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64、第 64 章

　　柳墨意第二次见文檀雅，已经是很多年后了。
　　那时候，柳墨意已经在江湖闯荡了几年，为人仗义，武功出奇，博闻强识，颇有些名声，得了个雅号叫狂隐剑客，然而与他齐名的侠客，正式凤仪君子，文檀雅。
　　每每想了这凤仪君子，柳墨意总会想，这人，分明比自己高明了许多，却怎么也才出名，想到这里，柳墨意又会觉得虽是这点儿薄名，与他比自己也算其实难副。
　　柳墨意想过许多次再见文檀雅的样子，却从没想过，会在那样仓皇之中。
　　那已经是十年后，柳墨意从少不知事的少年变成了血气方刚的青年，而文檀雅却还是当年模样，柳墨意只觉得那人仿佛是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人物，安安静静的，送走身旁每一个流逝的过客。那天文檀雅正高高的坐在一棵树上，吹着口哨，对自己挤眉弄眼，一如往昔。
　　柳墨意正骑马奔驰，忽而马就倒在了地上，他急忙跳起，才算没与马一同摔了地上。
　　这可恨的绊马索。
　　他抬头，就见吊儿郎当却仍不失风流潇洒的文檀雅，心中一凛，全然没有见到故人的欣喜，他知道有人要堵截于他，却没想过，这人是文檀雅。
　　心念几转，柳墨意想，若是他顾念往昔情分还好，否则，真要动手，嗯……柳墨意自负这几年功夫也是一日千里，不过是没遇上文檀雅，真要遇上了呢？他心中不禁打鼓，或许也能打个平手？
　　饶是如此，也是要耽误一番功夫，后面不定还有追兵，真应了也还是糟糕得很。他咬咬牙，用尽量轻松的语气打招呼道：“文兄，别来无恙。”
　　文檀雅看看他，眉眼都是笑意，哼道：“没大美小的。”他倒也不是真计较：“柳兄弟，这么多年没见，我都要认不出了。”
　　文檀雅笑起来的样子，只叫人赏心悦目，情感真挚，仿佛真是故人重逢，可惜，是一副装模作样，柳墨意暗哂，自己怎么连这一点都不如他。
　　柳墨意此次，乃是帮朝廷传递秘报，他虽然并不在朝廷为官，却也算为了家国，走这一趟，况且，还有银子拿。许是那日喝了文檀雅几坛竹叶青的缘故，他可是爱上喝酒了。
　　柳墨意还在腹中思索对策，一时没顾上答话，只听文檀雅噗嗤一声笑了，看得柳墨意愈发窘迫，文檀雅却开门见山，半寒暄半说了自己的目的，道：“没想到再遇到柳兄，竟然是这般光景，柳兄，闲话也不多说了，只把你那密报交出来，我再请你喝酒就是了。”
　　他倒是一副交遇故知的好心情，眉眼平顺，仿佛是评价什么酒好喝时候一般随意。
　　柳墨意皱眉，试图动之以理，正色道：“文兄难道就不在乎家国社稷？”
　　文檀雅随意的一瞥眼，凤眼一斜，流光满目，笑道：“家国社稷，与我何干。”转而皱了眉头，教育道：“我说柳兄，你可真是随了你师傅的榆木脑袋，你我流离在朝堂之外，不过为了生计罢了，他给你多少钱，可能抵得我的酒钱？”
　　柳墨意心中焦灼，却不愿真与他动手，也只好咬着牙，祈祷自己就是心气不足也断不能失了胆识，好言道：“我欠文兄的酒债，他日定当奉还。”
　　文檀雅却不近人情，语气也莫名的轻狂了几分，虽仍是笑意，却已经看得出他口气中国的不容忤逆，他咄咄逼人道：“不过是当日几口酒，文某人还没这么小气，只是今日，密报还是留下吧。”
　　柳墨意咬牙，梗住心性绝不退让，勉强道：“若我不答应呢？”
　　文檀雅一挑眉，没想还真碰了个硬石头，他咋么了一下滋味，觉得颇为有趣，道：“那就动手了，好像……你是不是曾经说，下次见我要赢我？”
　　柳墨意眉头一沉，按了按腰间长剑，破釜沉舟道：“那就动手吧。”
　　文檀雅带着不可一世的傲居，冷哼了一声，轻笑道：“你赢不了我。”
　　他分明长了一张翩翩君子面庞，气质也干净清亮，可为何见了自己，总带着些飘忽不定的邪气，柳墨意看他，十分想在他好看的脸上打上一拳，他的声音已经是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些怒意，道：“那就请文兄赐教了。”
　　文檀雅随意一摆头，毫不在意跳了下来，翩若惊鸿，柳墨意才知道，风流潇洒这几个字，若是形容过他，别人怕是也就不配用了。
　　那人轻佻道：“甚好，上次你在我手下扛了那几招……
　　柳墨意打断他，正色道：“十五招。”
　　文檀雅忽然惊讶，这才算正眼看他一眼，他依旧笑了笑，虽仍旧保持这轻佻的语气，语气却仿佛不是方才的玩世不恭：“好，这次若是能扛到二十招，就算文某输了，密报你就拿去。”
　　柳墨意皱眉，对文檀雅说话，真不客气，可惜，自己竟然忽然觉得，他确实有这样的资本，输人不能输阵，可自己怎么一遇到文檀雅，就这么失了气势呢？
　　柳墨意来不及自我检讨，接下来长剑出鞘，折叶笼花，他才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兴奋，或许这一刻他幻想了太久，他一直把文檀雅当做假象敌，以文檀雅的境界激励自己刻苦练习，只想有一朝堂堂正正的胜过他，少年人好胜的心性，大约成了柳墨意心中一处执念。唯独没想到这次机遇，这样的猝不及防。
　　文檀雅这次与他相比，并没有当年的速度优势，甚至比自己还要慢上许多，似乎是故意慢给自己看的，柳墨意不明白他缘何与自己保持了一个不搏命的节奏？他难道有心让着自己，就不怕一不小心输了，这人，柳墨意暗暗摇头，也不知是自以为是的太厉害，还是真的艺高人胆大。
　　来不及思索更多，文檀雅一招落月飞霜刺向他的右肩，柳墨意转身反手就是一招拈风，看似随手一档，后势已成，柳墨意顺势学者文檀雅当初的样子，一招风声鹤唳，就要他好看。
　　文檀雅略略一惊，却没乱了架子，变化一招南风吐月，堪堪的避开剑锋，口中竟然还能不慌不忙的赞道：“柳兄弟不错啊，才见过一次吧，就把我这套路学了去，孺子可教。”这语气，倒像是师父在指导自己的得意弟子。
　　柳墨意却没答话，不是不想，而是此时过招，他自然全付精力，速度力道都施展了十成，方才这招更是用尽全力，哪还有余力说话。如此看来，他确是不如文檀雅的。
　　柳墨意见这一击不成，不敢松懈，又有后招，虽然拼尽全力，却没想到，他这次只扛了二十三招，更想不到，这次还是败在那招风声鹤唳之上。
　　文檀雅这招风声鹤唳，用在花吹雪之后，让人怎么也想不出，那样温婉的一招，如何会后有如此杀招，折叶剑方罢了，笼花手，柳墨意想，恐怕自己有空还应该多钻研钻研。
　　文檀雅剑锋，仍然停在离柳墨意咽喉半寸远的地方，柳墨意有些无奈，只觉得昨日种种又重现了，可惜今次，文檀雅恐怕不会像上次一样，邪气的笑笑，请他喝酒了。想到这儿，柳墨意才觉得心上空了一块儿一样，有些说不出的失望。
　　文檀雅微微笑道：“柳兄弟没见过这套路吧，其实这招花吹雪，衔上这招风声鹤唳，也是极好的。”
　　柳墨意摇摇头，终究是敌不过。
　　文檀雅却收了剑，又会了那副温文尔雅样子，一本正经道：“二十三招，超过了二十，好，文某就遵守契约，柳兄赢了。”
　　柳墨意猛地抬头，不肯置信的看着文檀雅，这单方面的君子协定，将军国大事都当了儿戏，这人，不是脑子不好使吧。
　　柳墨意试探道：“当真？”
　　文檀雅一笑，避重就轻的：“唔，你的马我是不能赔你了，不过我的马就在那边，你走出五十步左右就是了，可是借你用的，要好草好料喂着，他日记得还我。”
　　柳墨意还有些迟疑，小心翼翼道：“多谢文兄了。”
　　不过不管怎样，文檀雅若是放过自己，柳墨意悄悄松了口气，倒也是极好的，只是想不到自己这么多年苦练，到底碰在他手上，也算不上有什么长进。
　　文檀雅却已经装了一副不耐烦，催促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话多了。”
　　柳墨意听了他这语气，仿佛又回了当日谈笑天下，心气已松，就奚落他道：“文兄也真是小气，连一匹马儿，都不肯送我。”
　　文檀雅白了他一眼，无奈道：“我只该再小气点儿，让你把酒钱也一起赔我。”
　　柳墨意心里一暖，翻身上的马，却忽然有转了头，问道：“文兄，你要去哪儿？”
　　文檀雅半回眸，眯着眼一笑，道：“文某酒瘾犯了，得去找酒喝了。”
　　说罢文檀雅飞身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踪迹，这轻功，可比自己高明上不知多少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