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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第 71 章 ...

  •   这时候的周倚晴,觉得有些倦了,叫人点上一炉上好的安神香,换了衣服,倚在雕花软榻上小寐,整个房间中飘洒着清清淡淡的烟雾,仿佛不过是一场海棠春睡的悠闲午后。
      有一阵东风来了,在她的面上轻柔的拂过,带着某种温存,流连片刻,终究又不得不飘然离去。没想原来周倚晴睡的极轻,这一阵微风让她觉得有些凉,想喊了小丫头把窗子关上,一时没见人,便翻身起来,忽然觉得那东风,恍若恋人温柔的手,那样轻柔,那样小心翼翼,带着细细缠绕的情愫。
      她忽然有些奇怪,分明是西风独自凉的时节,如何偏有这一阵东风?可偏偏就是这样一阵东风,让周倚晴想起,那让自己又爱又恨的东风,或许,自己真是个幸运的人。
      那年也是这样一场东风吧。
      记忆一缕一缕,如同一旁飘着的香烟,缠绕在十四岁的年华,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女身上,她去桃花寺里赏春,遇见一个一身洁白僧袍的和尚,一见知君即断肠。
      那是被玄弘法师挑中翻译经书的聪辩法师,他生了一副云淡风轻的眉目,有一双永远带着悲悯的眼,那天东风吹落了一片桃花,他衣袂纷飞,随着起舞的桃花瓣,片片落在周倚晴的心上。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高致疏阔,不食人间烟火,他仁慈、宽厚、谦让、聪慧,却又从不逾越,任堂前花开花落,他都始终在那里,宠辱不惊,每当想起这样一个人,就总会觉得莫名的安心。
      那人有一双灵巧的手,会用桃木雕成簪子插在她的发间,再点缀上几朵桃花,她微微一笑,人面桃花。
      少年时候的周倚晴,那时她还是周涵玥,那些过人的天赋,才华,还都未曾展露出来,她是少年不识愁的天之骄女,天真烂漫,却仍旧名动天下,只因为美貌,嗯,人人都说,公主是个美人胚子,她那个女中豪杰的皇祖母,也是因为周倚晴容貌性情都最肖她,才对她加倍的宠爱。
      可惜,周倚晴叹到,皇祖母,以己度人,我既然是与你一般的性情,你如何,就当我一辈子都会是那哭着等别人来救的女子呢?
      周倚晴摇摇头,这位曾经最疼爱她的长辈,而今也化作一抔黄土,就算偶然还会被人提起,也不过是几句惋惜,配上一声不置可否的轻叹。
      那年,有个不长眼的小贼,潜入了永泉寺,那贼显然没什么文化,有眼不识金镶玉,经卷古籍这些无价之宝都没放在眼里,偏偏偷了自己送给聪辩法师的金缕枕,更不开眼的是,竟然拿道集市上卖,被人认出是皇家御用之物,捉到官府去,当天便招了。那小贼见不能活,许是吓破了胆,当夜就自杀了。
      可惜,这简单的一场盗窃案,却牵连出另一桩事件,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一时间街头巷陌,都在传着风流公主的蜚短流长。她与聪辩法师的事情败露了。
      满朝文武,倒是忽然放下那永远吵不完的架,难得统一了一回,指责妖僧祸国,公主失德。唯有一个叫何为欢的无名小卒帮她开口求过两句情,却没坚持上两句,就飞快的倒了戈,从此朝堂上下众口一词,倒是比教坊那些还唱得齐整些。
      她那时候,还会紧张,还会不知所措。此事涉及皇家颜面,她手握实权的皇祖母震怒,当天便收押了聪辩法师,她自己慌了神儿,只好去苦苦哀求她的皇祖母,可惜她那个从来没对她发过火的皇祖母,这次却落了狠话,不肯帮这个常日里最疼爱的孙女,认她怎么哭,都不为所动。
      若是现在,周倚晴也懂得,当时的情境,皇祖母一介女流,百官对她垂帘听政本就颇有微词,有多少人等着落她的井下她的石,她皇祖母衣着华丽的站在那儿,却没有一天能真正安寝。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站在权利的夹缝中的皇祖母,能保住她,已经算是百官与皇室各退一步了,至于那聪辩和尚,就是有心也是无力了。
      可那年,她怎么肯懂?少年无识,还以为每个人对自己好,都是理所当然。而今才感叹,自己何德何能,配得上这一片春泥护花。
      只是,若是想来,她也愿意不后悔,不后悔当初单纯无知的年纪,这样无怨无悔的爱过一个人,或许自己之后的一生,都笼罩在阴谋与晦暗之中,但是至少,曾经有过这样一抹亮色,这或许是她一生犯过的无数错误之中,唯一不后悔的一个。
      周倚晴抬眼,那双曾经只有温柔甜蜜的眼睛里,而今却都是凌厉与坚毅,我周倚晴做错的事情,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但是你们做错的事情,也请一并还给我。
      后来,那聪辩法师买通了一个小沙弥,与被皇祖母软禁的自己递了一封信,她颤抖的打开那封信,想得到某些让自己坚定的东西,然而聪辩法师那透着温文尔雅的字迹,却用另一种嘲讽,划破了她薄如蝉翼的希冀。
      那永远悲悯的眼光,原来只是一道幻影,他安静了年华的美目裂开,变出一副吃人的嘴脸。
      那时候的自己,不怕天崩地裂、万夫所指,只怕爱人,反悔那些海誓山盟,不肯携着她的手,走到最后。
      那字字如刀,直说他当日知道自己是公主,便横加引诱,没想自己那么容易就落入陷阱,好不愚蠢,本想着依靠公主,获得皇太后支持,好获得更多的权势,没想事情败露,不过此时,他虽身陷囹圄,倒也无比痛快,只因为此事让天下最尊贵的太后按难堪,还让自己哭得死去活来,倒是也痛快了。
      这信,现在想来破绽甚多,可当年,那语气轻佻,带着得意的嘲讽,刺痛得周倚晴失去了判断力,原来,自己不过是聪辩法师一颗玩弄与鼓掌之间的棋子罢了。
      盛怒之下的周倚晴,展示出了一些皇家该有的狠绝霸道,用她最心爱的人做了祭品,向那条注定孤独的不归路迈出了第一步。
      她将所有与聪辩法师有关的物件包括那日日握在手心里的的桃木簪子一同填了炭火盆,然后盛装打扮,把几日来的泪痕憔悴统统洗去,明艳逼人,叫所有想看她笑话的人都说不出一个字来,在众目睽睽中出门向太后请罪。
      皇祖母见她迷途知返,自然欣慰,原谅了她不说,还将她最喜欢的九重凤凰的步摇插在她的发间算是为她压惊。
      皇太后手段雷厉,处置了聪辩法师,以高压手段平息了风波,这件事情,也就没什么人敢再提。
      弘玄法师为聪辩法师求情,请求在永泉寺保留了聪辩法师的尸骨,为他建了一座塔。
      周倚晴自己却觉得不够泄愤,派人砸了聪辩法师的塔,叫他死后,也不得安宁。
      风波过去,人们的茶余饭后又换上了新的谈资,仿佛一切如常,只有没人注意的地方,那个当年清透单纯的小公主,被丢在往事如烟之中。
      周倚晴不得不咬着牙懂得,世上永远存在无尽的明争暗斗,不是你蒙上眼睛堵上耳朵,就可以不身处其中,巍巍如泰山,若是想不见,只需要一叶障目罢了,自欺欺人的日子,却根本不可能风平浪静,
      可那些妄图逃避权力争斗的人啊,只能付出更加惨重的代价,毕竟珍贵的东西太少,禁不起失去。
      自己如是,权冷川如是,白雅歌如是,这么看来,那懂得先来投靠自己的文琴心,倒是聪明得多,又或许,她也付出过什么代价,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命运要我在自己手里,风雨来袭,好歹能搏上一搏,若是握在别人手里,可真等着大难临头,还指望谁能施舍你几分么?
      曾几何时,那愚不可及的恃才傲物。周倚晴叹了口气,若是生在高处,就只好先承受风雨。
      随着时间的推移,懵懂少女周倚晴开始学会培植势力,钻研权术,学会了煽风点火,借刀杀人,学会了一寸一寸消减敌人的势力,一点一点步步为营,而那颗火热的心却也渐渐冷却,学着冷眼打量。
      这时候周倚晴才开始觉得不对,当日的聪辩法师,既然骗了自己,为何还要处心积虑的让小沙弥来为自己传信,只是为了气一气自己么?若真想让自己难堪,不妨索性骗自己一辈子,等到她哭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再在轮回井畔嘲笑她一场,岂不是更痛快?
      可惜少年心性,只有那一丁点儿的情愁,看不见千山万海,还来不及思量,就已然匆匆而过了。
      直到那时候,周倚晴才回忆起那被自己撕碎的信,信纸的落款处,聪辩法师用墨汁细致的勾勒了几朵桃花,甚至在花瓣处,点了几点殷红,她仿佛能看见他细细画下那朵桃花时候,眼里缠绕的温柔,那花大约就是他深藏的爱意,那红大约就是他炙热的心头热血。他不能宣诸于口,只好将它们默默的绽放在那一张薄薄的信纸上,却不管那被只愤怒的仍在火盆的中的信笺,能不能承受这样的情谊。
      一个连诀别书都不忘了画上桃花来讨好自己的人,如何是真的不爱自己呢。
      周倚晴生在桃花开的时节,那深红浅红,为她平添了几分艳色,是以她总多爱桃花几分,那聪辩法师的一双巧手下,不知有多少百转千回的灼灼桃夭,绽放在他们相处的每一寸时光里,一件件桃木雕刻的首饰,精巧细腻,点缀在她的发间,颈间,而那点点滴滴的甜蜜回忆,都在一场最炽热的烈火中,化为灰烬沉寂。
      不,她忽然想起,还有一枚桃花吊坠,只因为自己的一笑,乱了聪辩法师的心神,他手一抖,刻上了一道伤疤,聪辩法师再刻了一个给她,她却忍不住偷偷藏起了这枚残次品,将它收在妆奁底层,她起身,寻了妆奁翻了来,抚摸着那道伤疤,仿佛那代表了不被承认的心迹,一道被人遗忘的痕迹。这竟是那所剩下的唯一一道念向。她忍不住握紧手,感受那桃花柔顺的线条,仿佛想从上面汲取一点点残存的温暖。
      若不是那年,聪辩和尚激怒自己的那封信,或许自己没有力气坚持到今天,聪辩和尚用无能为力的妥协,倾尽全力,以殉道一样的方式保护了自己,或许,这就是他,最深沉的爱意吧。
      高者寂寞,有时候站的久了,也会苛求一些温暖,那温暖不用太多,只有一点点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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