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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相让(6) ...

  •   余年那日的话犹言在耳,可魏长安从沈去疾这里看到的却只有冷淡与疏离,甚至每次若不是她主动和姓沈的说话,那人对她恐怕永远只有沉默与避让。

      初成亲没多久时沈去疾说过的话魏长安也从未敢忘记,她原本是想藏起心思不复再做无望的挣扎的,可余年偏偏嘴漏说出了那些话。

      魏长安的不甘心再次被轻易地点燃,她想要再试一次,拼上孤老终生的赌注,再试一次。

      ——又或许,她根本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爱慕姓沈的吧,她只是不甘心罢了?毕竟姓沈的从小就闯进了她的心里呀,虽然他不一定还记得什么,但年少时就放在心里的人,最是难以忘记了吧……

      唉!

      可是这样的坚持换来了什么?

      她以为是闺梦成真,穿着火红的嫁衣满心欢喜地嫁与了那个人,可那人却连话都不想同她说。

      老祖宗葬礼上,她听从婆婆的安排将计就计地上演了一出被劫持,可最终却只是换来那人一句“女人如衣”。

      她以为那人本就是如此生性冷淡,可那人偏偏总是在悄无声息地对她好——
      他不能陪她回娘家,他就将身边的沈盼和心儿都留给她,给她撑足了面子。
      他怕她日后在娘家抬不起头,就硬生生从沈家的生意里避出一条茶路来让给了魏家,帮魏家将茶生意拓展到西北。

      然而,就当她魏长安满心以为姓沈的还是在乎自己的时候,那人却拒绝了她,转身同一个风尘女子风流快活去了。

      魏长安心想——果然,天下的男子皆是一般无二的无心负心,就连那个姓沈的也……

      魏长安真的很纠结——那人每让她失落一回,转而就能再诚心诚意地给她一次希望。

      魏长安有些累,她想把自己缩回安全的壳子里,却怎么都经不住那人一点点的诱惑,甚至那人不经意的一个靠近,都能让她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魏长安恨死自己了,但她又可恨地发现,原来姓沈的只是喜欢把事情、把话全憋在自己肚子里,愁苦也好,欢乐也罢,这人竟能把一切都悉数留在自己肚子里,对外没有只言片语。

      那人就是有这个本事——轻易地惹人心疼。

      ///

      今天管家又让人给屋里添了一个暖炉,说是三九天寒,大少爷吩咐给各房再添取暖,可魏长安却觉得是沈去疾知道了她畏寒特意给她添了暖炉,却又怕她知道,才吩咐让各房都添了东西的。

      魏长安想和沈去疾聊一聊,但她一整天都没见到沈去疾,夜里也是,魏长安等得都等到睡着了,姓沈的才姗姗而归。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吃晚饭了吗?饿吗?”魏长安从被子里爬出来,迷迷糊糊中无所顾忌地问出了这些话。

      刚在净室沐浴过的沈去疾拿起炭叉将炭盆里覆着的一层炭灰轻轻挑落,然后坐到炭盆边,慢慢地烤着自己身上没来得及消散的湿冷之气。

      片刻后,这人终于开了口,低沉温润的声音在寂静的冬夜里显得隔外撩人心弦:“今日烧锅上出了最后一批酒,琳琅阁也接了几单官家的大生意,忙得有些过头,这才回来晚了……”

      今天屋子里还暖和吗?你感觉怎么样?还冷吗?——后面还有几句再简单不过的日常话,沈去疾终究是一个字都问不出口。

      “……你先睡吧,我,我烤烤火便也睡了。”沈去疾用炭叉戳戳燃得正红的炭火,闷着头说。

      “我在等你呢,”魏长安披上外衣起身过来,她将温在炉子上的酒捞出来,又拎着两个酒杯来到沈去疾跟前坐下:“我想了许久,虽然会耽误你一些时间,但有些话我还是想同你说的。”

      沈去疾下意识地伸手,把魏长安披在肩上的外袄又往她身上拉了拉,漆黑的眸子里极力压抑着某种欢呼雀跃:“你说吧,我听着。”

      魏长安斟了大半杯酒递给沈去疾,自己也闷了一口温热的米酒,这才鼓足了勇气开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休书?”

      声落,问话的人指尖颤抖,心口像被什么重物狠狠撞击了一下,疼得沉闷。被问的人眼神一沉,捏着酒杯的手指指尖泛白。

      也不知道是屋里冷还是因为沐浴出来后吹了冷风,沈去疾觉得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麻木,就像全身的血液被冻住了一样。

      她垂眸看着酒杯里因为自己的颤抖而涟漪出圈晕的酒,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低的,似乎隐藏着某种无法言喻的痛楚:“你嫁来沈家后未曾犯下七出之过,是我对不起你在先的,大晁没有妻休夫一说……所以还是和、和离吧……”

      “和离?”女人灌自己一杯酒,白净的脸颊因为喝酒而浮上了一层粉红色,那些带着笑意的话语像锥子般一下下扎在了沈去疾的心头上:“和离好呀,日后你再娶我再嫁,各不相干,沈去疾,还是你想的周到。”

      绝然的话语说的轻松,魏长安又猛得灌自己一杯酒,结果被呛得咳红了眼眶。

      沈去疾伸手帮她拍背,却被眸泛泪光的人用力推开:“你不要再碰我了,沈去疾……你也不要再靠近我了,不要……”

      三杯酒而已,魏长安醉了。

      醉了好啊,醉了就可以把想问却一直不敢问的话问出来了。

      “……你吃醉了,长安……”沈去疾敛起情绪,拿开魏长安手里的酒杯,伸手扶住了有些想东倒西歪的人:“我扶你去睡觉。”

      魏长安虽然酒量极小,但几杯米酒也不至于真的喝醉,她的意识尚且清醒,只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和行为。

      她就着沈去疾的胳膊攀住了这人的肩膀,一个用力就把沈去疾拉得弯下腰来蹲到了她身边,然后,魏长安就皇太后似的开始了她折腾人的漫长道路。

      “我暖不热被窝呀,你把,把这个给我放被子里去。”以为自己还清醒着的醉鬼,指着火红的炭盆支使沈去疾:“快点呀,被窝暖热了我就能睡觉了呀,喂,去呀……”

      炭盆怎么能放被子里呢!真是……
      这个酒量浅却还敢灌自己酒的笨蛋!

      沈去疾虽然气结,但依旧话语温和,极富耐心,她抚了抚魏长安披在身后的如瀑青丝,低声到:“炭盆不能放被子里,会走水的,起来了,被子里放有汤婆,不会冷的……”

      沈去疾半扶半拉着把魏长安从矮凳上拖起来,结果这醉鬼跟猴子附身了一般手脚并用地就爬到了沈去疾身上,真的是爬上了沈去疾身上!

      她双臂挂在沈去疾脖子上,双腿盘在人家的腰上,歪头趴在人家的肩膀上,对着人家的耳朵说醉话:“姓沈的,我要听你抚琴呀,抚七弦琴呀,你知道么,你长袍抚琴的样子……可好看了……”

      七弦琴,琴七弦,伏羲大成前。先圣落化八卦网,后土隐悲再不弹,相思怎痴缠。

      只是自己已经多年未碰七弦琴了。

      沈去疾叹口气,费劲地把吃醉酒后改姓猴的人弄到了床上,可猴子属性的魏长安依旧死死地抱着沈去疾不放,她自己往床上一倒,连着将沈去疾也带得跌到床上。

      “我会冷的……你不要走,帮我暖暖手就好呀……”说着,魏长安的两只手就不安分地在沈去疾身上一通胡乱摸索。

      沈去疾进来后本来是要去睡的,袍子的系带本就松垮垮地系着,如今三两下就被魏长安给拽开了。

      沈去疾硬生生掰开魏长安的手,拢好衣襟后,不由分说地就把魏长安这个祸害精塞进了被子里。

      “别乱动,睡觉!”沈去疾拧着眉头,脸色不好。
      不过能把沈去疾惹生气,醉酒的魏长安着实够本事。

      魏长安果然不动了,可她也没有睡,她只是躺在被子里,用一双水气迷蒙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去疾。

      沈去疾咬咬牙,也不管掉到地上的魏长安的外袍,和方才被踢翻的矮凳,她甚至忘了吹灯,就麻溜地钻进了自己的被子里,翻身背对着魏长安,闭着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魏长安方才的模样,不想,不想……

      心浮气躁的人正闭着眼睛给自己“念经”,后背忽然一凉,紧接着就有一方温热贴了过来,沈去疾紧紧咬住了后槽牙——魏长安那个作死的竟然钻进了她的被子里!

      ……算了,她真是累糊涂了,和一个吃醉酒的人计较什么?

      魏长安这么一闹,倒也算是转移了她的心思,让她顾不得太难过,顾不得过多地去想魏长安刚才说的那些话。

      “长、长安,乖,别乱动……”沈去疾终究是对魏长安厉害不起来。
      她捉住伸到自己里衣下贴着自己肚子的手,干脆翻身过来把魏长安的双手都拢到手里,一并隔着里衣贴到自己的胸口暖着:“怎么样,还冷吗?”

      “嗯,冷呀,脚冷!”魏长安倒也不客气,边说着,还又往沈去疾怀里挤了挤。

      沈去疾把棉被给她盖好,又掖了掖魏长安身后的被角,将被子下自己的双腿微微蜷了起来:“你的脚呢?过来蹬着我的腿,给你暖着就好了。”

      魏长安把自己蜷成了个龙虾样,手脚都被暖着,这才哼哼唧唧地睡了。

      沈去疾一连忙了许多天,天天都很累,夜里基本都是沾着枕头就睡,可这会儿被子里多出这么一个人来,竟让沈去疾一时半会儿没了睡意。

      魏长安的手脚并不凉,因为喝酒的缘故,她的身上反倒是有些发热,却不知为何她一直喊冷。

      魏长安离自己太近太近了,沈去疾放任自己用额头轻轻碰了碰魏长安的,她想,这家伙总是喊冷,或许真的是因为冷怕了,都怪自己——沈去疾啊,她整夜整夜的怕冷,睡着了就会往你身上挤,可睡在她身边的你沈去疾,竟然对她的冷一无所知!

      自己欠魏长安的,到底太多太多了。

      她沈去疾不是傻子,她怎么会看不出来魏长安看着她的时候眼神里雀跃着的欢喜与爱慕?她怎么会感受不到魏长安的那颗想与她亲近的心?

      可是自己看出来了又如何?感受到了又怎样?她不能回应她,一丝一毫都不能回应,她什么都给不了魏长安,或许还有可能会连累魏长安!

      她不是母亲沈练,她没有无所畏惧的勇气,芙蕖姑姑不怕陪着母亲赴死,可她却不愿意连累魏长安!

      若是被人知道她不是男人却喜欢一个女人,她和魏长安都会被绑进竹笼里沉无愁河的,她不怕,可她不能让魏长安也跟着她把命搭进去。

      那些爱得轰轰烈烈的人们,死别之前大都爱说一句“来世再爱”,沈去疾哂笑——人死之后会喝下黄泉下的忘川水,会进三善三恶轮回门,灵魂被洗练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牵挂,何谈狗屁的来生再爱!

      一切的爱恨情仇啊,只有活着的人才能拥有。

      沈去疾心中的痛苦纠缠,一点也不比魏长安少。

      她并不理解母亲为何要让她成为“沈家大少爷”,但她二十年来唯一一次感谢母亲给了她男子的身份,是在她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魏长安的时候。

      在沈去疾的记忆里,老祖宗九十大寿那天,是十六岁的她第一次见到魏长安。

      那时的魏长安才十四岁,她穿着一套粉蓝色的衣裙,腰间挂着一只小银铃,如瀑长发垂在身后,如梦似幻。

      她从客席上起身,和她的父亲说笑着朝这边走来,她的笑声伴着银铃的清脆声,悦耳极了。

      她负着手来到沈去疾的席桌前,在初春的阳光里朝沈去疾盈盈一笑,眉眼弯弯如月牙:“不知小女可否有幸,能请得琴技闻名沿河十州的去疾哥哥为我伴奏一曲?”

      沈去疾总是无波无澜的墨眸里第一次聚起了点点光亮,她点头,旋即命沈盼摆上了她的七弦琴。

      粉衣少女一舞惊鸿,贺沈家老祖宗寿比南山。
      自己抚七弦琴为那一舞伴奏,最后又得了她明朗一笑,沈去疾觉得,寒冻了一冬的万千冰雪皆融化了。

      那时的魏长安,是沈去疾见过的最爱笑,也是笑的最好看的女孩儿,她的笑好像有种神奇的力量,能穿过沈去疾心中厚重的阴霾,直照到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让人恋恋不舍……

      从那以后沈去疾便不再抚琴了,因为她暗暗发誓,自己那把名为“长相思”的七弦琴,从此只为长安抚。

  • 作者有话要说:  上古神话中伏羲和女娲是两口子,伏羲落下八卦网身归混沌之后,女娲就隐世了,直到共工掀翻不周山把天搞塌,然后女娲才出来补天,补完之后也羽化了,落化成为后土,所以现在神话中说的“皇天后土”里的后土,一般就是指女娲。(ps:和语文课里的“后土”的意思不一样哦)
    中间那段“七弦琴,琴七弦”是作者君胡诌的。
    如有不对之处,还请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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