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其右》鸦六

2、山贼窝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晚间提着灯火忽闪的灯笼敲锣巡夜报，布靴踏在厚青石路上发出嘎吱声响。夜深街道上本就灯火稀少，加之邪魔一事令各户百姓恐慌万分，那更夫也难免提心吊胆行于路上。

　　孤月独悬，无星无云。
　　一个黑影“哗”地一声越过客栈顶间正脊，紧接着身手敏捷破窗而入——

　　此人正是身着夜行服的司徒瑾。
　　他一把将蒙面黑布摘下，脸上眉头深锁被皎洁月光映得一清二楚，再是轻声掩上纸窗，凝神细听再三确认了此趟回程并未遭人跟踪。司徒瑾将手伸入夜行服领内取出图纸，借着皎洁明月，凝神细看，此乃秦仲离开如意楼前交予于他手中的山贼盘踞地势图。
　　除此之外，秦仲还格外嘱托他不可深夜进山，此因据线人得知这伙山贼驯养了大批猎狼，匹匹悍戾残暴，尤其是重点入山口，夜间皆派有山贼领着猎狼紧密巡逻。

　　只一人硬闯，实在不可取，得寻个合宜时机才更为妥当。

　　司徒瑾并非不听劝告、一意孤行之人，他只是对伏昍而今几日毫无消息的处境百思不得其解，不得不趁着月黑风高之时探探路子。
　　伏昍可不是一般人，身为门宗玄三榜，曾被当今圣上赐名号鬼马，正是因他足智多谋、鬼点子过人，再者江湖上能敌得过司徒瑾的人本就屈指可数，伏昍的武功又在他之上，被困在区区一个山贼窝里实在毫无理由。

　　通往山顶的路线不过两条，山口皆有挨夜山贼和多匹猎狼重兵看守。
　　司徒瑾本想着将数名野匪山贼打晕不成难事，只是不曾预料这些猎狼嗅觉过人，当时还未等他靠近，把守的几匹猎狼一嗅到生人异味便齐声嚎叫起来，甚至引起远处沿路巡逻的山贼及猎犬也赶赴而来。

　　出师不利，他对着烦嚣闹声只觉头大得很，干脆原路返还。

　　伤是未伤，只不过白跑了一趟还惊动了风声。
　　他思来想去，觉着怕是也只能如秦老所言那般，趁着明日卯时山贼换班之际兴许能够乘隙而入。

　　入眠后的司徒瑾睡得浅，隐隐约约听到了一曲陌生歌谣，只是萧声渐远，他又再次沉沉睡去。
　　他一向心神稳定、寝息安好，在此之前，唯独偶时梦起被孟嶂抱回门宗玄前亲眼所见那场大火，才会睡不安稳。每每从噩梦惊醒片刻，他察觉到帛枕被泪浸湿，却实在不愿忆起与之相关的任何事情。

　　.

　　距卯时不过一刻，司徒瑾依时醒来，趁天还未亮他便动身出发。
　　正如秦仲所料，山贼接替交班的间隔正是匪徒畜兽一日之内身心最为疲惫的时刻。

　　等候多时，司徒瑾终是候来一名避开他人偷闲撒尿的山贼，在将其打晕后再把人绑住手脚、封口藏好，他赶紧换上那人的麻布衣裳混入夜班山贼队伍中。

　　猎狼力不能支，纷纷躺在泥土地上休憩，数位山贼睡眼惺忪，撑着身子几乎睁不开双眼。
　　待到假扮同伙的司徒瑾回来时，只一人像是领班山贼模样的埋怨了声：“——你怎么这般久！可让老子好等，大家伙收拾收拾回寨睡觉！”
　　而司徒瑾则不动声色，哈腰赔礼。

　　不出片刻，另一队人从山上下来。
　　司徒瑾跟着这伙人沿路归寨，并伪装出一副也是立盹行眠的模样，途中低垂着脑袋并未出任何岔子，顺利混进山贼窝。他据脑海中山寨地形图推测，这是绕过了议事及重兵把守区，直返后区寻常山贼的寝室，与此同时，猎狼已被人领入训狼基地，估计需要换上一批精神饱满的新野畜继而守山。

　　司徒瑾边走边想，即便伏昍没暴露行踪，如此看来，在这近几百号人的山贼窝里寻他想必也不太容易。
　　如是想着，正当一行人接近寝居大门十尺路外，司徒瑾急中生智捂住肚腩，似是难以挪动步子的模样。

　　同行里有人注意到他，转过头来不耐烦道：“怎的又是你？”
　　“许是昨夜吃坏了肚子。”司徒瑾始终低着头，费足力气装出一副扭捏模样，还不忘压低声调。
　　又有一人道：“新来的就是屁事不少，要去快去。”

　　司徒瑾用余光瞥见那行人也无心顾及自己，纷纷进屋，他随即踱步向稍有距离的茅屋行去。

　　.

　　“有没有人呐！可否给我再送几片树叶来！”
　　司徒瑾隔空用内力震落几片巴掌般大小的树叶，给那人从竹门底间空隙递去。稍一接近，他便闻到一股难忍臭味，只得捏起鼻子对如厕的人喊话：“兄台，这些可够不够。”
　　“够了够了！多谢这位弟兄！”

　　不出片刻，茅厕内的人再次扯着嗓门，讨好意味十足道：“马上就出来哈。”
　　“不必心急，”司徒瑾思来想去，开始套那人话，“……近来这几日可真累的够呛。”

　　那人应和道：“诶唷可不是呢！也不知两位当家的有何打算，非要好生伺候那位押在暗室的小兔崽子，还命咱们严加提防外人闯入，谁又不是一头雾水？我在这山头待了近两年可是头一回见着此等事情。”

　　司徒瑾心想，看来这群山贼果然是有大动作正在筹备，只是从这小喽啰口中恐怕也套不出个所以然，他只得换个法子试一试。

　　“实话跟大哥说，我这初来乍到的，睡不饱还吃不惯……”
　　还未等司徒瑾说完，那人自顾自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上月新征进来的，可不得饿着你，不打紧，日后报上我张四的名字便没人敢饿着你！”
　　“那小弟得多谢张大哥，”看不出这厮还是个非同一般的小喽啰，司徒瑾道，“小弟听闻前些日还招了新伙夫，只是这伙食也没见着有何变化。”

　　正值此时，张四已完毕了事，声势浩大地推开木门，出了茅厕：“这事与咱们无关，新来的伙夫可是给关在暗室那位招的，少言多做，这儿该你了。”

　　一提及‘伙夫’二字，张四显然点到为止，不欲多言。
　　司徒瑾见张四步伐乱急，颠三倒四往自己的来处去，直到望见他出了拐角，脚步声远去，这才翻出地形图确认灶屋位置，打算先探个究竟再论。

　　这会儿天才微亮，把守操练的山贼人数渐多，司徒瑾还算通行顺畅，无人拦路。刚这般想着，不料途径一把守口竟有人叫住了他：“你！等等！”
　　司徒瑾顿然止步，面色不改。
　　只听那人又道：“你是哪位当家的人，又是要上哪儿去？”

　　司徒瑾只得急中生智胡言乱语一通：“小弟归二当家管，只是守了一夜的入山口，饿了想替一同值夜班的弟兄们去伙房取些吃的。”

　　另一把守的山贼劝那叫住司徒瑾的人道：“你又何必如此紧张，不过是个去觅食的。”
　　“你懂什么，昨夜有人闯入寨内这么快就给忘了？”那人也不再胡搅蛮缠，对司徒瑾不耐烦道，“行罢，你快去。”

　　司徒瑾得令谢过那二位爷，径直朝灶屋方向走去。

　　“还不快点，饿着暗室里的那位可怎么办？”
　　伙房大门半敞开着，司徒瑾老远便看到竹桌旁有二人正拾着碗筷，且几道荤素皆备的好菜已被收拾进篮完毕。他不免加快脚步入内，又瞥到一旁好几摞子窝窝头，以及灶台前有一人正蹲着身子烧火做饭。
　　并没有伏昍的身影。

　　屋内之人见司徒瑾不请自来，难免催促道：“急什么急？后区的咸菜窝窝头马上便有人送到。”

　　司徒瑾不出声，那两名伙夫刚收拾好碗筷纳闷正要抬头，同时被司徒瑾一人一手打晕。紧接着，他一个侧手飞跃想要用手背将烧火那人也一同拍晕。

　　谁知那人蹲着身子，却在司徒瑾的手背距他脖子半分位置，用右手两指钳制住司徒瑾偷袭的手掌。
　　司徒瑾下意识甩开，心里一惊，这是何人？！
　　随即，他身子蹬地一转，那动作势如闪电，且仅用了三分内力再次朝那人身背一掌袭去，去势汹汹。然眼前那人非但毫不躲闪，反是运好内力与司徒瑾对抗，屋内万物随即震动颠簸，两者僵持不下、进退不得。

　　司徒瑾双目笃定，正要运足内力将他打晕，那始终以背部示人的山贼却开了口。

　　“司徒不该从一开始就手下留情。”

　　两人默契般一齐收手，司徒瑾对于这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面现惊讶，顿然瞪目结舌，虽心中得出定论知对方并非敌人，却仍开口叹道：“二哥？！”

　　“是我。”那人随即站直回身，只见这人身长八尺，容貌俊朗，目光深廖如星，冷峻的脸上毫无波动，正是门宗玄次榜——

　　万里追踪单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