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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成亲 ...

  •   男权当道的大晁国,河州沈家是个特殊的存在。

      家主沈练作为百年来唯一一个受过皇恩的女商人,曾得到先武皇帝的御旨嘉奖和其嫡女怀璧公主的亲自召见,更有甚者,还有专门为其纂书立传的,将沈练四十四年的人生入志入记,并称之为一代女戚岳。

      戚岳乃是何人?大晁开国以来最是大忠大孝之人!

      沈练从来都不敢自比女戚岳。

      她那些被纂书夫子和说书先生描绘得可歌可泣的故事,说白了也不过是幼年丧母和青年丧夫之不幸,她和普通的女人没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命运将她推到了那样一个风口浪尖……

      沈家大书房里:

      小仆挥着胳膊跌跌撞撞地直接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家主家主!不,不好啦!老祖宗,老祖宗她……”

      小仆的话尚未说完,正在安排生意的沈练就已扔下一屋子大大小小的掌柜们夺门而去,留下一众人面面相觑。

      直到沈练的身影消失不见,坐在首客位上的老者才捻着胡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屋里的众人听见这声叹气,犹如猴子们得到了猴王召唤一般,一个个都寻着主心骨将目光投了过来。

      “朱掌柜,”离得近的一个大肚子中年男人拱起手来,朝老者探过身来,轻声问到:“东家这是?”

      朱掌柜转着另一只手里的念珠,半垂着的眼皮似乎动了动,声音沧桑而渺远,似乎在宣判着什么。

      他说:“许是到时候了……”

      日子甫跌入六月,大抵是近了小暑之日,沈练一路跑来祖母的屋子里时,南窗外专门用于纳凉隔暑的水车正在吱呀呀地转着,被水车带上去的水从窗眉上特制的雨打顺流而下,哗啦啦啦好不凉快。

      沈练憋着一口气,一一拨开侍候在病床前的下人,缓步来到祖母床前,明明双手在颤抖,她的声音却是依旧的沉着冷静,“祖母,今儿日头忒大,热的人连路都不想走,我不来不知道,还是您这屋子凉快啊。”

      九十八岁高龄的沈家老祖宗已经连续半月不进米面了,此刻瘦的当真是骨头外面包着一层皮。

      老祖宗估计是听见了孙女的话,她微微动了动筷箸般干枯瘦长的手指,僵硬地努力地朝沈练身后指去,同时,她毫无血色的嘴唇,也似有若无地动了动。

      仅仅是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老祖宗便累的开始大幅喘气,她盖在缎布毯子下的胸膛,更是起伏得犹如灶台下鼓风的风箱。

      沈练顺着祖母指的方向回身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玉珠隔帘后,站着一个分明是浓眉大眼,却偏生带着几分眉清目秀模样的年轻人,沈练收回视线,当下便会意了祖母的意思。

      沈练握起祖母瘦骨嶙峋的手,终于慢慢红了眼眶:“对,对,祖母,去疾还未成家,您怎么也得亲眼看着去疾成家才行……”

      “家主?家主!!”一道浑厚的男人声音火急火燎地从外面传进来,接着,一个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跑进来,大步流星地来到病榻前,声若洪钟:“我寻到忘辩机那疯和尚了!他说老祖宗该吃的饭还没吃够,只要冲过了这道坎儿,后面还有日子呢!”

      沈练的情绪被极快地收敛起来,她站起身来理理衣裳,目光有意无意地朝沈去疾这里扫了几下,转而沉声对身旁的男人道,“叔胜,你随我出来一下。”

      母亲和继父一前一后离开,站在玉珠隔帘后的沈家大少爷沈去疾,壮着胆子朝病榻上看了过去。

      沈去疾看见,昔日那个总是笑着向自己招手,说着“太奶奶这里有好吃的,快来太奶奶这里”的老人,如今正毫无生气、双目涣散地躺在那里。

      不知怎的,沈去疾想起了春日里自己用宣纸为幼妹锦添糊制的纸鸢。

      沈去疾的对面,沈府二公子沈去病正透过南窗的水帘,目光沉沉地盯着凉亭下沈练和沈叔胜模糊的身影,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翌日一早,东天边的云彩刚被初升的日头染成淡淡的红色,沈家大少爷沈去疾的屋门,就被姨娘张氏一把给推开了。

      原本睡得有些迷糊的沈去疾,在看清楚张姨娘的脸后,吓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连滚带爬地就从床上跌下来,手忙脚乱地把扔在床边的袍子往身上套。

      沈去疾边穿衣袍,边磕磕巴巴地问到:“张、张姨娘,你你,你怎么来我,不是……”

      “哎呦我的大少爷呦~”张姨娘伸出保养得当的手,亲昵地在沈去疾脑门儿上点了一下,笑的合不拢嘴,尖锐的嗓音刺得人耳朵疼:“家主让我带裁缝来给您量尺寸,大少爷,您要娶媳妇啦!”

      娶媳妇?!

      沈去疾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张姨娘,似乎是想从张姨娘脸上找到一些玩笑的成分,可惜沈去疾失败了。

      沈去疾似乎想说什么,结果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口水呛了,算了,反正和张姨娘说什么都没用,沈去疾干脆提着还没系好的腰带,边咳嗽着,一溜烟儿就冲出了院子。

      见沈去疾跑出了院子,张姨娘冷笑一声,甩着帕子婷婷袅袅地也跟着离开了。

      沈家后院,临水凉亭——

      一路跑来的沈去疾站在凉亭外面大口喘着气儿,还没等呼吸匀下来,人就急不可耐地微微仰起头,一瞬不瞬地看着站在亭下的母亲,一脸的不敢置信:“娘,张姨娘说,说……她说您给孩儿……”

      “沈去疾,你该成家了,”沈练打断沈去疾,她面水而立,目光清浅地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声音透着旁人无法企及的宁静和悠远,“时间虽然仓促,但为娘为你寻的人你也见过,就是盐茶商魏老爷的独女,魏长……”

      “娘!”向来温顺听话的人第一次无礼地打断母亲,自己到底是不敢听全了那人的姓名。

      沈去疾几步来到沈练跟前,微红的眼眸里倒映着被日头光染红的水面,“您明、明知道我不能娶亲,您为何……”

      “为了你曾祖母……也为了沈家,”沈练打断沈去疾,语气之风轻云淡,仿若是在交代管家今日记得给花房里的花浇水,她说:“就算你没有男儿身,但那也不影响沈家大少爷成亲为老祖宗冲喜,何况我只是要你用这个身份娶媳妇罢了,又没要你如何。”

      沈去疾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头又松开,忽然,她的耳朵里响起了嗡嗡嗡的声音。

      明晃晃的日头光从亭子外照进来,正照在沈去疾的眼睛上,她使劲地眨着眼,直到再也看不清楚母亲脸上的神情……

      不知为何,沈去疾打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别人家都是父亲或者哥哥说了算,自己家是母亲一人说了算,继父沈叔胜作为倒插门,与其说是沈家的女婿,不如说是一个用来敷衍外人的幌子罢了。

      于是沈去疾从小就懂得对母亲的话唯命是从,母亲让她喝药她就喝药,母亲让她针灸她就针灸,母亲说沈去疾你是我沈练的儿子,那沈去疾便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是母亲的儿子,是沈家的大少爷。

      长大之后的沈去疾曾想过拒绝,她觉得母亲的做法从开始就是不对的,可到头来却发现都抵不过一句“子不言父过,女不挑母错”。

      沈去疾终究还是接受了母亲的安排,归咎到底,这场亲事,既是她不得不的妥协,又是她心有不甘的试探。

      成亲的六礼在一天半之内全都办妥,张灯结彩的家里到处都是醒目的大红色,沈去疾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放着的八字签,沉默又寂静。

      她不是男人,如今要娶另一个女人,而八字合的竟然却是“儿孙满堂,福寿绵长”八个字。
      笑话,当真该是个天大的笑话!

      天刚擦黑的时候,沈去疾正守在曾祖母的病榻前聆听祖父沈西壬的教诲,下人来报,说锦添小姐回来了。

      “去吧,”沈西壬的目光向某处瞥了一下,朝沈去疾点头道:“去陪着你锦添妹妹去吧,这几日没事就别总跑过来了。”

      “是,孙儿告退了。”

      离开曾祖母这里,去母亲的院子里找妹妹,路过回廊时,沈去疾听见了月亮门后传出来的争吵声,她下意识地脚步一转,闪身靠进了一处阴影里。

      在沈去疾离开的必经路上争吵的,正是沈家二少爷沈去病和他的生母张姨娘,沈去疾有意无意地听了几耳朵,大概还是因为家里的那些破事。

      沈去疾最终选择了绕远路去母亲那里,结果刚走近母亲的院子,就又被不知打哪冒出来的三弟沈介给拦了个正着。

      “你这是打哪儿吃酒回来的?”沈去疾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偏过头去,俄而,才蹙起眉道:“没醉的话就回去收拾一下换身衣服,好歹到老祖宗那里露个面儿去。”

      沈介红着脸,醉醺醺地抱起双手给沈去疾作了个大揖,“介弟提前给,给大哥贺喜了,祝大哥……”

      话没说完,沈介就当着沈去疾的面直挺挺地栽到地上,睡着了。

      ///

      小暑日,河州沈家大少爷沈去疾迎娶魏家独女魏长安。

      沈去疾此人是出了名儿的记性好,虽不至于过目不忘,但只要是她留意过的事情,无论大小她都能给说出个二三四五来,可是现在,她坐在摆满果子的圆桌前,眼睛里满目猩红,脑子里一片空白。

      许是沈去疾在圆桌前呆坐的太久,紧张地反倒平静下来了的新娘子,几番斟酌,终于开了口。

      她问:“不早了,你不睡吗?”

      沈去疾的思绪终于被魏长安的话拉了回来,她眨着一双眸子,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又端起已经凉透的醒酒茶轻轻抿了一口,“那、那个,长……长安?”

      “嗯?”魏长安端坐在喜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沈去疾,等待着他继续说话。

      沈去疾收回握着茶杯的手,眼神有些闪躲,吞吞吐吐的:“我有、我有事要,要与你说。”

      大概是这个模样的沈去疾太过可爱,魏长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嗯,你说吧,我听着呢。”

      “那个,其实,我、我不……”
      “大少爷!大少爷!!”沈盼从外面打断沈去疾的话,他大力拍打着房门,声带哭腔:“大少爷,您快过去吧,老祖宗不行了……”

      还是来晚一步。

      沈去疾和魏长安赶到时,老祖宗真正的嫡长重孙沈从,正嚎啕着蹲在床前,给已经被换好寿衣的老祖宗穿寿鞋。

      往日总是冷清的屋子如今里外站满了人,魏长安被沈去疾拉着一路跑来,步子还没停稳,她就被人从后面猛地向旁边推了一把。

      幸好沈去疾还拉着魏长安的手腕没松开,魏长安被人大力地推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被沈去疾及时扶住。

      沈去疾本是好脾气,不知为何,魏长安被人无礼一推,沈去疾心口莫名窜起一股子邪火,她正要开口呵斥推魏长安的人,一片惊天动地的哭喊声顿时响彻整间屋子。

      “我的……老娘啊!”沈西壬的大哥沈东壬哭喊着进来,是他一把推开的魏长安,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老母亲的遗体前,一下子竟然悲伤到哭不出声来。

      “我苦命的祖母啊!您怎么啥都不说就走了啊……”
      “我的亲祖母呦!您走了我们怎么办呦祖母,这一摊子家业要怎么分呦……”

      随沈东壬赶来的他的子孙们,也都毫不客气地推开了沈西壬家的人,错落着跪到地上,一个个哭喊的撕心裂肺,好不伤心。

      被挤到人群外的沈去疾死死地蹙着眉头,明明眼圈儿已经红成了喜服的颜色,她却紧泯着嘴一声不吭。

      沈去疾垂在身侧的右手忽然被两方温暖轻轻握住,是魏长安,此刻她正微微仰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沈去疾。

      沈去疾侧过头来回看魏长安一眼,而后不轻不重地将手从魏长安手里抽了出来。

      随着一声软软绵绵的“哥哥”,沈去疾的腿被三岁的沈锦添紧紧地搂住。

      “……小锦添,”沈去疾吸吸发酸的鼻子,弯腰将妹妹抱到了怀里,声音温柔清浅:“谁把你带来这里的?”

      小锦添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跪在地上哭,她害怕极了,她找不到娘亲,只好一个劲儿地往哥哥怀里钻,同样的声带哭腔:“我找不到娘亲了,哥哥,怕怕……”

      “锦添乖,不怕,不怕啊,去疾哥哥在这里呢,不怕不怕……”沈去疾一手抱着妹妹,一手安抚地拍着小锦添的后背。

      任沈东壬一家哭天喊地哭爹喊娘,沈去疾抱着妹妹,带着新婚妻,转身朝外面走去,气场再温柔不过。

      沈去疾抱着妹妹渐行渐远,她的身后,老祖宗生前居住的院子,在夏日的夜色里,被一片红色灯光和雪白丧饰交替着淹没。

  • 作者有话要说:  首次尝试,作者君继续佛系宣传233333
    解释一下人物关系:
    沈叔胜不是沈去疾的亲生父亲,是名义上的继父,沈去病、沈介,以及三岁的沈锦添,都是沈叔胜的孩子,所以严格上来说,沈去疾和这两个弟弟以及一个妹妹,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
    沈去病是沈叔胜和张姨娘的孩子,
    沈介是沈叔胜和秦姨娘的孩子,
    沈锦添的亲生母亲,是沈练房里的一个丫鬟,生沈锦添时难产而亡,沈练就把沈锦添留在自己身边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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