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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两世心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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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地道应当还在。
寻了半刻钟,他虽然心头有些焦虑,但手上绝不轻慢,小心翼翼地拨弄花草。
要不怎么说皇天不负有心人呢,这条几百年前的通道,竟然被他找到了。
循着微弱的通风口走出,光源渐渐近了。
微弱的人声也随之近了。
有人在说话。
“竟还没找到人?”
这声音很温淳很好听,有些熟悉,但是他一时之间没有想到是谁,果然时隔多年,这颗脑袋瓜不好使了,抬起手揉揉太阳穴。
另一道声音稍稍尖细,讥讽那第一人道:“这事能怪我?说好的合力诛杀呢,现在好了,别说人影,连鬼影都找不到一个,存心要人界那帮糟老头子看笑话?”
这声音也很熟悉,但同样想不起来,原来还真的需要去看看医了。
脑仁儿疼。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一定在找孟阆。
孟阆去了哪?
第一个人没有回应,但他沉默的喘息在这幽暗的地道里被听得特别清晰,他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另一个声音却像是有些窝火,“你是不是又认为我在乎虚名?”
第一人似乎是笑了,回答依旧不卑不亢,但云时倾无端端从中听出了一丝疲惫。
“没有。”
“没有?”另一道声音却不依不饶,冷笑道:“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没头没脑的一句,云时倾听得莫名其妙。他继续凝神细听。
第一道声音的主人可谓非常耐心,在后者讥讽的语调中,他慢慢踱步,云时倾本以为在这样没头没脑的讥讽下,他会表现出一定的不耐心,哪知道他竟然慢吞吞分析起了局势。
“帝君的用意并非是要我等就地格杀,前几日下界的消息才传到神界时,连他也未必能判断真假,毕竟若是要细细算来,那人已经消失了许多年。那人从来做事小心,以前共事时不会让我们抓住把柄,何况现在?若不是行事露出了端倪,恐怕还能瞒住更久。”
他说的“那人”,应当便是孟阆。
云时倾并不惊讶于他对于孟阆性格的了解,只是……他在提到那个人时的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阴鸷。
阴鸷?
这个词蹦出脑海时,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无论是谁来听,都不会将“阴鸷”与这样动听的声线联系在一起,最可能的便是自己听岔了。但他吐出“格杀”两字时,却分明是带了杀气,连转音都是凌厉的。
但无论如何,他想不起这两人到底是谁,也许百年间没有转脑子,是真的有些不好用了。
然而下一句话,又让他的心纠起来。
“你这副正人君子相,要演到多久?要是你当年对那个人表现出哪怕一点的敌意,早些将他收拾了,说不定你就能……”云时倾听不清后面的话。
因为声音戛然而止。
云时倾一惊,小心翼翼将耳朵附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上,听到的便是穿着粗气的声音和指甲紧紧扣刮着墙壁的细碎声响。
刚才那声音的主人被卡住了脖子?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那道温和的声音里突然带了难以拔除的尖刺,令人很想象说这话的是同一人。
接下来便是挣扎的声音,传遍了空旷的地道,让人越听越心惊,然而另一人却还不知死活地接着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你……”后面的话又听不见了。
前者松开手,后者捂着唇咳嗽了好几声。云时倾可谓是一头雾水。
两人兴许是互相对峙了数息,这才陆续离开。
他们是去找孟阆的,这毋庸置疑。
云时倾不确定自己能否跟上他们,毕竟他的神识还未恢复,硬要拖着残破的凡人之躯,去追赶两个神,追不上倒是其次,最怕的就是被发现之后给孟阆带来麻烦。
还有个问题,如果他们不止两人又当如何?
禁地很大。
虽说只是揽苍学院众多分地之一,但这里面关押了不下数十种魔物,无数奇珍异草,他们的居所无不是庞大的沼泽群与遮天蔽日的茂密树林,也有云时倾上次遇到的藤蔓类毒物,因而其实很危险,也容易迷路。
再加上长老们的数道结界,若是一般人想要在这里面找人恐怕难如登天。
值得庆幸的是,他不用与他们一样无头苍蝇般乱找。
胸口的玉滇石是他的依凭之一。这玉石从前生长在魔族,对魔族中人的气息能定位得非常准确,何况孟阆不是普通的魔族,他是第一魔将。
他没有一刻如今日一般感激这断了自己筋脉的玉石。如果能救他的小狼,那么这筋脉尽断的痛苦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宝藏。
他从很久以前就那样想了,从第一次看到他血淋淋躺在笼中,却睁着明亮的眼睛不肯屈服时,就开始这样想了。
人生来就不愿意屈服,神更是如此,这对于曾经的他来说也是一样。
即使是父神唯一的儿子,神界唯一的少主,从出生起就受尽万千宠爱,但他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从小就怕黑。
一切都源自于幼年掉落在天井中的经历,天井中幽深晦暗,不见天光,他那时掉入井底后求救无门,抱膝在井底枯坐了三天。他第一次觉得时间如此的漫长,没有边际的黑夜似乎要将幼小的他整个儿吞没。
三天,足足等了三天。被救出后他一言不发,吓得乳母差点晕厥。
他在黑暗中是非常没有安全感的,但他不愿意屈服,后来为了克服这样的恐惧,他在域灵界内求助过很多次,也做过很多心理治疗,都没能成功。
事实证明,有些东西不是肯去办就能办成的。
这怕黑的毛病跟了他许多年,直到这一世,还纠缠不休。
初见孟阆之时,他也知道他眼睛里有化不开的执念,那是被灭族者对敌人的仇恨、对生的渴望。他救他不是出于心善或是什么无谓的优越感,他也知道救了他后,必定有一日遭到反噬。
他的父神毕竟灭了他的满门。
他不是可怜异狼族只剩这一个后裔,他只是不想让他眼睛里的希望破灭,他知道能给他这最后一次机会的,只有自己。
尽管他可能并不想要。
云时倾抬起手腕看了看自己的手臂,那里并没有几百年前小狼咬下的伤痕。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但如今不是感慨的时候,最紧迫的一点是,天黑了。
乌云卷积的天幕下,云时倾发足狂奔着,似乎想要将所有深黑的魔咒摆脱殆尽,记得从前还在神界时,掌管主殿的那几个总是要将他这糗事拿出来笑一笑,过过嘴瘾。在他们面前时,他也总是轻描淡写。
然而回殿后,他的寝殿中,烛灯总是通宵长明。
小狼知道后,总是化形窝在他床边,每每待到睡着后才离开。
他对他说你不用如此,但他依旧如故,甚至下一次还带了垫子给自己垫着窝在床边,一副要睡霸王床的架势。
然而没有烛光,没有长明灯,也没有孟阆。
偌大的禁地内,除了黑暗和恐惧,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他突然记起苍英在他面前问过的话:你能救他?
也许熟悉自己所有习惯的苍英知道自己不能进来,原因就在此处,所以才一遍又一遍提醒,一遍又一遍阻止。
他速度极快,青草叶的幽香飘在鼻端,他想要像当年落入井中一般,抱着膝盖静静等待长夜过去,天色微明,但他不能。
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安慰自己,会过去的,马上就好,再坚持坚持。
哪怕是为了他那身陷囹圄的小狼。
远处天色乍明,砰砰两声。
抬起头,就见炫目的三色灵火冲天而起,搅得四周气流旋转不停。
这竟像是开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