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87、第 87 章

　　文琴心爬了起来，用毛巾蘸了冷水，擦了擦额头，换了衣服，一边梳妆，一边想着一会儿去问问柳墨意吧，文琴心始终觉得柳墨意会知道什么，若是真还有前世记忆，那人的记忆力，会不会还留着些只言片语的踪迹？如此一想，才想起今日要为柳墨意送行，她猛地一激灵，珠钗也顾不上插了，慌忙整好衣服出门。
　　希沐风已经将柳墨意送到门口，见她终于来了，一张脸拉得老长，哼了一声，抱怨道：“师姐也真是的，常日都起得比谁都早，偏偏就今儿睡不醒。”
　　柳墨意心中，其实也有略略疑惑，不知琴心怎么回事儿，可却不想点希沐风的火，只是温柔一笑，道：“不是正遂了咱们的意？咱们多说说话可不好？”
　　希沐风面色虽然不悦，却也勉为其难，道：“师兄，一路保重，可要时时牵挂京城。”
　　柳墨意点头，道：“这个必然，这些日子，你也多听你师姐的。”
　　希沐风不满道：“听她的作甚。”
　　柳墨意苦笑着安抚道：“听她的，你不就省心了么，凡事不用想太多，只苦她一个不就好了。”
　　希沐风听他这么说，不禁被逗笑了，道：“师姐可知道你这么算计她？”
　　柳墨意像是想到了什么，略略苦笑，道：“她现在不知道，以后，怕是知道。”
　　希沐风没想这一句玩笑话柳墨意竟然当了真，不禁愣了愣。
　　柳墨意回过神来，与他叮嘱道：“此去也不知多久，你可要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再像这样红了眼睛，我可要心疼呢。”
　　希沐风道：“知道啦，师兄怎么也有一天如此聒噪。”
　　柳墨意一笑，不再多话。
　　柳墨意正要上马，希沐风从怀中拿出一个薄薄的小盒子，递给柳墨意道：“这是护身符，师兄可要收好了。”
　　柳墨意接过那带着体温的盒子，问他：“是什么？”
　　希沐风用眼睛挑了挑盒子，笑道：“打开看看呗。”
　　柳墨意低头笑道：“护身符还能看？不会不灵验了？”
　　希沐风拧着眉头要凶道：“看了自然也灵验，你会不会说话。”
　　柳墨意自然不会同他争辩，他温柔笑笑，小心翼翼的开打盒子，里面出乎意料，是一片压平的干树叶，树叶上面用工笔绘了一尊佛，那线条颜色，细密精致，颜色均匀庄重。
　　想来，这就是昨夜，希沐风一夜未睡的结果。
　　柳墨意眯起眼，悄悄思索，他该是怎么样眯着一双眼，在这笑笑一方叶上笔走龙蛇呢？是不是如同当日绘惊鸿图时候一般，鼻尖都要贴在地上的专注。
　　柳墨意小心的拿起那片树叶，端详了起来忽然想到，问他：“这是那天……”
　　希沐风点点头，他竟然连这都能认出来，笑道：“就是那片。”
　　空山禅院，秋雨霏霏，菩提树下，落叶飞扬。
　　情景不动人，只为人心。
　　这就是希沐风熬了一夜的作品，柳墨意心中，有些情感，忽然决堤了。他将那叶子放回盒子里，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对希沐风道了句：“多谢。”
　　希沐风点点头，看着他将盒子收回怀里，道：“师兄，保重。”
　　柳墨意弯了弯眉眼，也笑道：“保重。”
　　转身牵了马，打算翻身上马。
　　这时候，文琴心才跌跌撞撞的来了，见了柳墨意的高头大马，才终于松了口气，道：“还好，叫我赶上了。”
　　柳墨意正是心情好的时候，毫无怪罪，笑道：“可不等着师姐呢。”
　　希沐风不满意道：“常日都不晚，怎么就今儿晚了。”
　　文琴心赔笑道：“是我错了，师弟责罚就是。”
　　希沐风满脸不高兴，不再理她。
　　柳墨意摆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给她，文琴心耸耸肩，知道自己这得罪了他，可也不是两句不是就能劝好的。
　　文琴心想着这关头，也来不及问柳墨意什么，也只好叮嘱他道：“路途险阻，师兄小心。”
　　柳墨意道：“沐风已经叮嘱过一遍了，师妹还要在叮嘱一遍么？”
　　文琴心苦笑道：“啰嗦两遍也没什么不好，免得你都当了耳旁风。”
　　柳墨意点点头：“知道了，师弟师妹的叮嘱，在下一定牢记。”
　　文琴心点点头，察觉到一旁的希沐风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柳墨意道：“琴心，沐风就交给你照顾了。”
　　文琴心欲言又止，想问却也来不及多问，到底点了点头，道：“师兄放心。”
　　柳墨意道：“琴心，谢谢你。”
　　又是这句谢谢，他忽然与梦中那个柳墨意合二为一，文琴心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事到临头，却也都问不出来了。她客套的笑笑，道：“有什么好谢谢的。”
　　战马忽然想是等不及了，长嘶了一声，用头顶了顶柳墨意。
　　柳墨意顺手揽了马头，摸了摸，对文琴心摇了摇头，翻身上马，道：“各自珍重，走了。”
　　希沐风与文琴心同道：“一路顺风，保重。”
　　柳墨意催马，那身影隐没在朝阳里，踏着京城渐渐升起的喧闹，绝尘而去。
　　路只有那么长，没有十里相送，看不见百转千回，只好分道扬镳。
　　光阴就那么短，俯仰就是一春秋，来不及伤春悲秋，就滔滔不回头。
　　分别的时候，总会留下些伤感来，哪怕记忆力那些面目可憎都可以变得亲切起来，在茫茫未知的前路上，作为一个哭过笑过的怀想，更何况他们本就亲厚，相依为命的酸甜点滴，都涌上心头。
　　人人都会粉饰太平，可在那看似平静的心境下，那些深深浅浅的波澜涟漪，却也都忍不住记在心底。
　　希沐风与文琴心，都知道摆出一个充满期待的笑容，可等柳墨意回过头去，才显露出那点点的愁肠，他踏向朝阳中去，消失在愈来愈刺眼的光芒里，镌刻在希沐风的记忆里。
　　有多少人在这一片喧嚣中，想躲一片繁华，就以为京城风雨不动，能安稳如山，可总要有人，背离这繁华，走向风萧萧的一片易水寒之中去。
　　若是没有这些人，恐怕，也就没有这一片短暂安逸的繁华。
　　天地间，可有真的一片桃花源？看着柳墨意消失的背影，希沐风觉得，倒不如说此心安处是吾乡，归宿，其实只是一种陈静的力量。
　　文琴心这一肚子来不及问的疑惑，连同昨夜过分古怪的梦境，还来不及笑话，就又被柳墨意今晨扔下这一句沉沉的谢谢，她喘息一口，忽然才发现柳墨意这一走，自己身上的担子就沉了许多，谁也不是天生就什么都能做，只可惜，她没得选择。
　　唯有那年秋风，轻拂如旧，不知闲愁都几许。

　　柳墨意到了兵营，点齐人马，拉着一串浩浩荡荡队伍出城时候，已经斜了日光，宏正帝为表嘉奖，让周倚晴替自己出门相送。
　　可怜周倚晴挺着肚子，还要穿着厚重的朝服，站在城门上，虽面色惨白，却在胭脂的掩饰下，丝毫没有丢了皇家气派。
　　柳墨意身后的队伍，拉的很长，他忍不住回头，远远的看那一座城池，繁华涌动，都关在那高高的围墙里，外面只有庄严肃穆，不见里面一点儿端倪，那地方，有他牵挂着的人。
　　那城的身影，无论如何高大威严，都抵不过弯弯旧道，唯有一点点缩小，在红尘之中，原来什么都不算。
　　茫茫无际的苍天与绵延万里的前路终究交汇在远方的某一处，大开大合之间，无声的昭示着天地无限。
　　柳墨意甚想纵马狂奔，让那风为自己雕琢上一双羽翼，只欲乘风归去，却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他开始试着放松下来，让那些过往的记忆变得模糊，脑海里回荡起那些稚嫩的声音，遥远的恍若来自天际般的回想，奶声奶气的念着什么“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亦或是什么，“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净胡沙。”想起那些时候，少年装不下事的心里那些莫名涌起的心潮澎湃，那是些实在久违了的，心潮澎湃。
　　曾经有一天，他们都一样向往着，憧憬着，想自己也有一天，成为顶天立地的一铁血男儿，在凛冽的天地间，成就一回，提携玉龙为君死，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淡薄的不惭世上英。
　　柳墨意重重的吐了一口气，将长久萦绕于胸中的晦涩都吐了出去，短暂的把那些不敢忘不能忘的情节都浅浅抹去，莫惜金缕衣，惜取少年时。踏遍青山人未老，未尝不是人生幸事。
　　那向着未知远方的，或许那些夹杂过踌躇，夹杂过不安，夹杂过无所适从，不知前路茫茫的心思都短暂的消散了，战马长嘶一声，裹挟着并不凛冽的秋风，自由自在的，勾起那些久违的希冀，那颗勇闯天下无所畏惧的少年心，让他想起，这一天他等了太久，原来他的热血，也还没有冷。
　　这一切，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