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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破虚相 ...

  •   (十三)不言的魇语
      夕阳余晖渐凉。被雨淋湿的发丝往下淌着水,每一滴的温度都冷得雪,好像掉下来的是冰渣子。我不言不语,只站在那动也不动,眼露哀伤地注视兄长。
      哥哥要抛弃我,回到那个没有阿渺的世界去了吗。
      是这样么?
      哥哥走过来,也不知他怎么甩开了金发男子的纠缠。他站在我面前,像是一整片的阴影覆盖下来。兄妹之间的凝望,足以胜过万语千言。我僵着,哥哥却动了。他脱下外套给我披上,又将我双手握在掌心。
      “手居然这么冷。”
      哥哥蹙眉,待我向来温和的语气也带上了些苛责。“先前才大病过一场,不是都嘱咐你要注意身体了?怎的就不肯听话。”
      我忙垂头做受教状,嗫嚅着声音喊他。
      哥哥伸手抱紧我,来自兄长的体温驱走了雨水侵袭的寒冷,短短几息便熨烫起来,温度奇高。他说没事,阿渺你别怕,哥哥就在这里。
      这时金发男子怒声:“雨浩!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是梦貘……”
      我自然知道。我清醒的很。
      哥哥拥着我说话,声音平稳且冷静。我听见他的心跳,亦如以往般的频率、节奏。他并未回头看那男子。
      “你说的事确实有几分可信。但阿渺是我妹妹,我自然更信她。真假我心里自有定论。况且难说你不是镜红尘或日月帝国遣派来迷惑我的。你且走吧,这事我不会上报学院。”
      我从兄长臂弯间悄悄偷看去,见那金发男子气的发抖,双目圆瞪极是震惊,像哥哥说出这话很不可思议似的。
      突然,金发男子狠瞪向我,表情像要把我生吃了般可怖。我受惊缩回去,哥哥摸我头发安抚说别怕,而后牵住我的手就要拉我走。
      额发滴水渗进了眼里,我下意识伸手去揉,刚低头就感到旁边有阵阴风吹来,哥哥顷刻间将我护住,挡住冷意侵袭。我睁眼侧头往后瞥,方才还站在那气急败坏的金发男子,此刻好像已不见了踪影。
      哥哥伸手拦住我的视线,“别看了。”他声音依旧没有波澜,甚至死寂于无一丝起伏,平静得逼近压抑。
      我就仰首去看他。兄长于是便也低头任我看个够。他忽地笑了,倏然昂扬嘴角,宝蓝眸子温和深邃,如海的深渊般难窥其貌。哥哥再度抱住我,像以往的每一个拥抱那样使我安心。
      “阿渺,别怕。你别怕。”
      哥哥在我耳旁低语,喃喃着竟像我唤他那般着了魇,既轻忽又沉重,连坠着血脉与看不见摸不着的红线,层层叠叠缠绕裹缚。
      “我不会离开你的。”他说,“我答应过。我不会食言。阿渺,你别怕。知道了吗?”
      我也回抱住他,也笑着回答:“嗯,我知道。”

      “阿渺一直都知道。”

      哥哥带我离开学院,径直去往旅馆要了间房,然后把我塞进浴室,要我好好洗个热水澡驱寒。贴着浴室门板我听见房间的那扇门开了又关,因此那头的空气便也沉寂了下来。
      抬手抚着披在身上的哥哥的外套,即便已被晕湿温暖干燥不再,但只要它还在,就像哥哥还在似的。他还拥抱着我,承诺此生间隔再远亦不会与我分离。
      我知他从来都是看似理性实则感性至深的性格。
      人啊……是会变的呢。
      我脱下哥哥的外套,脱掉湿透的长裙,镜子里的女体纤细娇美,伸手抚去皮肤冰凉,苍白毫无血色,没有一点儿生气活力。
      热水迎头浇下,蒸腾水雾刹那间模糊了影像。
      哥哥很快返回房里,而后敲了敲浴室的门。水流声霎时停止。
      “哥哥?”我试探地开口。
      “是我。”兄长声音此刻听来略显低沉,“拿衣服吧。里面应有毛巾。小心些,别手上沾水湿了干衣。”
      我不接话,开了浴室的门,满室热气顿时迎着缺口逸散。
      哥哥侧身站在面前,闭着眼神色如常。
      他手臂伸来搭着一套干净衣裙,我沉默接过,他立即转身退开,背对着妹妹说别洗的太久,蒸汽太浓会致使晕厥。
      我应许,很快回去穿上衣服出来,半干湿发拿毛巾裹住。哥哥靠着墙站,见我这样便动身拿过毛巾替我擦头发,边还说教起来,将兄长的耐心与严厉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他说:
      “下次不能这样了,知道?”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下次定不会再有这事发生。
      哥哥绷着的脸终于松动。他扬唇,忽然撩起我额发亲吻眉心,蜻蜓点水,触之即分。而后自然牵着我手要我坐下,把温度恰宜的红姜茶捧给我,说喝了它祛祛寒气。
      我乖巧听他的话做了。放下茶杯后哥哥问我,有没有想吃的?我看着蹲在身前的兄长,他双眸凝望我,如无涯的深海。于是我伸手抱住他脖子,说想吃哥哥做的烤鱼。
      “都这么大了,还难得见阿渺你撒娇一回。”
      哥哥轻轻笑出来,也伸手抱着我,放在腰间的手臂结实且温暖,像坚实的守护,也像疯魔的禁锢。
      他说好。

      (十四)幸福的彼端
      哥哥没有回学院,反倒陪我宿在了旅馆房间。他抱着我时还感叹,兄妹二人究竟有多久没有像这样、在同一张床上相拥着睡在一起了呢。
      自从史莱克之后。我在心里说。
      熄了灯,盖着同一张被子,黑暗里谁也没有先睡着。交互的呼吸渐而重合,最终完全重叠,相同频率的吸吞吐放,犹同一人。
      哥哥率先打破沉默,说起幼年往事。那时尚在公爵府,妈妈音容笑貌也与我们同在。在她柔弱的庇护下,我们虽生活得艰难,但苦中作着乐的记忆也能算是温馨的。
      “妈妈一直对我说,做哥哥的,要让着妹妹。我要保护好阿渺,不能让你受了欺负的。”
      说到这里哥哥就笑,胸腔里好似振动着鼓膜,伴着心音咚咚地响。
      “可你总比我懂事,乖得都有些过分,好歹你也犯一两个错啊!那时我故意欺负你都不哭,我受伤你却哭了,哭得我心都要碎掉。我想什么你都知晓,处处为了我着想。来到史莱克后亦是,你从不使我担忧,就连我抛开你许久不见,你也不抱怨我半句。就因为这样,我才时刻都牵挂着阿渺,怎么也放不下啊。”
      哥哥叹息着伸出手抱我,说妈妈去世时他也这般抱我的,其实自那天后他就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他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
      妹妹啊,我的妹妹。他又在叹息。你看你明明与我如此相像,如同镜像一般。可是又有那么多不同,你远比我冷静聪慧,可你又是那般柔弱纤细,好像一折就要断了,雾岚云烟般消散去。其实我又何尝不怕呢?我也怕你死痛病伤,怕你哭泣怕你愁容不展,所以我要变强啊,强大到足以睥睨世间万物。
      我开口唤他:“哥哥……”
      兄长却在此刻堵住我言语,以吻封缄。
      不同以往的亲吻额头或面颊,而是仿佛代表着誓言地亲吻嘴唇。只是那吻也是克制与礼让的,那样轻,比云绵软,比梦渺茫。
      “我知他所说没有欺假。但——阿渺,我信你。我宁可信你。”

      他时常能听见什么声音。
      断断续续、模糊地呼唤他的名字。待他凝神去听时,却又什么都听不见。
      幼年过往的每个夜里,他总要抱住了妹妹才听不见那些靡音。之后离开星罗他每夜无眠失梦,那些嘈杂之声便不能来扰。这使得他常记挂着妹妹,觉得身旁缺了她,他的生命便并非完整的。
      距离不能阻绝心音,却能将之削弱。身居日月学院的七百多个日夜,他独自静坐,周旁便有魈魅细鬼前来叨扰,呼唤他的名讳,要他睁开双眼。言语恳切,感情真挚。
      他从未回应过,也不知该如何回应,且他直觉不能去回应,于是便权当是听不见了。
      究竟是谁在期盼着他醒来、又有何目的。探究真相与否,脑中记忆思绪都是清明且真切的,连梦的余韵也不曾有,心有所想也恰难印证。
      干脆敛住了思绪,他不去想。

      我下意识伸手去摸唇,碰到后又烫着了似的放开。哥哥就笑,肩膀抖动胸腔发出低音。是了,他的灵眸在黑暗里也能视物,将我窘迫看得一明二白。
      于是我转而去摸哥哥的脸,指尖从上至下,一点点描绘他的眉、眼、鼻、唇。与以往不同,此刻他是醒着的,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兄长于我,从来都是毫无防备的。
      他将胸膛展现我眼前,掌骨贴着肋骨,其下便是支撑这身血肉行动的心脏。无论何时这总是人的命门所在,握住它便握住他的生死。
      我撤开手掌,两手都捧住兄长的脸,静静凝视他的双眼。
      “哥哥不问吗。”
      他握住我一只手,掌心温度奇高,熨烫得我那手背的皮肤都好像要融化掉了。
      兄长以相同的目光回望我。
      “我不问。”
      他说,“我记忆里没那回事,也就不想知道是否是那回事。我思故而我在,我想故而我能,如今我心里惦念的都是你,便想不了其他了。”
      那些躁动掩埋在皮肉之下的禁忌思想,穿透血脉阻隔沉默生长,在心口开出一朵血色罂粟来。

      我们是一样的,阿渺。
      哥哥这么对我说。
      明白吗?彼此之间已经无法分开了。

      兄长再度将我抱紧。
      两人此刻就像站在悬崖边上,身后就是深不见底的渊洞。我扯住他衣角说别抛弃我,他却不发一言拥我入怀,倾身跌坠那无维之谷。
      是啊,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想拉着对方一起万劫不复。

      最后他问:阿渺,你还有什么话要同我说的吗?
      我沉思想了想,亦伸出手将眼前的人类少年环腰抱住,埋首他怀。他心口的鼓动渐而收歇,最终归于平静。
      食梦的貘兽张开饿殍贪欲之口,金瞳璀璨。
      那些黑白与斑斓的梦境,连同记忆一并吞吃入腹。
      虚假也罢真实也好,凡有所相,皆是虚妄。梦里三千人世沉浮,梦外八百苦难起落,你闭上眼看见的世界渐渐空白,在渺茫幻象之中得到心所渴求的满足。
      你其实只是不愿醒来,面对求不得的困局。
      我再度触摸描画他的五官,流连游弋,指尖最后轻轻压在他微翘的嘴角。
      这对你而言是美梦吗?
      我悄声问他,哪怕知晓他不会再给我回应。
      因为、你看啊,你现在的脸露出了平静温遂的笑容,看上去很幸福,不是吗?

      闭眼沉睡之前哥哥对我说:
      “阿渺,就算我忘记了,你也要记得。”
      “这是我霍雨浩,纵容你囚禁的我。因此你也要留在这梦中。你不能脱身。”
      “你其实,同样也被我囚禁着。”

      -未完待续-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破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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