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5、第 5 章

　　三人晓行夜宿，总算在九月初八，赶到了怀关，休息一晚，希沐风却有些兴奋的睡不着觉，怀关风云，有风雨不动安如山的美誉，北国彪悍，五百年来却无数次止步怀关，怀关山是夹岸高山，皆生寒树，怀关水是急湍似箭，猛浪若奔，江川千里，祭过无数英雄魂。
　　英雄埋骨地，光凭这一点，便叫人想去看看，那该是什么样子呢？
　　一清早，三人也收拾妥当，出了门去，文琴心的香囊，总算踩着点儿绣好了，不出意料的拿不太出手，却也不得不拿出来“面圣”了，希沐风与柳墨意对视一眼，给面子的没有笑出声来，文琴心懊恼的转身就走，才算厚着脸皮把这一段儿笑料儿揭了过去。
　　他们原本所在的南山书院，地僻安静，山下只行的数里便是徽州，看惯了白墙黛瓦，春来黄花遍野，安逸得与世无争。然而到了这怀关，就别是一番盛景了。
　　怀关是通关要道，贯穿南北若不从这儿经过，就要绕上十来天的路程，是以此地繁华富庶，兼得有名山大川，一年四季，都是文人最爱地方，若是赶上了佳节，别是一番盛景。
　　柳墨意三人问明了路，开始向怀关进发。
　　柳墨意在希沐风的要求下，特意从山下买了两坛菊花酿，背在身上，打算到了山顶时候,痛快儿的喝几杯。也就是柳墨意，换了别人，哪个就是有这心情，也没这力气，难得沐风高兴，柳墨意也就纵着他，文琴心怕被找了荷包的旧账，一时也不敢可刻薄于他，是以没人反对这徒然费力的举动。
　　柳墨意本就扛着清水干粮，又背上这两坛子酒，仍旧来去如风，这么看来，柳墨意自称武林高手，好像也不全是想得太多。
　　倒是这两坛酒，大约也不是希沐风真能喝上几口的毕竟……
　　柳墨意与文琴心是真海量，希沐风与他自己梦里最接近的一处，就是他真的是个一杯倒。
　　不过一杯倒又如何，只不过酒中狂气，我醉欲眠又何妨。
　　也不知柳墨意怎么引得路，一开始还有些人，这越走，就越荒凉，人也就越少，若不是希沐风对柳墨意的盲目信任，文琴心心里都打鼓了。
　　柳墨意似乎看了出来，虽然深山微凉，他额上却已然冒了汗珠，回头道：“我打探过，这里上山，能到望江亭，来都来了，望江亭你不能错过吧。”
　　文琴心略略有些气喘，问他：“望江亭是什么，有名儿么？我怎么没听过？”
　　柳墨意道：“文泉隐将军的望江亭，他的琴台就在那里，他每日在那抚琴，到得第六天，气死了燕惊寒，你没听过？”
　　文琴心确实听过这一段儿，只是，这望江亭若真是这样，该给人踏破了门槛儿才对，怎么现在……她问道：“师兄，你可别框我，望江亭这名头，也不至于这么荒废吧”
　　柳墨意想也不想，有模有样的道：“这路有些险，今人多不达，是以不咏，而埋没众人矣。”
　　文琴心默默翻了个白眼儿，感觉柳墨意多年用来敷衍自己和师弟的这一套陈词滥调又准备老调重弹了，不禁酸道：“所以柳大公子又是看过前人之述备矣了？”
　　柳墨意一本正经的点头：“就是读书时候见的”说完擦了擦额上的汗珠。
　　按照以往经验，文琴心决定不再驳他，主要是柳墨意其人，背书实在太厉害，随便一张嘴就说出一套一套的前人古人的轶事来，要么前人古人的记载上偶然寻得，要么是听人偶一提起，文琴心自忖看不完那么多书听不完那么多故事，更没他天赋记忆力，也就没得真假可考，反而显得自己无知，左右说不过他，倒是不如不说。
　　不过，以文琴心的自诩聪明，对付柳墨意，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文琴心熟悉他们私下的小动作，柳墨意说话不肯强调是自己读书时的“自己”，又慌忙转头擦汗，一般这种情况，就是假的居多，就算不全是假的，也多半是真话混着假话。
　　文琴心听过他真话假话太多了，倒是不疑心他会有什么别有用心，柳墨意多数只是说不清缘由，事情还是靠谱的，况且他七尺男儿，自有自己的想法，这人不过有点儿癫狂之气，知他心中无他便是了。
　　至于希沐风，他没那两人的功夫底子，已然有些气喘吁吁，根本倒不过气来插嘴二人。
　　不过还好，总共也就走了一个多时辰，风已然沁着几分潮湿阴凉，山路崎岖，看不见来路，也不知去处几何，是最难爬的地方，偏生天色也昏暗起来，太阳藏在厚厚的云层中，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柳墨意不免杞人忧天起来，若是这就阴了天，到得山顶不是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不是白来了，希沐风本来就不怎么愿意出来，这要是运气不好，他可不得更抱怨了。
　　希沐风靠着一棵树喘起气来，不肯再走，文琴心与柳墨意便也停下来等他。
　　柳墨意心底略略忐忑，道：“没多远就到了。”
　　希沐风只瞪他，似乎有些责怪路远难行，就是不知道是谁非要来的。
　　文琴心听柳墨意的话，没有似乎这类说辞，那就是笃定的意思，虽不知他未尝来过，如何笃定？倒是也不问，浑若不知，同沐风一起打趣柳墨意道：“就你知道没多远，走得我都岔气了。”
　　柳墨意背着两坛子酒在身上，却只不过两颊微红，额上落了几滴汗珠，比起这二人，可是齐整多了，先后被二人不满，不免有些讪讪，解释道：“道路年久失修，难走些，我也没料到。”
　　文琴心心中一动，柳墨意师兄，你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无奈的摇了摇头不语。
　　希沐风终于喘匀了气，道：“也不知山顶是什么样子。”
　　柳墨意忙赔笑道：“到了不就知道了。”
　　希沐风看了看天色，不会体察人心的一语道破：“这样子下去，会不会下雨呢？”
　　柳墨意牙疼的避重就轻：“谁知道呢……”
　　还好希沐风似乎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放在心上，为自己打气道：“我都走了这么久，可一定要上去啊啊啊。”
　　柳墨意与文琴心相视一挑眉，不敢言。
　　希沐风起来，伸手去拽柳墨意道：“拉我一把，爷要累死了。”
　　柳墨意苦笑的拉上他，像一头任劳任怨的驴子，既拉货，又拉人的起了程。
　　等真得到了山巅的时候，已然到了中午，柳墨意一定没找对道路，到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野径伏延，至于景色，天公不作美，雾气蒙蒙一片，是什么也看不到。
　　柳墨意心底有些不安，生怕他们把这一片雾蒙蒙的败兴而归责怪到自己头上，偷看希沐风的脸色，还好，希沐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高兴，力气回光返照了一般，在他看见雾气蒙蒙中，向那个半隐在山岚里的观景亭后，他兴奋的甩开自己，跑了过去。
　　柳墨意无可奈何的最去，在后面屁颠屁颠的提醒道：“小心……”
　　希沐风已然进了亭子之中，四处张望。
　　这里风有些大，吹散了一些雾气，却不足以看见对面的崖壁，只知道这一处山巅，可若是换了一种想法，倒像悬空天地之间的秘境。
　　希沐风四下张望，柳墨意方才与文琴心进了来。
　　文琴心累的直接坐下，也不管这朱漆斑驳的凉亭是不是干净，柳墨意跟在他身旁，把酒坛子放在亭中，方与他并肩。
　　沉吟半晌，希沐风忽然道：“这里真是好景色。”
　　柳墨意本是不安，听他如此说有些出乎意料，试探得问道：“怎么讲？”
　　希沐风不耐烦道：“你看天地寂寂，幽境浮尘，如何不好。”
　　柳墨意小心翼翼的道：“可终究没看见怀关山水纵横，岂不遗憾么？”
　　希沐风也不知怎么忽然开了窍一般，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世间皆讲究一个‘缘’字，每一时每一刻天地均不同，以此相对于我，便是专为我安排，匠心独运，与众不同，我还要谢谢来老天这安排呢。”他回过头来，道：“若是遗憾，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柳墨意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默默的点了个头。
　　希沐风又道：“况且巍巍如泰山，若想不见，只要一叶障目罢了，可我看不见，他们就不在了么？”
　　柳墨意下意识摇了摇头。
　　希沐风道：“既然在，我眼睛看不见，心却看得见，有什么不一样。”
　　柳墨意听他这一番话，不免笑自己白担心了一场，以小人之心，踱了沐风的君子之腹，觉得自己实在不如希沐风通透。
　　希沐风狡黠道：“其实吧，我废了这么大力气爬上来，若是不高兴，不久亏了。”
　　文琴心听希沐风教育柳墨意，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希沐风回头：“你又笑什么。”
　　文琴心笑着圆场道：“我笑着好地方，是不是该举酒相贺。”
　　希沐风表示同意：“总算说到点子上了。”
　　他二人话都说了，柳墨意就没得说了，只好任劳任怨的从包袱中拿出三只酒碗，开了一坛酒，给三人满上。
　　一时酒香四溢，希沐风得了便宜还要卖乖，兴致勃勃的端起一杯来，放在鼻子之前嗅了嗅，便兴致勃勃的回了身来，自吹自擂道：“我说带酒来，最合适不过。”
　　文琴心不置可否，笑而不语。
　　想了想，也该有祝酒词，柳墨意举杯道：“愿此行金榜题名。”
　　希沐风不怎么满意，拿眼瞪他，文琴心偷笑一声，道：“愿我们柳公子希公子，功成名就，誉满江湖。”
　　希沐风想了想，道：“就愿他年，还能在此相聚。”
　　三人碰了杯，各自饮了一口。
　　希沐风忽然灵机一动，道：“这一坛开了的酒，咱们喝了就罢了，那另一坛，不妨就埋在那树下面，等着他年，我们再来此相聚的时候，再去了寻来，对盏共饮，岂不风雅？”
　　文琴心心道，谁知有没有他年呢，却见他兴致甚高，不好驳他面子，转头疑问柳墨意，却见柳墨意惯着希沐风早就成了习惯，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心下作罢，想着反正希沐风也只会指挥柳墨意，遭罪的都不责怪罪魁祸首，自己一个看热闹的多嘴什么。
　　是以在希大公子的指手画脚之下，任劳任怨的柳先生因地制宜的找了根木棍儿，在一旁的一颗老松树下，掘了个坑，把剩下的一坛子酒埋了此处。
　　至此，这不太顺遂的登高执行算是告一段落，由自称听人提起过的柳墨意指路，往人多的怀关南天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