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枯苍月》零熵

3、第三章

　　此人柳眉深眼，山根高挺，鼻尖又翘起一个调皮的弧度，该算的上是个绝顶的美人；最与众不同的是，他一双眸子竟带着墨绿色。
　　只可惜他左侧脸颊仿佛缺了一大块肉般，整个脸颊都陷下一块。汇合于其中的疤痕，像是几只皱巴巴的紫色肉虫，扭动着缠在一起。更渗人的是，还有几支血管在疤痕之下隐隐而显，甚至有破裂之象。
　　听到陆将冶没有压制住的惊呼声，那人只是看向他善意的一笑。这个笑却是看的旁人更加触目惊心。
　　若只看他的右脸，这个笑倒像是仙子下凡一般的和善亲切；但只看他的左脸，却像是来自阴间的夜叉。偏偏两边脸都是属于一个人的，让人只剩下可惜二字。

　　连一向冷漠的孟止涯，都不禁面露叹息之色，用放在身侧的剑碰了碰陆将冶。陆将冶被他这一碰，才回过神来。他眼珠一转，假装喉咙不舒服，清嗓子般“嗯啊”了起来。
　　陆将冶一脸傻气的吭叽，当归自然看不下去了。他忍不住又调笑道，“嗓子不舒服？早告诉你在野外不比屋里，夜里盖好毯子。你倒好，非要把自己的给别人盖上。要是伤寒了，我可不管你。”
　　陆将冶听了他这话脸上一红，偷偷去看孟止涯。可他这个“别人”却像没听到似的，依然目中无物的看着前方。陆将冶明灯一样的眼睛马上暗了下去，低下头委委屈屈的抠着手。

　　赤连进来才这一小会功夫，帐里的气氛就莫名其妙的尴尬起来。不过他是七巧玲珑心，眨眨眼的功夫就已把这几人的心思猜的差不多，唯有坐在正中的那位，只能看出身份尊贵，一双冷眸似乎不藏任何感情，让人看不出他到底心下想的何事。
　　赤连善解人意的微微低头行礼，唤了一声“义父”。这一声叫的当然是周晟，只是他语气虽然端重，但声音却似十二三岁的孩童，纤细柔弱，只两个字还被他念的百转千回，让人听了不由得往不正派的地方想去。
　　周晟也难得面上微露羞赧，他咳了一声介绍道，“这是我的义子赤连，是我行军路上收养的，在军中做些端茶倒水的活。”
　　这话他未照实说，至少赤连端茶倒水的，也只是伺候他一人。
　　赤连微微垂头说道，“赤连面目丑陋，只望不要污了各种贵人的眼睛。”
　　说罢便从正中开始一一为众人倒茶。在给百里芜云斟茶时，他虽然一直低头，但能感觉到百里芜云一直在用余光盯着他看——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像一般，不带任何感情，俯视着跪在他面前的众生，看穿了他们心中所有的私欲与斤斤计较，却只是旁观，从不插手。
　　最后轮到当归时，他主动拿起杯子递到赤连面前，脸上挂着歉意的傻笑，看着他给自己倒茶。赤连倒完茶后没有停留，直接行礼告辞了。

　　好不容易倒完的茶，除了陆将冶却没有人喝。陆将冶一口将茶饮净，想再来一杯时，却发现赤连把茶壶都拿走了。孟止涯默不吭声的将自己那杯放到陆将冶面前，将冶几乎感动的落泪，忙端起茶杯开始细细品味。
　　算是喝过了茶，周晟提出要带几人视察军营，却被百里芜云拒绝了。周晟也不好说什么，只吩咐一队精兵跟着百里芜云几人，以备不测。他这举动自然是受到了当归的嗤笑，孟止涯一个人，就足以对付他们这一队人了。
　　不过百里芜云并没有拒绝，他心里知道，说是保护，实际上是监视他们。
　　几人说是转转，却没什么可看的。因为这地方实在不大，营帐目测不超过二十个，还有少数营帐是装些武器粮草的，可以看出这里兵士实在少的可怜。
　　看出陆将冶的不解，孟止涯难得主动解释，“这筑封镇本不是边关之城。赤华、存沙二山向西五十里才是真正的边界，那里另有驻军，人数众多。这筑封镇的驻军只不过是居中策应罢了。”
　　“居中策应什么？”将冶虽然不像孟止涯读过那么多的书，但是家里都是行军之人，自然知道的也不少，“只有两百人的军队，若真是开战了，也不知能做些什么。”
　　“这军队奇怪，这筑封镇也奇怪这个筑封镇，为何不建在富饶点的地方？”当归纸扇一揽，指着远处一处青山说道，“你看那里便是赤华山，那里可算是水草丰盛、树木成林，倒不在那里建镇，真是奇怪。”
　　“是啊，既然有这样的好地方，为何还要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建镇？”陆将冶挠挠头，突然向孟止涯身边挤过去，“止涯，你知道的多，你知道为何吗？”
　　孟止涯只是用剑柄推开准备靠过来的脑袋，摇了摇头。本来做好准备应付陆将冶下一句的孟止涯，却没有听到将冶期期艾艾的话语。转头一看，陆将冶正愣愣的看着不远处的一个背影。

　　虽然只见了一面，但几人对他印象实在太过深刻。此时周晟的义子赤连正蹲坐在地上，手里忙活着什么，看他身边几个木盆，应该是在浆洗衣服。让陆将冶看呆的是，这赤连腰肢纤细不赢一握，洁白的脖子上几缕调皮的碎发垂下，惹得他揉一揉衣服，就要用手背蹭一蹭。
　　“这赤连在军中想来不易，脸上有这样的伤痕，但偏偏又有如此风姿。”孟止涯不无怜悯的说道。
　　行军驻营苦闷，都是一群粗糙的爷们。若有身量长相纤弱似女子的兵勇，在营中免不得要受将士们调戏欺负。将领们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真闹出什么污秽之事，也就罢了。
　　百里芜云听了他的话道，“也未必。”
　　说罢也不解释，而是将目光投降当归。当归苦笑一声，这人虽然看的清楚、但连句长话都懒得说。
　　于是当归只好接着说下去，“你看他衣服虽然粗鄙，但是却十分整洁；手也干净细致，哪里像干过苦活的。再说依他的性子，恐怕也没人敢去招惹他。”
　　“你才见他一面，怎么知道他的性子？”将冶问道。
　　当归神秘莫测的笑了笑，“我问你，他这人最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的是什么？”
　　“……这，自然是他脸上的疤痕。”将冶不由心生怜悯，“真是个可怜人，年纪轻轻就遭此不幸，毁了如此一张好脸。不知怎样的恶人才能下去手。”
　　“是啊。”当归点点头，“能下去活生生手剜下别人脸上一块肉，自然心狠手辣。但是自己剜下自己的肉，这人心狠的让人可怕。”
　　“什么？”将冶不敢置信。
　　“看他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看伤口的样子，起码有了几年。”当归凑过去说，“也就是说，他还是孩童之时就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看陆将冶吓得不轻，孟止涯问道，“你又如何知道？”
　　当归打开扇子扇着风，半响才笑道，“我编的。用来骗骗呆子也好，免得又傻愣愣的又上了人家的当。”
　　陆将冶再傻也听出来当归这又是在挤兑他了，不知为什么，这一路上当归总是有个由头就数落自己傻，要被人骗。自己到底被谁骗了？

　　“几位大人。”
　　说话中的几人没注意，赤连已经洗完了衣物，端着木盆走到他们面前。他用手将垂在眼前的发丝拨弄到耳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几位大人的营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需要换洗衣服交给赤连就好。”
　　不远处跑来一个兵勇，年纪虽不大，却是身量高大面目清秀。他一溜小跑到众人跟前，行礼后说道，“侯爷，几位大人，小的名叫丁坤，是周校尉的使役兵。周校尉命小的带领众位去住宿的营帐。”
　　他转身带路，却不想撞到了一旁的赤连，刚才还言行得体的丁坤，突然手足无措起来，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啊，赤连……我，我这是……对不……不起，我、我……”
　　赤连温柔一笑，“没关系。你快带几位大人去休息吧。几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一会我打些热水送去，几位大人洗洗解解乏。”
　　丁坤立马像打了鸡血似的，重重的点了点头，带着几人就向准备好的营长走去。不过几步功夫，丁坤倒是说了不少话。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只有陆将冶听得饶有兴致，还追问他此处的风景人文。
　　丁坤没来得及说完，就已经到了帐篷门口。此处物资匮乏，帐篷自然也没有多余，他们居住的营帐还是临时腾出，木板床上铺着全军搜寻过来的几块动物毛皮。

　　过了一会赤连果然送来了热水，几人分别洗了洗脚，果然觉得一身的疲惫都少了许多。当归用手挑了些水又放到鼻子边闻了闻，笑道，“这个赤连懂得倒不少，水煮过些安神的药材。”
　　“赤连好细心啊。”陆将冶自言自语着又把脚泡回了水里。
　　百里芜云正在闭目养神，听了他这话说道，“那今夜你就去他那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