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80、第 180 章

　　希沐风也花了两个月的时光，走到了当年他们一同游历过的天下第一关，他失去柳墨意的地方。
　　怀关千古，他乘着当年的记忆，另辟蹊径，踩着一脚荒芜，走到了那条嶙峋的山道上。
　　那棵树，依旧那般半死不活的立在那里，那个朱漆剥落的小亭子，竟然还没有倒下。
　　希沐风私下远眺，怀关两岸千里江山，满眼不觉，夕阳落下，染红了半壁江山。
　　千古风流，想起当日自己破壁直说的狂妄不羁，他摸了摸头，时过境迁，她微微的扯了一扯嘴角，只有没有凭栏远望的勇气。
　　他没带铁锹什么的，树棍也使不顺手，竟然就用手挖了哇，这最为爱惜的执笔执手，有一朝也会让泥土灌满了指尖，只是他忽然就不在乎了。
　　还好也不算太深，他就触到了那坚硬的坛子，他微微笑了一笑，当年柳墨意埋在这里的酒，这些年过去，重新尝一口，还是不是当年滋味？
　　希沐风出乎意料的安静的挖出酒坛来，拍开泥封，闻了闻，岁月的味道，酝酿在其中，似乎与原来没什么分别，却又总觉得不一样，或许，是心境不一样了吧。
　　希沐风浅浅的尝了一口，辛辣，绵长，还有回味无穷。
　　他坐在斜阳里，笑着江山无限，一口一口，他最怕喝醉，可今天，却不觉得醉。
　　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
　　如果，当年没有进京，如果，永远只是那游手好闲的人呢？清贫而单调的人生，他不会是宫廷画师，他也不会做什么劳什子的将军，默默无闻的认命，是不是可以相守一生呢？
　　他灌了一口，忽然又觉得无趣，琼华在手，为什么要默默无闻？
　　左右，只是命里无常吧。
　　人可以伤春悲秋，却不该后悔，左右不如意者都是十八九，何必还要装作一个失意人。
　　若果没有这些，大概不会认识那些人，那些光华里最终出众的人，明珠投暗，却还不如玉碎瓦全吧。
　　自己拦那么久，到最后还不是一样的结局。
　　柳墨意雄心壮志，若不是自己挽留，早该有一番功业，就算死，也不该死的默默无闻。
　　怎样都是一样匆匆，若还有下次，他一定早一点放墨意走。
　　希沐风闭上眼，他终于喝醉了。
　　若要是我，就在这石壁上画一双龙，点上睛目，自然会引风雷而来，就能破壁而去。
　　自己当日是不是这么说过，好一个投机取巧，破怀关的法子。
　　希沐风苦笑一声，曾几何时，不曾流出的眼泪。
　　他讲包袱仍在一边，草草的翻出笔墨来，沾着酒水，就在这石壁上绘画起来。
　　笔走龙蛇，不觉得田光辉安，他竟然真的画了一双龙。
　　龙差一双眼睛，他想了想，拆下文琴心给的络子，把上面的珠子按在其上。
　　忽然惊雷穿透浓密的黑云。
　　希沐风想，或许原来画龙点睛，真的能破壁而去。
　　他靠在石壁上，满足的笑了。
　　他没有注意到，一束淡淡的光束笔直的冲天而起，将他包围在其中，龙目上的珠子似乎受到感化，缓缓的闪亮起来，又淡淡的消退，终于消失不见。
　　有一道惊雷，直直的霹向山顶，正霹碎这画了龙的石壁上。
　　希沐风的魂魄随着这一束光波，缓缓的脱离□□而去，慢慢的升高，升到天宫中去。
　　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消失的情愫，那些前因后果。
　　后世传说，七月十五，怀关有仙人画龙，龙破壁而出，仙人乘龙而去，此处寻得画迹，是以名为，乘龙登仙处。

　　长安并不是终点，大将军常雪踪带着副将江逸之领兵继续南下，不过一切顺遂，遇到的些许抵抗，也都是掀不起风浪来，不过又三月的光景，玄国便已经统一了这万里江南。
　　这时候的都城长安已经恢复了往日升平，换了天地，却换不了江山。
　　文琴心每日坐在雅音阁中，台柱子云楼出去巡游了两个月，上个月回归，与不怎么熟稔的惜娘一同，唱了一出一出的曲。
　　文琴心坐在二楼，看着台上一场一场的悲欢离合，云楼以前戏份甚少，这以回归，就让人看了个足，满堂是场场爆满，缠头扔的满地都是，或许乱世之中，是这些曲。安抚人们颠沛流离的心灵。
　　他是不是一个好皇帝，文琴心也不知道，但似乎，实在是一个顶尖儿的伶人。

　　惶惶又是月余，玄国迁都长安，浩浩荡荡的队伍入主京城。
　　文琴心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她坐在镜前，难得动心得梳妆打扮，曾几何时迫于生计，生怕颜色不够晃眼，芙蓉不及美人妆，又道后来，虽然看上去淡妆素面，却其实精心装饰，要给人一副不加装饰出尘来。而后，这一世，她起先还会用心装饰一番，而后，故意掩藏许多，尤其避开当日眉夫人喜好，不说灰头土脸，却也遮掩一时。
　　而今呢。
　　而今又可以重拾好颜色。文眉生一笔一笔描摹，好像有一个人从过去之中活了过来，不在最好的时光里，却又重新遇上最好的结局。
　　钟徽，你还在等我么？
　　是的，那日周涵星给她看的玄国质子的画像，让文琴心认出，那就是当年的钟徽。
　　有些人执着百年，仍旧不改初心，就算天赋有损，也终究一日能成正果。

　　权冷川兄弟带着她进宫，那二人走在前面，文琴心默默的跟着。
　　权冷川走到宫门口，忍不住一个驻足，他看着远方溯洄的鸥鹭，顺着他记忆蜿蜒，溯洄到时光的某个尽头，他忽然有些怀念，怀念那些曾经遇到的人。
　　“哥。”
　　有人喊他，权冷川回头，九言就站在他身旁，他还是那样风姿夺目，就算瘦了些，却神气清爽，风清竹露，偏偏佳公子，那些往日的冰冷忧郁，都已经驱散的干净。
　　权冷川嗯了一声。
　　“哥，走吧。”
　　权冷川点点头，与他一同迈步进宫。
　　权九言顺不知怎的，忽然拿过一旁下人手中的灯盏，一笑道：“大哥，让九言再为你掌灯吧。”
　　权冷川看他，回忆忽然中断，前尘往事，苦乐都消散了去，终究都化作浅浅一笑。他点了点头：“好。”
　　文琴心默默的看着他二人，也低头笑了笑，跟上前去。
　　她在偏厅等了一会儿，才被引着去见萧祁。
　　屋里正中坐着萧祁，权冷川与权九言并排坐着，他不再是需要站着侍候公子的下人了。
　　见了萧祁，文琴心盈盈拜倒。
　　就听权冷川道：“这是我义妹素若，愿陛下笑纳。”
　　看在权氏兄弟的面子上，萧祁让文琴心起来。
　　文琴心站起身来，被萧祁左右打量，就听萧祁笑说：“果然美人，权大哥好福气。”
　　文琴心一颗心落了下来，忽然身旁的太监摔了瓷盘，匆匆跪下。文琴心的心跟着一沉。
　　萧祁不怎么耐烦，正打算喝退那人，就听那人颤颤巍巍的说：“陛下，小的识得这人，这而不是权姑娘，这是个妖女，叫文琴心的，与周倚晴公主谋士，还与逆贼何为欢有染，陛下不能信她。”
　　文琴心皱了皱眉，当即明白，这人是想用自己挑拨权氏与萧祁的关系，如此时候，倒是不怕鱼死网破。
　　萧祁看了看，有些无奈，回头问权冷川道：“可有此事？”
　　权冷川正色道：“一派胡言。”
　　文琴心忽然抬头，问道：“你可有证据？”
　　那太监看着抖抖索索，说话却十分严谨，道：“我见这女子与逆贼私通，她颈上有个金锁，上面又平安二字。”
　　文琴心叹了口气，又是金锁么。
　　不怎么介意的拽出金锁，文琴心问他：“你看的倒是清楚，那你一定看见我锁骨上的红痣了，是在左边，还是右边？”
　　那人略犯了难，略一沉吟道：“在，在右边。”
　　文琴心笑了笑，不再理他，向萧祁道：“在左在右，还是等陛下亲自来验验吧。”她就那么直直看过去，眼神里却仿佛有钩子，能勾住人的灵魂。
　　二倾天下，靠得大约不单单是好颜色。
　　萧祁笑了笑，吩咐人把那人带下去，任凭那人如何喊冤，也不为所动。
　　下人退去，权冷川与萧祁对视着耸了耸肩，权九言满不在乎的喝了口茶。
　　萧祁道：“权姑娘受惊了，今日便留在宫里吧。”
　　文琴心也笑了：“多谢陛下。”
　　文琴心的锁骨上自然没有痣，后来萧祁说：“就喜欢这样厉害的女子。”
　　萧祁不是个最英明的皇帝，却完成了史书上几代明君都不曾完成的一统天下，一笔功过记载史书上，或褒或贬，说来不过是世事无常。
　　他一生做得最出奇的一件事情，就是封了前朝贵妃权素若做夫人，赐号眉，阴差阳错，倒是又应了前朝眉夫人三朝为妃，二倾天下。
　　萧祁任用了两位丞相，右丞相权九言，封为皇兄，一代名相，奈何天妒英才，病卒于玄太祖萧祁十年。
　　天下兵马大将军，权冷川，据说是个从未动过一兵一卒的将军，名不副实，坊间经常笑称不知花了多少钱买来的将军，倒是萧祁与权冷川，似乎都不曾放在心上。
　　一代名相，一代名将，或许是曾经某个寺中，换过金身的菩萨保佑。
　　至于左丞相常雪踪，他是真正的文武双全，辅佐萧祁一生，君圣臣贤，风飞云会，传为佳话。
　　倒是当初他的副将江逸之，拿下江山就算功德圆满，辞官不做，据说，是个富甲天下的商人。
　　还有雅音阁换了主人，倒是鬼面一如既往的兴旺，不过有个传言，鬼面其实，是替朝廷做事。
　　春华路的晴川阁，买下了醉仙楼的产业，成了京城，名副其实的最大酒楼，分号遍布全国，据说，东家是为极为爽利的女子。
　　医道白家，依旧在玄国盛世，坚守自己悬壶济世的使命，家主白雅歌更是搜寻整理了失佚典籍，妙手仁心，万古流芳。
　　南山之上的一座书院，不知被哪个财大气粗的看上了，大兴土木的扩建了一番，还请了几位高士教授，前有柳墨意、希沐风、眉夫人，后面更是人才辈出，巍巍学府，栋梁一方。
　　听说永泉寺聪辩和尚塔上长出了桃树，开了桃花，那桃花涨木，竟合围而起，将塔环抱其中，像是无人问津无处诉说的执念，欣喜还是遗憾，都不足为外人道也。
　　至此，一波风平，若还有另一波起，就是下一个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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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最后一章，就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