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75、第 175 章

　　第二天一早，大将军何为欢班师回朝，陛下带着浩浩荡荡的人马出皇宫，亲自在城楼上迎接，就是到得早了些，大驸马还没来得及到。
　　这城楼上也是荒唐的很，权贵妃与琴师文琴心一左一右陪王伴驾，远了看去，像是一对儿姐妹花。
　　周涵星当真是有这性子胡来，这也就罢了，他等得无趣，便叫人摆上棋秤，与文琴心道：“朕听闻文卿善弈，就今日与朕手谈一局吧”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文琴心就算十万个没情绪，也推脱不得，只得低头应了。
　　棋秤摆在大殿之内，陛下执白，让文琴心先行。
　　文琴心不知为何，总是心里不踏实，都说行百里者半九十，文琴心此刻，忽然觉得棋子也有千斤重，几乎握不住了。
　　她心神不宁的，本也不知周涵星深浅，虽然强打着精神，到底下了个乱七八糟。
　　周涵星看她举棋不定的样子，便笑她：“文卿心不在焉啊。”
　　文琴心抿着嘴，强笑道：“臣棋艺粗浅，陛下见笑了。”
　　周涵星催了几次，她乱落了一字，周涵星看她落得甚无道理，不由得摇头道：“皇姐挑中的人，就该胸有成竹，布局谋篇，怎会如此，是卿家不用心。”
　　文琴心疲于应付，道：“公主错爱，是琴心无能了。”
　　周涵星看了看一旁香炉，已然烧到根底，终于摇头，意兴阑珊道：“算了，等改日再下吧，何将军快到了，我们也准备迎接。”
　　天底下哪儿有君王准备着迎接臣子的，文琴心吐了口气，低头称是。
　　周涵星命人用绢帛把棋局盖上，不过了一刻的时候，远远何字大旗就可以看见了。
　　周涵星也不知为何，站在城楼上竟然还感叹了一句：“何将军的军队，方能展现我大周国威啊、”
　　文琴心心乱如麻，这时候见了旗帜，也算悄悄松了一口气。
　　队伍浩浩荡荡，气势十足，似乎彰显着主人志得意满，性有成竹。
　　周涵星带着人下了城楼，出城迎接。
　　文琴心偷瞧了周涵星一眼，他似乎真得十分满意，一丝一毫也没察觉到眼前的祸患，她默默垂下眼去，硬了硬心肠，自欺欺人的想，到时候求着驸马饶这亡国之君一命也就是了。
　　眼看着何为欢走到城门口，翻身下马，跪在周涵星跟前，周涵星往前凑了一步，似乎就等着他请安过后立刻准他起来。
　　时光却仿佛在这时候凝固了。
　　何为欢跪着，久久没有出声。
　　左右人都觉得不对，却又碍于皇威，不敢出声。
　　周涵星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他试探着唤了几声：“何将军？”
　　终于，何为欢身旁副将跪着向前挪了两部，轻轻拍了拍何为欢肩膀。
　　这一拍不要紧，何为欢的身体失了平衡，仰面栽倒，露出他睁大的双眼，和颈上一道细细血痕，竟已然毙命。
　　没有人知晓这一刻何时发生，又因何发生，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周涵星更是吓得魂不附体，他膝盖一软，跪在了城上。
　　文琴心与权素若连忙搀扶，一番兵荒马乱过后，这热热闹闹的迎接成了一场前所未闻的闹剧。
　　文琴心虽觉得失神，却也有一颗心落了下来的感觉，她竟然前所未有又的放松，好像不论如何，都不必再担忧了。
　　周涵星被送回了寝宫，他实在是吓坏了，什么点子也不必找他询问，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什么也不听不问了。
　　就算不听，坏消息却不会因此就不再传来。杀害何为欢的凶器找到了，是一根细韧的银丝，若不是偶然反了光，怕是不会被人察觉，然而找到也没用，根本没人能说得出这东西的来龙去脉，只有银光隐隐闪现，似乎是在嘲笑着谁。
　　这一个坏消息还不够，不出一刻的时光，就有消息来报，说大牢里的权冷川，越狱了。
　　今天早上狱卒查房，还见着权冷川在，这会子去看，人就无声无息的没了，似乎除了从门口大摇大摆的出去，让人想不出他是如何不见的。
　　文琴心没有心思管他，却隐约明白，看似老老实实的权冷川，与这何驸马被刺一事，有脱不开关系。他既然有本事谋划此事，自然也就想好了何处藏身，就算官兵倾巢出动，消失的权冷川就如同个泥牛入海，毫无音信。
　　公主的势力此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公主显然是调教有方，有本事让这一个个的除了聒噪，竟没一个有起了心思站出来打算统领大局的，怪不得要推驸马上位，都是没用的。
　　可是，驸马这一倒下，这些弊端就显示出来了，他们吵吵半天，也不出结果，最后竟然就商量出一套等着玄国破了城，献上周涵星这只替罪羊，以谋求自己荣华富贵的法子来。
　　也不知是谁信誓旦旦觉得何为欢，还能灭了玄国去。
　　文琴心看着他们七嘴八舌，忽然一句话都不想说，她悄悄的退了出去，只打算等一个最后结果，便是了。
　　这样无所事事的日子过了三天，三天之后，周涵星平静下来，他复召了琴师文琴心来与他对弈未完的一盘。
　　文琴心与他两旁对坐，将那掀开盖头一看，心也就凉了半截，当日不觉，而今静下心来一看，周涵星所走，虽算不上强横，可自己当日实在落得太糟，该连的断在半途，该弃的挣扎满目，总算有一大块儿空占了半壁河山，她却自填了一目，没有做活的未来了。
　　文琴心摇摇头，不无失望道：“此棋，琴心已满盘皆输了。”
　　周涵星明知故问道：“卿怎如是说，朕还看不出。”
　　他忽然又自称朕了，难道也是知道，自己这江山，不会给姓何的忌惮了？
　　文琴心诚恳道：“做不出一目，便该投子认输。”她叹了口气：“琴心不是陛下对手。”
　　周涵星似乎有些失望，一边叫人收了棋局，又问道：“那你说，这千里江山，可是朕的？”
　　文琴心昧心道：“本就是陛下的。”
　　周涵星坐了下来，把玩着手边的盖碗，弄得生响，道：“朕再怎么愚钝，也知道自己要当亡国之君了，看来朕如何不肖，都得在史书上记上一笔了。”
　　文琴心忽然想起沐风来，黯然道：“江山多少豪杰，都寂寂无名，陛下却好歹有个名姓。”
　　周涵星似乎在安慰自己，道：“名姓罢了，后人如是说，又有何不同？”
　　文琴心这低头不语。
　　周涵星略一沉吟，想起一事儿，道：“趁着朕还在位，给你个差事。”
　　文琴心躬身道：“臣接旨。”
　　周涵星问她：“你知道西山永泉寺么？”
　　文琴心点头：“曾有缘一去。”
　　周涵星道：“你去内务府领一笔款子，永泉寺的塔林破损不堪，你找人修一修吧。”
　　文琴心心思一动，便知他指得是聪辩法师的塔，又想起公主来，眼眶一酸，默默低头道：“臣遵旨。”
　　周涵星自顾自的叹道：“左右就这些银两，用完一笔，少一笔，反正他们玄国有钱，不在乎我挥霍这点。”
　　这语气，似乎把自己看成替玄国守着摊子的局外人。
　　文琴心默默叹气，躬身凌志。
　　周涵星挥挥手：“文卿退下吧。”
　　文琴心施礼告退，心里却实在不是滋味。
　　倒是一切顺利，陛下钦点的款项，文琴心还是顺利的领了出来。
　　又到了一回永泉寺，才觉得物是人非，空荡荡的寺院，几个稀疏的来往僧人，他们大多专心念经，就算有人往来，也懒得抬眼看一看缘由。
　　文琴心左右无人可用，就亲自带着修缮的工人，到了后山塔林。
　　等吩咐完了工程，她一个人悄悄走到破损的聪辩法师塔下，静默许久，终究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那雕坏的桃花坠子用手帕包了又包，才用借来铲子，深深的埋在塔下。
　　今生不能在一起的人，就凭着这一点残魂，互诉衷肠吧。
　　文琴心默默在塔前哭了一场，想来周倚晴这一生，大起大落，传奇无数，她刚愎自用，手段强硬，只是回到原点，或许，她也希望曾经有人，对那些无处诉说的隐秘情义，为她真心实意的哭一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