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黄粱》挽旧

1、第 1 章

　　一枕黄粱

　　他曾困于一日里，循回往复永不得出。是一个女子，用她的性命，换取了他的自由。可直到脱困后，他才明白，二者不可兼得，如何选择都是错。他的胸口，挂着一颗泪滴式的玉坠，那是他毕生的情之所系。

　　一、一时一隅

　　他早已记不清，他曾在九嶷待了多久，他只知道，倘若没有她的陪伴，或许他根本等不到她的解救，便早已如他仇敌所预料的那样，疯在了循回往复的一日里。偌大的九嶷山，只有个百来人口的小村庄，里面住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村民。他承认，一开始接近她，便是心怀鬼胎。

　　每日他一旦出现，每个人都会用自己的习惯用语问他他是谁，最开始，他亦觉得惊奇，甚至会故意捉弄，结果却并无惊喜。

　　他知道村长喜欢喝两口小酒，总是带着酒气敲着烟杆说：“你个外来人要留在咱村子里多久啊？”烟杆连着敲四下，没有一次多一下少一下。

　　放牛的小子会靠在树下躲懒，午后眯个一盏茶时分，一刻不多一刻不少。

　　而她，会在黄昏时进入村子，与村子里的人说话，为一个卧病的老人把脉，开的药方永远是那几味，份量一厘不增一厘不减。

　　时日一长，总会觉得厌烦。

　　他是邪魔外道，既然厌烦，便将村庄屠了个干净。而她，则是他最讨厌的正道人士。她御剑而来，为了阻止他的杀戮，岂知最终被他斩于刀下。可是，子夜之后，满地死尸竟原地复活，一个个责问他是谁，是否是他将他们弄到外面。那一刻，他才明白他掉入的是怎样的陷阱之中。

　　这是一个结界，将他永远困于同一地域同一时日却无法自内打破的结界，连天气都永远的阴霾不堪，令人压抑。甚至于，在不堪忍耐时，他曾自绝而亡，却不过是让自己多睡了半日。醒来，便也是路过村民的惊讶问话声。穿着一样，动作一样，甚至连语气也不曾有一丝变化。

　　因了她是唯一的修行者，勉强能说上话，他便寻了去。为了多一些新鲜感，他不停逗她多说几句，从修道到人生百态。她也算是博览群书，这新鲜感却也不曾熬过一月。

　　问她为何修道。

　　她会说：“自小如此，不知为何。”

　　问修习的什么。

　　“宇宙之道。”便不肯多说。

　　“你叫什么名字？”这是很久后，他才想起要问的话。

　　她愣了楞，眼睛眨了又眨，极为困惑：“不知道。”

　　彼时他促狭一笑：“村民都仙女仙女的叫你，那你就叫小仙好了。”

　　他记得她似乎臻首，这般天真的女子委实有些无趣，便好几日不去找她。偏只有她会回答他这些话，别的村民多问几句便是不知道。他想着反正第二日她便不认识他，便又涎着脸去了她的洞府。

　　可即便这样，无人理解的孤独依然盘踞心间、萦绕难去，渐渐他感到绝望。而所谓绝望，莫过于连死亡也挣脱不开的悲哀吧。

　　二、旧梦犹在旧时纸上

　　他并不知道这里的人是真实存在亦或只是幻境，可他还是想有人能得知他的遭遇。于是他开始写信，然后藏在她的洞府里。便像是捉迷藏一样，有时在同一个地方，大部分时候分散四处。想着她发现时惊诧的心情，他莫名便觉得开心。

　　他每日里写一封。

　　后来，出去后，他找到了她的洞府。在那落满尘埃的书籍里，一页一页的翻看才知道，原来他写了竟有近千份。修道者岁月悠长，听闻血魔已然活了近万岁。而他，则快要被短短三年逼疯。

　　他在她的妆奁最底层，看到了她的绝笔，和那颗泪滴似的玉坠。彼时他并不知道，为了救他，她付出了什么。

　　“迷途者，虽不知心性何如，却也同情君之处境。修道之人淡薄处事，试想之却也觉不寒而栗。困于一日之间，便是百人相伴，却也迟早厌烦乏味。余惟一愿，君得出樊笼后，请待众生多一丝怜悯。”

　　他并不知晓，一个不知情者忽然看到接二连三莫名其妙出现的信件，会是怎样的心情，可是她选择了相信他，并为他解开了结界。他忽想到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三年啊，原来发生了很多。即便她的应对是那样呆板而无趣，心底一丝温柔却渐渐泛起，他想要了解她的一切，也想知道她看到他后，是否会知晓那是她漫长岁月里难以记起的一日里闯入的那个怪客。

　　情之一字，始于好奇，深于陪伴。

　　许是三年困于一朝的日子太过乏味，乏味到将他游戏人间的心性消磨殆尽，他等了她近半月才发觉不对。

　　他开始疯狂的寻找她，便如凡间那句诗，上穷碧落下黄泉。可也正如诗的下一句，两处茫茫皆不见。那是他还未拥有便已失去的啊，又如何能不以毕生之力寻找呢。

　　三、别后经年别后梦

　　而直到许久之后，他与仇敌狭路相逢时才得知，为了救他，她已与结界一同沉睡。

　　彼时，距他离开结界，已然过了百年。再回首，竟只觉困居山间村庄那三年便如黄粱一梦，离枕即醒。有些触手可及，便再也握不住。而当时，竟只觉着厌烦。

　　仇敌说：“这时之界是天地至宝，开启之后便不能终结，也惟有她这个时之界生出来的仙灵才能解开。公孙寒你若心有感念，便该听从她的遗愿，一心向善。”

　　他此刻才明白，为何她说她修习的是宇宙之道——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

　　也才明白为何她一开始是那样的面无表情，原来她只是结界幻化而来的仙灵，自然与凡人不同。可是他分明记得，后来她也一颦一笑宛如生人。

　　那个仇敌却也给了解答：“物之有灵，大抵是被你渴望自由之心所感染，渐而有了人的情绪。”

　　“那她……还活着吗？”他所期盼，不过是再见她一面。

　　仇敌沉默许久才道：“时之界千年一开。千年后，你若还想见她，便再进入结界。只是进去了便再不能出，而那里面如何，你最清楚。”

　　困于一日与一个怎么调戏都不会给更多情绪的女子过一生一世，亦或飘泊天地间却只能永远怀念她。此刻他才真正明白，何谓不能兼得不能两全。而他更不知千年后，自己会何去何从、又当何去何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