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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相让(1) ...

  •   “拱手江山相让兮,低眉呀,念红颜不见。”

      暖气氤氲酒意迷蒙的戏园子里,唱戏的伶人长袖善舞咿咿呀呀地在戏台子上这样唱着。

      戏台之下的高座上,锦袍玉冠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个小暖炉,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中,微侧着头边听戏边和身边的人低低说话。

      茶桌上,已见了底的酒壶又被人换上新烫的热酒,沈去疾手边的桌角上却只是堆满了花生瓜子壳。

      任凭身边的人再怎么让酒,沈去疾也是依旧的轻言浅笑着不为所动。

      一曲《让江山》唱罢,满场喝彩声飞扬,心情颇好的沈大少爷大方地将一袋赏银远远扔到了戏台子上。

      “咣咣”两声锣响,敲锣的伙计鸣锣高声唱谢到: “韦家班谢沈大少爷赏!”

      沈去疾勾了勾略微有些凉薄的嘴角,抬手掸了掸袍子上落着的细碎的花生皮,哼着小调起身离开了。

      秋去冬来,只不过是一两场风雪的光景,秋日时如同披了件灰不溜秋的老鼠皮一般灰败又萧索的河州,转眼就成了一片银装素裹的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繁华了又一年的无愁河也终于进入了封运期。

      戏园子里虽然暖和,却也气味混杂,沈去疾一出门就被新鲜空气里混杂着的新雪之味冲得打了个喷嚏,她缩缩肩膀,觉着双肺里确有些污浊之气,便就索性弃了软轿一路踩着积雪往回走去。

      入冬之后酒庄接到的生意越来越多,怀璧楼的客人量也日益增加,临近年关,沈家上上下下老老少少一个比一个忙。

      魏长安和沈去疾虽同在一个屋檐下,板板手指头竟也有近十日未见了,甚至都未说上过一句客气话。

      却不知今儿是怎么了,魏长安正坐在暖炉边教小锦添写字时,裹着一身风雪寒意的沈去疾冷不丁地就推门进来了。

      “呀!大哥哥!”小锦添两眼放光地扔下手里的笔,小肚子一挺就从凳子上滑下来,径直扑到了沈去疾身上:“大哥哥抱抱……”

      沈去疾解了身上的寒衣递给一旁的吉祥,然后弯下腰毫不费力地将撒娇的小人儿抱起来,高高地举了一下后才又将她抱到怀里,眼角眉梢皆退了那层冰冷的寒意,边往魏长安跟前去边问:“在干嘛呢,嗯?”

      “画画。”小锦添一手捏着沈去疾的耳朵,另一只手指着魏长安,甩着腿向这边探身要魏长安抱。

      “让我抱一会儿,锦添,乖。”沈去疾轻缓地拍着妹妹的后背,转而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哥哥冷。”小锦添扭动着小身子,嫌沈去疾身上冷。

      “你倒是知冷知热。”沈去疾表情细微地咧了咧嘴角,却依旧抱着怀里温温软软的小人不肯放,小锦添简直像个小火炉,取暖必备呀。

      魏长安倒了杯热茶,一声不吭地往沈去疾跟前推了推。沈去疾正在用手搓着小锦添手背上蹭上的墨迹,听到动静后她抬眼看魏长安,结果后者只是低眉敛目躲开了她的视线。

      两人一时无话,只有小锦添偶尔糯糯软软地说一句什么。

      晚饭后,小锦添被奶娘带回了她自己的院子,魏长安难得一副恭谨温顺的模样,只是依旧自顾地做着手里的事,没事也要找事,不然她真的不能这样安静地和沈去疾待在一起。

      沈去疾看着她疏离的态度,最后也只好一言不发地,洗漱干净后早早地爬上床睡。

      不知过了多久,疲累了一天的沈去疾刚被浓重的睡意包围,整个人正处于一动不想动的状态时,值夜的下人在外面敲响了房门。

      沈去疾并不想搭理敲门的人。

      屋门被敲了好几声后,魏长安从床里侧抬起头来。
      她先是看了眉心微蹙的沈去疾一眼,而后才低低地问到:“何事?”

      “回大少夫人,二小姐哭闹着非要找您和大少爷。”

      魏长安抿了抿嘴,垂下眸子正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回答,身边半睡半醒的人突然闷闷地叹了口气,而后,这人悠悠地睁开眼,一声不吭地出去把小姑奶奶锦添抱了进来。

      正快睡着时被吵醒其实是一件让人特别火儿大的事,沈去疾把小锦添放到了床上,就算眉头皱得老高,说出来的话也不曾带有一分责备:“沈锦添,大晚上的不睡觉,你是来找我玩的吗?”

      沈去疾和魏长安一直都是分被子睡的,此刻,小锦添就坐在沈去疾和魏长安的被子中间隔开的地方,低着头吃力地蹬着自己脚上的棉袜,两只小胖手没头没脑地扯着自己身上大红色的棉袄,一副“我没空搭理你”的样子,嘟着小嘴不回答沈去疾。

      好半天之后,就在魏长安忍不住要伸手帮小可爱脱棉袄时,沈锦添小妹妹突然放弃挣扎,一头扑进了坐在床上的魏长安的怀里,一双葡萄眼里还包了两包可怜委屈又无助的泪花。

      魏长安的心瞬间就化了。

      她干脆三两下的帮沈锦添小可爱把她身上的棉袄棉裤和棉袜给脱了个干净,然后小火炉一般自带热度的沈锦添就自己钻进了魏长安的被子里。

      “哥哥,睡觉。”钻进温暖被窝的沈锦添得意洋洋地朝抱着胳膊靠在床边的人招手,奶声奶气到:“哥哥,外面冷,睡觉。”说着,小锦添还努力地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示意沈去疾过来睡觉。

      沈去疾觉得沈锦添这位小姑奶奶就是老天爷看不行她过得舒坦特意派来收拾她的,真的是不服不行啊!

      眯起眼睛深深地叹口气,沈去疾正掀开自己的被子准备躺进去,沈锦添小姑奶奶又适时地发话了。

      她一手拉着被角,一手拍着被子下面的床,一脸的认真且严肃:“哥哥,你要睡这里。”

      沈去疾:“……”
      ……小祖宗,我也想的,你就别让我空羡慕你了好吗?

      许是魏长安也觉的不妥,她极快地看了一眼沈去疾,然后二话不说就把沈锦添按进了被子里睡觉。

      身边多了团小火炉一般的温暖,入冬以来,怕冷的魏长安头一次睡了个安稳觉。

      翌日天光未亮,飘了一夜的冬雾正在散发着最后的寒冷时,沈去疾窸窸窣窣地摸黑爬了起来。

      她先点了一盏烛灯,借着微弱的烛光穿好衣物,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小锦添从魏长安的被子里抱了出来,她得抱小锦添去撒尿,不然魏长安可能一夜安稳后在破晓时坐上锦添尿的“小船”。

      小锦添特别听话地放了水,沈去疾又轻手轻脚地把她放回到魏长安身边,结果小家伙舒服地翻了个身后闷头就往魏长安怀里钻去,还顺带着一脚把身上的被子蹬开了个口子。

      “哎呦,你真是小祖宗本人了……”沈去疾叹口气,一只膝盖跪到床上,探身过来帮魏长安把被子掖严实。

      屋中漆黑,豆大的烛盏的火光角度刁钻地映出了魏长安安稳的睡颜,沈去疾那只掖被角的手,忍不住地停留在了魏长安的侧脸上方。

      这只骨节分明的手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只是掌心微拢,使之看起来好像触碰到了那张温暖的容颜,修长的手指又隔空描摹了一下魏长安侧脸的线条。

      一系列无声的动作之后,手主人的眼角满足地弯了起来,高兴得好像做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一样。

      纵使沈去疾的贪恋这一会儿的光景,最终却还是克制地在沈盼敲门前赶紧出门了。

      沈去疾离开后,原本安然地睡着的魏长安睁开眼,摸黑把怀里的小锦添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再次闭上眼后,魏长安的眼皮虽然沉重,人却在翻飞的思绪里没了睡意。

      她打小怕冷,每年冬天特别冷的那几天,每夜她都会缠着母亲魏黄氏和母亲一起睡,那时候,每当她钻进母亲的被子里粘着母亲睡时,父亲魏荣就会抄着手站在床边,用和沈去疾昨晚一般的神情看着她,终归却还是因为宠爱她而万事都顺着她。

      只是父亲那似笑非笑又无奈的模样已在她的记忆里烙下了太深太深的印记,如今莫名重合到沈去疾身上,竟让魏长安一时难以平静。

      纵使知道来日未卜,可魏长安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想——若有一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等冬天来了,屋子里燃了暖碳铺了毛毯,孩子坐在毛毯上自顾地玩耍着,她坐在孩子旁边看着孩子嬉笑,孩子的爹……孩子的爹就闲坐在旁边的暖塌上,或捧着热茶,或执着书卷,眉目如画……

      眉目如画?
      魏长安叹口气,自己怎么会想起这么个词儿来形容沈去疾啊……
      沈去疾?
      魏长安复叹口气,沈去疾都言明了不要她,自己怎么还放不下啊……
      放不下?
      魏长安三叹气,从来都是一厢情愿的不曾拿起,如今又何来的放下一说……

      当真是不该了。

      ……

      再说那沈去疾,一早起来后未曾吃一口饭就匆匆去了怀璧楼,将入腊月,沈家所有生意里最忙的莫过于怀璧楼。

      一忙就忙过了午饭时间。

      当沈盼端着碗阳春面进来时时辰已过了午时,执着筷箸的沈去疾刚夹起一块豆腐送进嘴里,外面就传来了前堂白掌柜的声音。

      “少东家,东家派人来寻,要您带着账本立刻回去一趟。”

      沈去疾不解地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沈盼,然后她放下筷子,回身拿起书桌上的厚厚的账本,揣着满腹疑问离开了怀璧楼。

      令沈去疾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方才吃下去的那一块豆腐,竟会是昨儿夜里到今日白天结束她唯一入口的东西。

      沈家大书房——

      沈练的头越来越疼——去疾这几年愈发的不听管教,明里暗里经常违拗她的意思,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学会了沈叔胜那点“明着一套暗着一套”的小把戏,真是不成器!

      沈去疾与母亲的想法完全不同——她早已有了自己独立的认知与判断,母亲的许多做法都太过专横,她不认同,便直接按照自己的想法来,结果却遭到了母亲极力的反对,母亲独断专权说一不二,可自己已经二十二岁了,并不想总是被母亲束缚着。

      两个固执的人意见相左,难免又是一番争执。

      沈练双手撑在书桌边缘,强忍着脑袋里被撕扯般的疼痛,一字一句到:“最后一个问题……后厨原定的六百斤熟花生,为何你让人买成了生花生?”

      被母亲误用茶杯砸伤了的眉峰还在往外殷血,有血凝成血珠沿皮肤肌理滑下来顺着眼睛粘到了眼睫上,沈去疾眨眨眼,视线里有些模糊:“……熟花生二十五文钱一斤,生花生二十文一斤,炒花生的油是庄子上种的,咱们自己产的,不费钱,六百斤生花生买下来节省的虽不过才三两银子,但这三两银子作为年末赏钱赏给后厨却也是一个方便,何况后厨的关师傅说……”

      “够了!”沈练终于不耐烦地打断了儿子的话,她拍了一下桌子,头低得更甚:“我让你买熟花生你就只管买熟花生就好,哪里来的这诸多借口……平添麻烦……往常你擅自做主改掉的东西我便不计较了,今年……今年年关家里就靠怀璧楼进,进账的……你倒是长大了翅膀硬了会自己做主了……算了,生意先交给白掌柜,你自己到你父亲那里跪着吧,没有我的,没有我的同意,不得起身,下去吧……”

      沈去疾的眼角眯起一抹执拗且嘲讽的笑意——母亲方才拿买花生的事来追究她的不受管束——呵,堂堂沈家啊,几百斤花生算个什么,母亲只是想通过这件鸡毛大小的事来紧紧她沈去疾身上的绳索罢了,呵。

      ……

      听闻婆婆和沈去疾在大书房里起了争执之后魏长安便已候在了外面,未消多久,就见沈去疾垂着头,脚步匆忙地从大书房里去了小祠堂。

      沈去疾前脚离开没多久,芙蕖后脚就派人去找了董大夫——家主沈练的头疼又犯了。

      沈去疾并不知道这次的争执会引得母亲旧疾复发,她跪在父亲楚仲鼎的牌位前,和以前被罚跪时一样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楞严经》。

      只到一句“人在世间直微尘耳,何必拘于爱憎而苦比心也”时,后面的经文沈去疾却再怎么也接不上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沈去疾:桃花桃花,我被娘亲打了
    魏长安:哦,没事,余年说你皮糙肉厚,抗造
    沈去疾(咬牙):……沈余年!
    沈余年(仰头望天):咦,沈锦年,快看,有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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