鸟样”的感悟,恨不能亲自去教教这个蠢丫头,分分钟帮她巩固准姨娘身份,拉拢丫鬟、嬷嬷,奉承主子,笃笃定定守到宝玉婚后,主母再给开个脸——噫,没准转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呢!
      又或者学习小红,有骨气不爬床,努力学习工作做个职场女强人,认真选择男朋友,看到好的果断出手,打造一份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前程。
      是的,是的,或许这些可以都是做到的!
      可是,这是晴雯姐姐想要的吗?在输得河干海净,眼看就要咽气退场的当口,晴雯姐姐终于后悔了一件事:
      “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以为眼前还有漫漫人生,转眼却连满足个心愿都来不及了,你说晴雯姐姐的心愿是什么呢?
      “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象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越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名分,财富,前途……
      这些东西,在晴雯姐姐眼里是从来没有被认真衡量过的。这一点,如果之前还不明晰的话,在那“病补雀金裘一节”就已经说的再清楚不过了。
      “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连命也不顾,给他做了出来。”
      凡是心里想着“前程”的人,没有一个不顾惜性命的。袭人吐了口血,就弄得心灰意冷,只有完全不在意前程的晴雯,才会拿命去兑眼前一刻的满足。她选择了当下,也毫不犹豫支付了选择的代价,才当得起一个“勇”字的评价。知死不辟,勇也。而那些人心心念念的远大前程,人家早就不要了呀。
      言归正传,贾环对晴雯的感觉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的,因为压根就没什么接触,更谈不上了解了!只是下意识里觉得她的悲剧主要是年龄小、无人教导点化,以至于在袭人鸳鸯等大丫头已经在考虑生存问题的时候,她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又因为脾气、个性等原因得罪人。
      想想原著里的小红,她爹娘是管家级别了,所以早早就心思玲珑,知道为自己争取;袭人是花家没钱的时候卖出来的,有钱了她哥哥是想赎回去的,她是有选择的。鸳鸯的嘴巴也很锋利,但是在贾母屋里活得很好,因为贾母的待人接物、出入往来的人,自然教会了她很多东西。
      而晴雯呢?从小是赖大家买来送给贾母的,自大观园建成后就专职服侍贾宝玉,且看看贾宝玉教了她什么:“她是美好的,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所以,晴雯一直保留了可贵的女儿的气质,漂亮,任性,天真,简单,甚至骨子里有种清高;至死都是少女的感觉,而没有像袭人那样,早早的就活成了一个老妈子,争荣夸耀之心那么重。她就是因为没有根基,无人教导,太过于相信贾母和宝玉的力量,所以方会有那样的下场。
      这时,贾环看着晴雯那不知所措的样子,继而说道:“当然,姐姐若想回去老太太那边,我也不会强迫你留下!但不该由我去说啊,你觉得是不是这个理呢?”说完,便向屋里走去。
      这刚进来书房坐下不久,晴雯就拎着包袱也跟了进来,犹犹豫豫地问道:“我真的可以回去?你不是说笑吧?”
      贾环淡淡一笑,没有说话,只用手摆出了一个“请”的手势……
      晴雯眨着眼睛又道:“那我回去跟老太太说,是环三爷你让我回来的了?要是老太太问起来,你可不能不认账!”
      “呵……”贾环冷笑一声,说道:“晴雯姐姐话不能这么说吧?你觉得我会去说这话吗?我好不容易才让老太太答应了书院读书的事,这一转头便将她老人家指派来的人给撵回去!你自个说说吧,是我傻呢?还是你傻?”又道:“你要回去,我不拦你!但老太太那边你必需实话实说,她会骂你也好,不骂你也罢,责任你自己担!”
      “我……”
      “我什么我?”贾环也是有些生气了,呵斥道:“要走门在那边,要留自己去找个地方住下!”
      “你……”
      “你什么你?懒得理你!”
      “哼,走就走!”晴雯说完,将包袱往肩上一挂,转身就走了出去。
      人既然走了,她后来的人生将会是个什么样子,贾环并没有去多想!这不是说他冷血,自然也不能说他见死不救!因为眼前的事就已经给了晴雯选择的机会了,要么留下,要么回去!一个人的路要怎么走,始终都是在她自己脚下的,客观上或许会出现些因素,但当中只要有一步是稍稍偏离了的,那以后轨迹自然就会不一样了!
      做了的事情,他就不会去瞻前顾后了,如今需要的无非就是一往无前的决心和恒心而已。自来到红楼世界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情冷暖,这点自信心还是有的,但自信心却不是主导他行为的重要因素,相反,那些所要去面对、所要去冲破、缠绕在周围的客观因素才是决定他应变的方向!
      或许这样会让人觉得很被动,就像下棋着着都落了后手,总是后知后觉,难免穷于应付!可这就是他所要面对的现实啊!一没可靠、准确、快捷的消息来源,二没属于自己的权力、财力、人力,他又能怎么办呢?无非就是借力打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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