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44、第 44 章

　　君臣二人这一谈笑间，权素若便踏着乐声出场了，她穿了白色的舞衣出场，仿佛一道纤弱的白影，随时会乘风而去。文琴心在她眉眼间铺了金粉，让整个人都闪亮了不少，额上绘了一朵莲花，正衬得肤色如玉，宛若清水芙蓉。
　　文琴心本是私心想她穿红衣的，因为穿红衣的是许若薇，然而公主却道，像许若薇有什么用，就算是昔年洛阳舞王再生，而今我要的也只是眉夫人。
　　文琴心看着周倚晴，半晌无言，也不知是为了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许若薇，还是终于能出人头地却不再是她所愿望的文眉生。
　　权素若踏着莲步的起舞，有一种在丝线上行走的纤弱，让人忍不住要屏住呼吸，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搅了她，破坏这一场美梦。众人本就对她有所耳闻，权冷川的认可更是高调的做足了文章，而紧接着权素若就低调收敛闭门不出，算是吊足了胃口，是以今日一见，倒是噱头多于惊艳了。
　　不过她也确实没让人失望。素手一挽，妖娆得仿佛清波中伸展的花枝，眼波一动，醉人的胜过鲜花酿造的琼浆。她长袖一摆，仿佛有盛世的春光乍破，她裙摆一抖，好像是星光下拜月而绽的水莲，在四周围摇曳的烛光里，舞成一地的身影，与满地盛开着的金莲花交相辉映，光影斑驳，最终合而为一，这就是光耀全场的权素若。
　　文琴心看光影中起舞的白衣，忽然有些恍惚，好像看到了素娥，这由素娥传承给她，现在又传承给素若的舞步，此时时光破碎，光影迷离，素娥，你也该是站在高台之上，万人中央。
　　素娥在认识青女之前，早就小有名气，也曾经战胜过许若薇，却也输三次花魁，也一样都输给了许若薇，或许是命运捉弄与她，又或许是命运偏袒了坚持不懈的许若薇，缘由不可最，只是素娥呢？她会不会遗憾呢？要是早知道自己的三年一样是这样的结果，她还会不会选择这样与许若薇正面交锋？她又会不会怨恨命运的不公呢？
　　然而在滚滚红尘落寞的今天，文琴忽然觉得，大约在素娥舞蹈生涯中，仅有的那次战胜许若薇的斗舞，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小小慰藉吧，直到最后，她是不是也会庆幸，庆幸自己至少还赢过许若薇一回，就这点来说，胜在许若薇的时代，她总算也有比青女幸运的地方。
　　权素若的这套动作，本是脱胎于素娥与青女的双人舞，文琴心忽然想，若是她身边，还有一个人一起共舞，那会是什么样呢？就像当日自己与素娥一同跳的那样，该是什么样呢？
　　她闭上眼，有些迷离，忽然觉得，那道白影身边，应该是一道绽放的火光，原来素娥希望站在身边的，不是自己，而是许若薇。既生瑜何生亮，可周郎见了孔明，也会忍不住要奏一曲《长河吟》，闻弦歌而知雅意。红衣佳人白衣友，知音稀有，不知日日倚栏愁。
　　只是没想到，这一份惺惺相惜，终究无缘相遇，她们没能站在一起，没能共同闪耀，却只是意外的成全了自己。有时候命运是神奇的东西，她们站的最近，却生生被划分为河汉，这或许是淹没在历史尘埃之中，一个无法言说的遗憾。
　　爱莲说，为什么叫爱莲说呢？是青女心中，对许若薇，对素娥的崇拜么？这个小秘密，终于被文琴心悄悄窥探。
　　舞尽，曲终，夜阑，人也该散了。
　　步生莲结束的动作，是一个低头采莲的剪影，这是素娥加上的动作，文琴心忽然觉得这是一个沉思，沉思在命运的拐角，素娥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权素若慢慢放下手臂，将双手拢在身前，缓步走上近前，在宏正帝面前盈盈一拜，宏正帝只觉得是那惊鸿图中的眉夫人活过来一般，从画上走来，正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心中萦绕的爱怜顿时化形为人，当真龙心大悦。
　　身边的皇后不禁皱皱眉头，但她生性懦弱，皱皱眉头，已经是能表现出最大的不满了。同样懂得察言观色的周倚晴心中却明镜一般，知道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宏正帝强行稳住心神，道：“你抬起头来，叫朕瞧瞧，”
　　权素若咬着唇，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宏正帝看着，心中触动，更觉得无一处不爱，点了点头，转而向权冷川道：“冷川你这妹妹可真妙。”
　　权冷川笑道：“承蒙陛下厚爱了。”
　　宏正帝道：“赏！”他沉吟半晌，道：“把那个羊脂玉的发冠赏给权姑娘吧。”
　　那羊脂玉的发冠是当年眉夫人的旧物，她入宫之后，丰帝曾为她打造了一套首饰，专门作为爱莲说所用，然而几经辗转，只剩下了这一件，因为眉夫人的缘故，引为无价之宝，宏正帝每每对着惊鸿图出神，便会忍不住拿出来把玩一二。是以这一赏赐，可算天大的恩典。
　　权素若谢恩领赏，权冷川也谢道：“陛下厚赏，臣甚为惶恐。”
　　宏正帝开怀道：“又不是赏你，你惶恐什么？”
　　权冷川油嘴滑舌道：“惶恐臣这般不中用，还惯会偷懒耍滑，这光耀门楣，怕是都要靠这妹妹了。”
　　宏正帝哈哈大笑，想起刚才的事情来，那个弹琴的姑娘还没见，不禁又道，“冷川，你刚说那弹琴的姑娘，也叫来看看吧。”
　　权冷川道：“遵旨。”
　　忙叫人又唤了文琴心来，文琴心听过权九言提醒，心里早就有数，她也不慌不忙，整了整衣裳，便跟着侍卫到了近前。
　　文琴心恭敬的向宏正帝施礼，端庄优雅，这一份沉稳大气，倒是在权素若之上，是个知书达理的姑娘，更惊讶的是，她与素若跪在一起，竟然有些想双生并蒂之莲，倒是一喜，竟然无独有偶？却仔细一看，只觉得她虽然也不错，到底被素若压了一头，莫名生出些遗憾来，只点点头，道：“是个佳人，琴弹得也好，赏！”
　　文琴心谢了恩，与权素若一起下去。
　　二人回到画中游小院儿，看着桌上送来的羊脂玉头冠，各自有些出神。
　　权素若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首饰，当它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是有些恍惚，不敢伸手去碰，生怕这是一个狭促而美丽的梦，轻轻一碰，就会醒来。文眉生，二倾天下，三朝为妃的传奇人物眉夫人，在几百年后的仍被人津津乐道的文眉生，原来，就同自己一样么？
　　文琴心则闭上眼，细致回忆起步生莲的每一个动作，恍然是她才是站在那里，随着音乐翩翩起舞的人。
　　曾几何时，她也有这样一方舞台，这样一朝人见证，此时，她却也无能为力。曾经因为断了腿，而不得不放弃，那时候，这颗心是不甘的，还想期盼着有一天重返巅峰，而今呢，她或许又能站起来，甚至努力些也还可以起舞，可还能站在那高高舞台中央么？她曾与权九言说，自己的时代不再了，没什么遗憾的，可当有看到那个羊脂玉的发冠的时候，又为什么还会难过？她到底有没有当日与权九言说的那样的洒脱呢？
　　当这个昔日属于她的荣耀，在她亲眼见证下归于别人，心中总会有些落寞吧，曾经有许多人说，希望能再看眉夫人舞一场，只为这句话，大约就不该遗憾吧，有些奇迹，可以期待上天的眷顾，有些故事，只回是存在心底的一个愿望，后人愿意用无数的故事来圆满它，可惜，却不能改变现实中的无能为力。是的，无能为力。往昔繁华今安在，故人之何方？
　　在舍不得，也要放下了，与昨日的文眉生，说一声再见吧。谢谢往昔的辉煌，感动那个完整的落幕，只不过是心底的遗憾罢了，那个无所无谓的文眉生早就不在了，又何必遗憾呢？
　　时光无情，多少雄心壮志，多少青丝华年，都湮灭在时光里，终是美人迟暮。
　　其实，除去眉夫人，当日许若薇，素娥，哪个不是笑靥生花，美艳不可方物，然而在权素若年轻的笑容里，她们又能如何呢？茕茕白兔，东走西顾，人人都道衣不如新，却有谁还记得人不如故。
　　杯酒莫惊春睡重，只觉得好像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浮沉大起大落，醒来时候仍身在杨柳岸，素娥正叫醒她，督促她别偷懒，信誓旦旦说下次争花魁，定要赢了许若薇，今日种种，只道是寻常。
　　文琴心有些怨恨起来，为什么自己会想起这么多，是何人非要自己背负这样的记忆，太多的往事，就像个包袱一样，再也没了爱上层楼的心气，好像自己老了一样，已经活了太久，竟然不再盼望奇迹。
　　是啊，有些奇迹早就不敢奢望，也只能遗憾。
　　对了，她忽然想到了柳墨意，柳墨意是一个不会忘记的人，他可以把小时候的种种都叙述的丝毫不差，看过的书哪怕看不懂也不会记错半分，自己尚且可以借着回忆感慨抒情，柳墨意呢？往事种种，都如同刚刚发生一样，回忆，又有什么乐趣呢？这样的人，大约比自己还要痛苦的多。
　　她忽然又想起寒泉道人来，世上有许多的人都自诩潇洒，却很少有人，在命运的转折点，真的能够放下，付出的多了，就想得到个结果，可是他却真的能在在遇到无能为力的时候笑抿恩仇，在有能力上下其手的时候，仍旧给你一个公平的机会，那是个值得敬佩的人，不仅仅是他的才华令人陶醉，他的风姿让人倾倒，他的见识广博，胸怀天下，他真诚，他坦荡，他无所无谓，他是一个真潇洒的人，富贵不淫，威武不屈，不惭凤仪千华，傲视无双。可惜就是这样的人，老天仍然没有眷顾他。
　　文琴心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