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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不等(3) ...

  •   临近过年,东街沈家并没有发丧,也没有派人通知沈练家沈罗氏去世之事,沈罗氏的棺材,也只是于腊月廿九的一大早,静悄悄地出了河州城,往东边去了。

      东街沈家此举,算是摆明了告诉大家——我东街沈家,与西街沈家,从此再无干系。

      沈练虽然嘴上一直说,两家关系断了就断了,但她还是会不时地碎叨叨念两嘴。

      芙蕖知道沈练骨子里重血缘亲情,听了她念叨便也就听了,可沈去疾却对此表示有些不屑,不过是因为快过年了,沈练没有像以前一样暴着脾气责骂儿子,只是摇着头叹了沈去疾一句小白眼狼。

      转眼便到了大年三十,和往年一样,沈叔胜带张姨娘、秦姨娘在思归院过小年,沈练和芙蕖带着沈去疾等几个小辈,在老太爷沈西壬这里吃年夜饭。

      今年的饭桌上,虽然少了老祖宗,但多了个魏长安,沈余年怕母亲再因为怀念老祖宗而太过难受,便举着酒杯嘻嘻哈哈地要同母亲和大嫂吃酒。

      结果魏长安的酒盅在快递到自己嘴边时,忽然被正在偏着头同那边的两个弟弟说话的沈去疾给伸手劫去了。

      “她不胜酒力,一盅醉两盅睡的,夜里还要守岁呢。”说着,沈去疾伸出胳膊,隔着中间的魏长安,极快地同沈余年手中的酒盅碰了一下:“我喝就行了。”

      说完,不等沈余年反应过来,沈去疾眼睛不眨地干了一盅酒,辛辣的烧灼感沿着喉咙一路向下,最后流进胃里,烧成了一团火。

      吃过年夜饭后时辰也不早了,大家移步去西暖间玩,有说要搓麻将的,有嚷嚷着玩牌的,总之各抒己见,沈去疾错后一步,在将要进西暖间的门时,稳稳地拉住了魏长安。

      “怎么了?”魏长安微微仰起头,眼睛随意地弯成月牙,看得沈去疾有一瞬间的思绪游走。

      她摸摸鼻子,又挠了挠耳垂,压低了声音说:“一会儿你同他们一起守岁,子时前到廊下踩过芝麻后就能回去了,我让沈盼送你,回去后早些睡,明儿还要早起,记住了么?”

      “你要去哪儿?”魏长安的双手下意识地抱住沈去疾的小臂,隐藏了许久的思家的心思,轻易地就被这人勾了出来。

      魏长安鼻子泛酸。

      沈去疾看一眼被她抱住的手臂,垂眸遮住了自己眼里的情绪——吃年夜饭时她就看出了魏长安思家的心思,她真的很想将这个可怜的小家伙抱进怀里,柔声安慰,或默默陪伴着。

      沈去疾勾了勾嘴角,抬起来去点魏长安额头的手,最终变成了轻轻拍了拍她肩膀:“没事,我只是要去小祠堂为父亲守一晚上长明灯……别皱眉,没事的。”说着,她起抬手,用拇指指腹将魏长安蹙起的眉心抚平。

      不等魏长安说什么,沈去疾就挣开魏长安的手,拿着领裘袍离开了。

      魏长安歪歪头,转身走进了西暖间。

      她进来时,老太爷和婆婆沈练在摆围棋,芙蕖姑姑和沈余年、沈去病以及沈介凑了一桌麻将,正在码庄,小锦添由奶妈陪着,在一旁玩耍。

      见魏长安进来,沈余年摆着牌同她招手:“大嫂,快过来,你快来看看我这手气,绝了……”

      魏长安走过去在余年身边坐下,屋子里的人各有事做,好像谁都没有发现沈去疾的离开。

      一圈麻将下来,到底谁输谁赢,谁摸了一手好牌,魏长安根本无心看。

      不远处的小祠堂,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香烛比平时多点了两倍,白色的蜡烛在供台后面一字排开,红色的烛光将正中间的牌位照得清清楚楚,“先考楚公讳仲鼎之灵位”几个描金字,也在烛光下泛着柔和。

      沈去疾跪在牌位前,拿起挑子,挑了挑长明灯的灯芯。

      父亲楚仲鼎因为母亲沈练的固执才意外丧命的,可母亲沈练却认为,命,归天不归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楚仲鼎该那个时候车毁人亡的,那是他的命。

      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沈去疾断然不敢苟同母亲的想法——父亲楚仲鼎是因为大雨天被母亲沈练催着赶路,才发生意外车毁人亡的,可母亲却一口咬定那便是父亲的命,还不认为当时暴雨天赶路有错。

      沈去疾认为母亲的认知就根本是个错误,她人生中和母亲的第一次争执,便是因为这个。

      后来,每年的除夕夜,母亲沈练都会让沈去疾在楚仲鼎的牌位前守一夜长明灯,而这长明灯,沈去疾一守,就守了七个除夕至今。

      夜又深了,大概快到子时了吧,外面依稀传来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长明灯在香雾缭绕的小祠堂里安静地燃着,沈去疾闭着眼,明明眉心微蹙,神色却是安然。

      父亲意外离世时自己年已十岁,故而对父亲的记忆也算清楚,她甚至还依稀记得父亲的模样——单眼皮,高鼻梁,厚嘴唇,父亲眉毛特别黑,皮肤也黑,父亲的个子不高,但父亲身材魁梧,父亲还特别爱笑,他的笑是总特别爽朗,父亲的脾气也特别好,父亲会让自己骑在他脖子上,领着她和余年逛庙会……

      魏长安悄没声儿进来时,就看见沈去疾跪坐在蒲团上,周身笼罩在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之中,消瘦的身影在热闹的鞭炮声中显得愈发孤独,让人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身边的蒲团上突然跪下来一个人,沈去疾吸吸鼻子,在满屋的烟熏火燎中闻见了一缕熟悉的清香。

      “你怎么来了?”她睁开眼,眸子里的困意一时没来得及散去:“天寒地冻的,这里冷,你赶紧回去……”

      “沈去疾,”魏长安朝供桌后面那个孤零零的牌位磕了个头,“就让我陪着你呗。”

      “守长明灯可不是个轻松的差事,”沈去疾的大眼睛逐渐清明,这人的眼角微微一弯,便轻易牵动了魏长安的心神:“要是真陪我跪过后半夜,后天你回娘家怕是要瘸着的。”

      “那你呢?”魏长安握拳的手抠住手心,“你要跪到天亮,然后直接去给老太爷和母亲她们拜年?”

      魏长安看见眼前的沈去疾突然朝自己含蓄一笑,清浅地说:“这个没事,我已经跪习惯了,你不一样,快回去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怎、怎么了?怎么哭了?”

      “没有!”魏长安抬手揉了揉双眼,静默了片刻,定定地说:“沈去疾,当着父亲的牌位明说,我不想我们再这样互相折磨下去了,反正你已经定下了结果,那日子该过还得过,既然能到现在,咱俩也算是有缘分,你不要总是疏远我,好不好?过了年时间就不多了,我也不会霸占着你太久,我们好好过几天日子怎么样?嫁了一次人,却不知道夫妻之间是怎样过日子的,说起来有点儿吃亏。”

      沈去疾没想到魏长安会说出这些话,但最终,她也没因为这些话而有什么意外的反应,她只是默然地跪着,一言不发,往日那双墨眸里,如同嵌了外面夜幕上的寒星。

      “那好,我换个说法,”魏长安舔舔嘴唇,底气不甚足:“我爱慕你,你不会没看出来,我知道你也心悦着我,人都有爱与被爱的权力,可你为什么总是拒绝我?为什么不敢接受我?”

      沈去疾垂下眼,原本就被冻得有些苍白的脸上血色尽褪——为什么?因为我不是那个你爱慕着的“沈去疾”,我只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情之一味,从来两字欢喜道不成。

      沈去疾清楚自己的来日——不过是此身勉强,此生寒凉——待时机成熟,万事妥当,她可能会寻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穿着一件常穿的袍子,就那么一声不吭地离开。
      因此,她绝对不能有什么逾矩,平白让人有了牵挂,无故伤了人心。

      见沈去疾久不出声,魏长安倒是如释重负般,长长地舒了口气:“好了,沈去疾,这回我真的是清醒了……此生能有这段缘分,多谢了。”

      言闭,魏长安徐徐起身,理了理袖口衣裳,双膝微屈,施礼欲走。

      她转身的瞬间,衣衫一角自沈去疾的肩头拂过,新雪并着翠竹的清香,猝不及防地侵袭了沈去疾的所有感官。

      “长安!”一个压抑得已经嘶哑了的声音,突兀地传进了魏长安的耳朵,与此同时,魏长安的手,也被人一并抓在了手里。

      魏长安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一双眸子无波无澜的,只是不知目光该落到哪里——鬼知道她的心都要悬到嗓子眼儿了。

      沈去疾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拉住魏长安,她只是觉得,如果就这样任魏长安离开,她将会一生懊悔。

      可是把人拉住了之后,自己要说什么?
      这一瞬间,沈去疾的心里突然委屈极了——为什么朝生暮死的朝菌尚且能在阳光雨露下出双入对,而自己却只能见不得光地在暗地里偷偷思慕着?为什么余年和锦添就能自由自在光明正大地作为女子被人宠爱着被人关心着,而自己却只能以沈家大少爷的身份扛下被强行加诸于身的一切?

      自己身边的人对她沈去疾,要么是漠不关心,要么是过分溺爱,要么是虚情假意精心算计,要么,就是有求于她的卑躬屈膝刻意逢迎,所以,当魏长安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来到自己身边后,沈去疾彻底控制不住自己了。

      她简直要疯了!

      “对不起……”可这世间能被人说出来的话,却从来都不只是心口如一。
      沈去疾漆黑的墨眸,被极力压抑着的情绪染成了暗红色,她垂着头,嗓音像被锯子锯了,钝得人心疼:“对不起……”

      被沈去疾握住的手上传来的疼痛盖过了心里的感知,沈去疾简直要把她的骨头捏碎了。
      魏长安紧紧咬住下唇,在尝到了血的腥咸后,她终于开了口,那般的平静。
      她说:“没关系。”

      ……

      吉祥如意跟着魏长安来到这里,她家小姐进去了,她俩就和沈盼一起守在小祠堂的院门外,他们不知道小祠堂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没过多久,她们家小姐就出来了。

      她们家小姐除了眼眶红红的,其他一切都正常,吉祥如意未曾看出丝毫的端倪,便同往常一样跟着她们家小姐回了新逸轩。

      回到新逸轩,侍候小姐睡下后,吉祥也疲惫地回去睡了,留如意一人在外间守夜。

      子时已过,魏长安轻手轻脚从卧房出来时,如意躺在守夜丫鬟的床铺上睡得正沉。

      魏长安拉开房门,只穿着一身藕粉色的中衣,赤着脚走出了屋子。

      大晁国的小年夜总是热闹的,爆竹声响,烟花灿烂,她听着满耳辞旧迎新的喜悦,走过扫干净后又落了几层新雪的青砖小路,走过架在曲水上的原木色的玲珑小桥,在一棵被下人用稻草包裹起来的桂花树旁,躺了下来。

      沈去疾喜欢雪,新逸轩里,除了常走的路会被下人时常清扫,院子里其他地方的雪都原封不动地落在那里,覆盖住地上的万物,只剩一片洁白。

      魏长安就躺在这样的一片纯净中,平静地望着天上漆黑的夜幕,和零零星星地从夜幕里飘落下来的小雪花。

      只穿着中衣躺在午夜过后的雪地里,冷吗?魏长安不知道,她已经咬紧了牙关,可还是控制不住上下牙齿相互碰撞着打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上飘洒的小雪渐渐停了,夜色浓重到了无法言喻的地步,魏长安知道,这是要到黎明了。

      她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那种天寒地冻的寒冷了,虽然依旧打着哆嗦,可她的身体终于出现了期待中的,那种忽冷忽热的情况。

      当魏长安觉得差不多了,想要起来回屋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里,动不了了。

      她想喊屋子里睡着的如意出来拉她一把,可她却没有了张嘴的力气,她特别困,眼皮也特别沉,特别沉……

      睡过去之前,魏长安心想,黎明之前的天色,可真黑啊。

  •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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