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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23章 ...

  •   时间尚早,沈耀决定先去办事,然后再找荀栃。

      他从公寓出来,打了辆出租车直奔目的地。如往年一样,在山脚的简陋花店买一束粉色康乃馨,然后步行上山。

      春雨连绵不绝,看似如针丝,实际砸在头上又冷又疼。他扯起风衣的后领罩在头上,高高耸起肩膀,加快脚步朝熟悉的那排墓碑走去。他猜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滑稽,或许还像个细长版的达摩不倒翁,但他有的是内在,不在乎这些沉睡的亡灵把他当成一个傻子,何况此时还不到八点,又不是清明,整个公墓区静悄悄的,连个鬼影都没有。

      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他在墓碑前停下。黑白照片里的女人浓眉大眼,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正温和而平静地望着他。他放下花束,双手合十,默默同逝者交流一会儿,然后撑着碑边的泥土,伸长胳膊将墓碑顶上茂盛的杂草清除。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笑声:“哟,这么早,你赶集呐?”

      “荀栃!”沈耀惊诧万分,“你怎么来了,医院已经关不住你了吗?”

      “原来是二哥啊,乍一看我以为蚂蚱成精了呢。”荀栃撑着伞,身上不着片雨,气定神闲地向沈耀走来。

      沈耀赶忙将风衣放下,规规矩矩地穿在身上,可惜满手的污泥将风衣破了相,看起来像刚从坟里扒出来的。

      在荀栃露出嘲讽的表情前,沈耀先发制人道:“你也不差啊,这身衣服穿得跟孙悟空的金箍似的。怎么,茅塞顿开打算皈依佛门了?”

      荀栃明显翻了个白眼:“你们穷人的想法可真老土,这叫复古风,今年最流行。”

      他走到墓前,严肃地从头到脚观察沈耀一会,看得沈耀以为他要把伞递过来,结果他一弯腰,将伞搁地上了。

      沈耀:“……”

      荀栃径自将凋敝的花朵从怀里抽出,庄重地放在墓前,然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和远在天国的妈妈对话。

      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他第一次扫墓,他有许多的话说。风声雨声从耳边掠过,就好像来自妈妈的回应。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但睁眼时,竟感到后背有些热,沈老二灼灼的目光几乎要把他的脊梁烫成个洞。

      “知道我帅,你羡慕也不用这么视奸我吧?”他回过头,歪着嘴角笑。这时才发现沈老二已经自觉把他的伞撑在了头顶,没想过给他搭个边儿。

      沈耀一手揣在衣兜里,好整以睱地望着他:“我是不懂十年前的衣服到底哪里帅,不过这伞挺不错的。”

      “五十块钱一把的小猪佩奇跟成精的蚂蚱根本不搭。”荀栃说着,伸手夺伞。

      沈耀边退边说:“谁规定蚂蚱不能搭佩奇,你家开动物搭配协会的啊?”

      他身后有个低矮的台阶,他没留神,一脚踩空,身子晃了晃,握伞的手腕即被荀老三紧紧拽住。他连忙挣扎,衣襟被对方的另一只手抓住。他有些恼,伸脚去别荀栃的足踝。

      荀栃也不弱,气沉丹田,重心下移,竟如扎根在地面一般稳稳当当。

      俩人对峙一会儿,沈耀忽然扬起嘴角,笑道:“怎么着,当着这么多亡灵,特别是你妈的面,就想耍流氓调戏你二哥不成?”

      “我妈知道是你勾引我。”荀栃也笑,笑得比沈耀还暧昧。

      沈耀还待反驳,手腕被荀栃狠狠一拧,伞柄脱手,翻到了对方手里,他忙反手去抓,荀栃抓着他衣襟的手突然往前一送,松开了。

      好似一股力量从身后传来,沈老二阴沟里翻船,在泥草里滚了两转。然而他身手迅速,千钧一发时猛拽了荀栃一把。结果是俩人叠罗汉似地齐齐又滚了两转,满身污泥草屑不说,那把伞在荀栃手里折成两瓣,伞骨弹得直直的,瞬间把油布伞面儿戳得千疮百孔。

      荀栃:“……”

      沈耀咳了一声:“瞧这五十块钱的小猪佩奇开得跟花儿似的哈!”

      幼稚!荀栃不打算迎合他的智商,见不远处有个垃圾桶,撑着地爬起来,潇洒地将伞插进桶里,拍拍手,头也不回地往下山的台阶走。

      沈耀突然叫住他:“哎,对不起啊。”

      “不差那五十块钱!”荀栃声音淡淡的,大方地挥挥手,依然没回头。

      沈耀看他越走越远,大声喊道:“不是这个,是之前误会你的事儿。拿你当凶手,还揍你一顿,对不起啊!”

      荀栃迈出去的那只脚就那么定定地悬在了台阶上。片刻后,他缩回脚,转身朝沈耀走来。

      沈耀盘腿坐在泥水里,仰头透过雨丝,特别真诚地注视他。

      荀栃垂下头,逆着天光,沐浴着雨水的发丝服贴地粘在鬓角,晦暗的眼眸瞬也不瞬盯着沈耀,没表态,甚至好像也没有呼吸,就那样岿然不动,像一樽冰冷的雕塑。

      沈耀伸手拉扒他。他下意识退了一步。

      沈耀再拉,他继续退。

      最后沈耀不得不一只手撑在泥里,像乞讨的伤残人士那样,紧紧拽着荀栃的裤腿,说:“哎,二哥让你坐你就坐呗。”

      荀栃:“……”

      那声婉转的“二哥”怎么听都像在占他便宜,可忽然之间,他的肺像卸下了重担,空落落地任由空气蜂拥。他勉强自己蹲下来,抹了把脸上的雨:“花是你送的?”

      沈耀点头。

      “每年都送?”

      “每年都送。”沈耀说完,见荀栃神色不对,忙又道,“那啥,不是我自己的意思,父母之命难违……”

      “我还媒灼之言呢。”荀栃哼一声,表情越来越难看。

      沈耀分不清楚他那表情是笑是哭,只见他嘴角扭曲,颧骨肌肉皱得一塌糊涂,眉毛弯着,眼里却又没有丝毫笑意,好像美国惊悚片里锯刀狂魔戴的那种恐怖面具。

      沈耀动动嘴唇,不再说话了。

      许久之后,荀栃终于舒展肌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勾起嘴角,露出惯常的那种假笑,道:“不知道这种时候应该摆哪种表情,索性就给你笑一个吧。”

      沈耀:“……”

      他想起有次章大明描述荀栃的病情:“重度单相抑郁症,感觉不到喜怒哀乐,医生说他本身已经丧失了发自内心的表情,但由于笑容本身就是拉近距离的最佳肢体语言,他凭着本能,不管别人高兴还是伤心,都只会用笑来回应。所以老二啊,如果他肯对着你笑,哪怕是那种让人恶心的假笑,你也不要介意,这说明他正在认真对待你俩的关系。”

      沈耀心里挺不是滋味。半晌慢慢伸出手,像抚摸自家沈小皮同学那样,挠了挠荀栃的头顶。荀栃本能地想躲,脖子梗了梗,但终究又没动。不管“父母之命”也好,“媒灼之言”也罢,在得知当年那晚的花不是荀鹤行送的后,他冰冻的内心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缝,人间的温暖趁机蹿了进去,让他不受本能驱使,破天荒想要改变什么。

      他的反应让沈耀微微一愣。沈耀于是更加粗暴地揉乱他的头发,然后问:“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知道杀死林安的凶手一定是个女人?”

      “我不知道。”荀栃说,低头揪着脚边的草,半晌抬起头来,弯起眉眼对沈耀笑,“那是一种感觉,二哥这种人是不会懂的。”

      “哪种人?”

      荀栃用食指指了指他,说:“你。”

      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说:“我。”

      接着又说:“我们是两个不同的群体,你是正常的,而我属于异常。凶手和我一样,是被你这样的、大多数行为相似的主流个体排除在外的异类。我们这种人之间,有特殊的交流方式。”

      沈耀斜了斜眼:“怎么着,你们说兽语?”

      荀栃:“……汪。”心里刚刚燃起的那点对二哥的温情顿时烟消殆尽了。

      沈耀又问:“既然不是你杀死了林安,那么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林安家里?纯属巧合这种话就不必糊弄你二哥了,咱俩都知道你绑架自己是认真的。”

      荀栃叹了口气:“我和他约好了晚上见面,他手里拿着我的鼻烟壶呢。现场没有找到,对吗?”

      沈耀点点头,他现在并不觉得林安会是那种贪慕钱财的人,因此自觉推翻此前林安因财和荀栃起冲突的理论。他换了个话题:“为什么要绑架自己?”

      荀栃艰难地拧着腰,伸长腿,从裤袋里掏出一个装有白色粉末的透明塑料袋递过去,简单明了地说:“二氧化硒,在我房里加湿器的内壁找到的。”

      “听说过硒是人体必须的微量元素,我妈常看的那个养生频道还说它是男人的黄金呢。”沈耀撇撇嘴,“二氧化硒什么鬼,听起来杀伤力很强的样子。”

      “补硒过量会中毒的二哥。”荀栃道,“氧化过的,你说什么鬼。”

      沈耀想起了荀栃近半年的病历:“荀家有人要害你?”

      荀栃没再吭声,低头一心一意挖身边松软潮湿的泥土。

      沈耀明白了,荀鹤行的另外三个孩子,老大荀大宝,老二荀非,老三荀小艾,大概都有不程度的资金短缺。恰好此时,荀栃从疗养院归来,继承了一笔来自他妈妈的遗产。这三人便将主意打到他身上,企图制造一场意外死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鼻烟壶据为己有。幸而荀栃警惕性强,在身体出现异样后立即彻查房间,发现添加了二氧化硒粉末的加湿器。荀栃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他干脆绑架自己,让鼻烟壶顺理成章地从这些人眼前消失,只可惜半途杀出个程咬金,协助荀栃的林安被杀,鼻烟壶也落入了该人之手。

      看起来像一个比莎士比亚还戏剧性的故事。

      沈耀心尖一软,哑着声音问:“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先出院吧。”荀栃后仰身子,慵懒地伸长双腿,不甚在意地说,“毕竟医院也不是万无一失,我可以搬去酒吧住,实在不行,去明哥那打地铺也可以。”

      不知是与身俱来的正义感作祟,还是大雨浇坏了脑子,反正这次沈耀没往深处想,顺嘴说道:“明哥那多不方便,不如住我家吧。”

      荀栃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他。

      沈耀这时才觉出味儿来,他俩之间十年坚固如铁的矛盾,似乎并不是这场稍显温情的春雨能融化的,他其实也没那么希望荀栃侵占他的私人空间,不过是脑回路打结,话赶话说了下去。他立即要辩驳,张了张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迎着荀栃那双难以置信的眼睛,任何说辞都变成一种遮遮掩掩的欲盖弥彰。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兀响起的手机铃声解救了他。

      章大明打电话给荀栃,着急忙慌地问他在哪,声音大得穿透了话筒,直逼沈耀的耳朵。

      荀栃勾起嘴角,朝沈耀狡黠地笑了一下:“我跟二哥在一块呢……嗯,他邀请我同居……我同意了。”

      沈耀:“……”

      兔崽子坏谁的闺名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单相抑郁症:无狂躁症状的抑郁症,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微笑型抑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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