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隔世》卿洛闻

100、第 100 章

　　远在边关的柳墨意，就没这样的念像了，边关紧急，显然，是不能回去的，他有些想念希沐风，便掏出那一片护身符，看了又看，那风干的菩提叶太过脆弱，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摸一摸，这感觉，就好像藏匿在内心深处的一些情愫，太多年了，太过珍贵，有些患得患失的，分明是夙愿得尝，却又不知是什么滋味，只是偷偷的看一眼，却又会觉得无比的满足。
　　希沐风也知道柳墨意是回不来了，这还是第一年，不能跟师兄一起过年，他心里空落落的，嘴上虽不说，却也能看出失落来，大抵是没了盼头，就连过年也不怎么期待了。
　　文琴心如何不知道希沐风的心思，却也不敢点破，唯恐触了他的眉头，自己也收拾不了。
　　希沐风干得也是闲职，倒是比文琴心还要轻松些，赶上休沐，百年百无聊赖，找人也找不到，就一个人上了街，闲逛去了。
　　随着人流一路走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春华街上，正见着轩琼尺说书。
　　轩琼尺惊堂木一拍，说道：
　　话说了那顾思，一张《临邛山水图》得了一句端王爷一句夸赞，坊间传言，比当代名家秦道子也不遑多让，秦道子画功出色，自视甚高，自然心里就不是滋味了，他偷着去看了《临邛山水图》，看来看去，觉得顾思比不得自己。
　　这么他就向顾思下了战书，约他比试一场，看看谁才是当代画圣。
　　秦道子什么身份，当世的名家，顾思什么身份，画院十年学徒，好容易成了宫廷画师，还给留王赶出来的灰溜溜丧家之犬，比不得他，秦道子这一个宣战，倒是真使得顾思一时人尽皆知了。
　　顾思那年也是初生牛犊，也就欣然应战，二人约好当月十五，一人画一张画儿到怀关山水楼展示，不偏不倚，让大家评判。
　　别的且咱不说，就说十五那日，是人声鼎沸，当时的一代名将沈敬衣将军驻守在此地，被好事者邀请着，就来山水楼做个裁判。
　　山水楼上挂了两个架子，一个上面，挂着秦道子的柿子图，那画得是栩栩如生，另一边，挂着顾思的图，上面盖着一张层纱，看的不甚清楚。
　　秦道子远远看去，心里就得意了，顾思还要用纱遮住画，怕就是觉得不好见人。
　　这时候，飞来一只飞鸟，冲着那柿子图上的柿子就飞了过去，嘴馋的想要吃那柿子，结果一不小心，撞在架子上，给那画琢了个洞，这一副柿子图，就这么被毁了，虽然可惜，不过在场之人无不感慨，秦道子这画，实在画得太真了，鸟兽飞虫，都分不出真假。
　　当即有人鼓掌喝彩。
　　秦道子也是得意，当仁不让的问顾思：“小伙子，你的画还看不看？”
　　这意思，你着黄口小儿还嫩了点，回去练练吧，现在认输，保全你一个面子。
　　顾思也是不卑不亢，抬头看了看自己挂在一旁无人问津的画卷道：“我的画，不是一直在这儿给人看呢？”
　　秦道子有些心急，觉得给你面子你还不要，真不知好歹，变自己动了手，上得前去，伸手打算把着一幅画上的纱揭开。
　　这一伸手，才料到坏了，原来着画上并不是真多盖了一层纱，而是顾思画了一层纱上去，竟然把着心急的大画家给骗了。
　　秦道子这闹了个大红脸，让飞鸟鱼虫不分是本事，让真人也分不清，那就是另一番本事了。
　　当场，由着沈敬衣将军宣布，顾思这个无名小卒，赢了当代名家秦道子。
　　这秦道子，可谓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这画儿，便是赫赫有名的挑纱图。

　　轩琼尺说完，一拍惊堂木。
　　众人皆是一片喝彩。
　　坐在其中的希沐风听得津津有味，自己什么时候能像顾思一样？生前名扬起天下，画作流芳百世，他们画师，大概毕生梦想也不过如此。他这一点其实就真的比不了柳墨意文琴心，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与这个叫顾思的画师有什么渊源。
　　或许也正是如此，他才可以过得如此无忧无虑。
　　怀关山水楼？希沐风想，去怀关的时候，怎么没想着去看看？他不知道，山水楼已毁，旧址就是他们当日所住的客栈。
　　希沐风特意等轩琼尺下了场子，才去找他搭话，他认出这是当日拾了自己扇子之人，轩琼尺也认出他来，有些不好意思得笑到：“这位公子，咱们真实有缘，竟然千里来相会了。”
　　希沐风也觉得颇有缘分，道：“可不是，秦州一别，又来京城相会，旁人可使没有这般缘分。”
　　轩琼尺道：“公子果然贵胄，与我等穷说书的不可同日而语。”
　　希沐风道：“你说什么呢，我一个丑画画儿的，无名无势，跟着我师兄师姐过来，啥也不会，每天就画画画儿，跟你们算事半个同行呢，什么不一样。”
　　听他这么说，轩琼尺的心里好受了些，问道：“公子来京城多久了？”
　　希沐风倒是不怕被人笑话，实话实说道：“我进京赶考的，结果来了就落了地，左右靠着画画某了个差使，在这儿混着罢了，公子呢？”
　　轩琼尺想起江鸿来，微微红了脸道：“我倒是年前就来了，这不是也没什么本事，就找了这说书的活计糊口。”
　　希沐风笑道：“看来你我是一般的没什么本事，这么有缘，不如我们以后常来往吧。”
　　这话说得，也不知是在说谁无能，好在轩琼尺并不是跟他谦虚，也没觉得什么不妥，欣然道：“这个自然。”
　　二人又一起说了一番雅音阁，希沐风是真兴奋，说的滔滔不绝，轩琼尺是别有用心，二人你来我往，倒是颇为融洽。
　　一来二去，二人引以为知己，希沐风乐得有人排解消遣无聊，轩琼尺也有人能够说一说心事，这二人一般的脾气秉性，却是真十分投缘。

　　这些日子来，周倚晴看上去还是原来那样，只是一天比一天精神不好，常日里还要装出一副平常的威严，大抵是机不可失，再苦再难也得咬牙撑着，文琴心一边佩服她女中豪杰，一边却又忍不住担心，周倚晴脸上的胭脂，似乎越来越重了。
　　只是，若是以为这样，他就会放松一些，那恐怕想的太简单了一些，文琴心私下知道，周倚晴假人之手，让周涵景做了不少蠢事，周宏正也是十分头疼，只好抬出的周涵星来，周涵星倒像是开了窍，竟然，还做成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情。
　　当然，文琴心还是知道一些的，周涵星这所谓的才干，不过是周倚晴拍了参谋手把手教的，遇着大事，还要传信来问周倚晴点头，只差一句一句的教了。周倚晴这费心劳力，身子也就雪上加霜。
　　也不知周倚晴究竟怎么计算的，难道他支持的不是周涵景么？文琴心里，有些疑惑，隐隐约约有个看法，却又不能确定，思前想后，终究还是咽回肚子里去，不敢去找公主一问。
　　其实周涵星，也没有文琴心一切的那么无能，只是功夫都没用在正道上，说起来，大周的画院，就是周涵星一力创办的，只是他这人没长性，创办之后，一年半载的也不来一趟。
　　是以他来的时候，希沐风都不知这人来这儿做什么。
　　那天画院里忽然草木皆兵，说是上头要收画考核，每人当场画一张，两个时辰之后便交上去，所有人都手忙脚乱起来。
　　希沐风看着他们，心中一片郁躁，这临近过年的时候来什么考核，真考核不过，还年前让人收拾铺盖滚蛋么？这年还让不让人好好过了，如此不厚道，也不知是个什么刻薄鬼。
　　想是这么想着，画还是得画，希沐风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就想起前儿听轩琼尺说书时候那挑纱图的故事，干脆什么也不想，不觉也寻着这路数画了一张，画得是秦道子画得石榴，不过上面盖了一层纱。
　　既然盖了纱，颜色就应该淡泊一些，希沐风小心翼翼的往碟子中加了少许水，将颜色弄的淡淡一层。
　　小心描绘，希沐风画完最后一笔时候，竟然比两个时辰还早了一些，看着同僚们满头大汗的样子，希沐风心里不无得意，颇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希沐风坐下喝了一盏茶，才到了时辰，本来以为有人收走画，却见了成王周涵星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希沐风慌忙低头，他也听说了这两日这人忽然得了势，不过坊间都说这人真才实学其实一点儿没有，就是仗着皇亲贵胄，有事儿没事儿的找麻烦，大家一样糊弄就是。
　　希沐风这时候见他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也就知道今日着一场突如其来的考核是什么人的心血来潮了，他不知道周涵星有没有什么真才实学，只是希难免有些抱怨，更觉得他们这些龙子龙孙们都是没事儿找事儿了。
　　想是这么想，脸上还是要跟众人一般的恭敬。
　　希沐风藏在众人之中，希望自己能平平安安的度过今天这一场考核。
　　周涵星竟然亲自从桌子前走过，一边走，一遍轻佻的刻薄着众人的作品，他指着一个工笔美人道：“你这画得是夜叉么？在画点儿海水，夜叉探海正好。”
　　转眼指着一个画山水得道：“你着还是山水啊，糊在一起，是墨水泼在纸上了么？”
　　希沐风缩着脖子，越听越觉得难捱。
　　转眼到了希沐风面前，希沐风眼观鼻鼻观心的低着头，等着他的评判，就听周涵星道：“呦呵，这是仿着顾思的挑纱图画得？”
　　希沐风一时痛恨自己耍什么小聪明，硬着头皮道：“回殿下，正是。”
　　周涵星哼道：“挑纱图你可见过？”
　　希沐风小心翼翼道：“不曾。”
　　周涵星道：“那画就挂在权九言那屋里，你得了机会不妨去看看，先看看，再知道自己学得是什么。”
　　希沐风脸皮都红到耳根儿了，恭敬道：“是。”
　　周涵星海不肯放过他，道：“顾思虽然有名，却不是天分多高，而是历练出来的，你看他的画作，早期的匠气死板，颇不入眼，晚期的倒是游刃有余，进步是能看在眼里的，只是他心胸不甚开阔，画得山水其实不如秦道子，只不过一时投机取巧，挑纱图原不过如此。”他顿了一顿，微抬起眼皮瞥着希沐风道：“你不学顾思的勤修不辍，倒是只学他投机取巧，不是舍本逐末，买椟还珠了。”
　　顾思之名，是在太大，是以后世说起他的画作总是一边倒的夸耀，事实上真迹又有几个人见过呢？多不过是牵强附会，人云亦云，希沐风自然没有周涵星的幸运，能够阅遍名画，只好似懂非懂的低头，道：“殿下教训得是。”
　　周涵星沉吟半晌，道：“你愿意画山水么？”
　　希沐风却是不甚善绘山水，只能硬着头皮道：“臣愿意。”
　　周涵星道：“明年圣寿，本王打算给陛下献一幅千里江山图，看你还是个有天赋的，不如，就让本王来教你画山水吧。”
　　希沐风起时不怎么愿意，觉得周涵星这人刻薄只会动嘴皮子，还要真“教我”画图呢？
　　心里虽然这样想，却还是不得不谢恩道：“承蒙殿下教导，沐风定然不负殿下所托。”
　　饶是这般，希沐风也能感觉到画院同僚们的眼光刀子一样层层的向自己射了过来。
　　希沐风默默吐了口气，无可奈何也，谁知我心有戚戚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