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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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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已经到了第二年三月,春风送暖、万物复苏,空寂沉默了三个月的天地又重新焕发出令人惊艳的生机来。
君搬了个小马扎放在家门口,旁边摆个煨着火的小炉子,炉子上还有个冒着白色烟气的铁水壶。天还有些冷,她裹着棉袄面朝远山坐着,手里捧着杯热茶,时不时的喝一口或迟缓的起身添上热水。动作神情就像个迟暮的老太太。
人间的天可真好,有四季变换,有生老病死,有人情冷暖。她坐在这里看远山,每一天都有变化,不过才十来天,就由一片苍白枯朽变得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了。在神族,这也才堪堪过了大半天吧。
隔壁王嫂从竹篱笆外探进半个身子,笑着开口:“小君姑娘,我这里有点自己育的茄子、辣椒苗,你要不要拿些去种?”
君魇一听是蔬菜苗,立马从马扎上起来,将杯子一搁就跑去开门。她很喜欢种东西,一株植物,从种子到发芽,长成幼苗,然后开花结果,最后枯萎,守着这个过程,她觉得非常有成就感。
“谢谢王嫂,不用多了,一种给我十株就行了!”
王嫂低头替她数幼苗,边数边说:“这马上要农忙了,我们几个姑婆婶子们商量着明天去集市上逛逛,小君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看看?等一忙起来,集市上怕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君魇笑笑:“我还是不跟你们一起去了,你们都走的早,我要睡到老晚才起的来,你们就先走吧,不用等我。”
“那行吧,如果姑娘有什么要帮忙的,就来隔壁叫我一声。”
“好”
君魇懂些药理知识,时常帮村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风寒风湿啥的。村人记她的恩,不时送她些东西,君魇收的理所当然,她又不是白拿的。
君魇最后决定还是去趟集市,她一个冬天都在家里窝着,也该出去沾沾人气了。
还是如往常一样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梳洗完毕再慢悠悠的出门,等到东城区集市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从敞开的门往里瞥去,有些人家桌上都摆上碗筷准备吃饭了。
君魇正走在集市的外围,离她十几步远的地方就是卖菜的摊子,现在整个集市里人很少,大家都收摊回去吃饭了。她一手提了个篮子,一手捏个肉包子,边走边啃。忽然,身后传来了吞咽口水的声音,很大一声,君魇很清楚的听到了,她忽的转过头。
身后站了个五、六岁的小孩,头发乱蓬蓬的,已经结成了一捋一捋的,脸也是黑乎乎的,除了两个圆圆的大眼睛在转,其他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上衣还好,裤子上破的全都是洞,左边的裤腿甚至从膝盖直接裂开到了裤脚。脚上的两只布鞋倒还是好好的,就是太脏了,泥一层灰一层的,已经看不出原来是什么样子的了。
君魇盯着他,扬了扬手中的肉包子,小孩的目光就跟着包子转了一圈,然后又吞了吞口水。
“想要吗?”君魇问他
“饿”
小孩答非所问,目光仍然盯着她手上的包子。细细小小的声音恍惚在哪里听到过,君魇一时没想起来。
看他饿的厉害,她也不好一个人吃独食,她掏出篮子里剩下的两个用纸包好的包子,递给他:“拿去吧”。
小孩先看了她一眼,见君魇没有逗他,才小心翼翼的接过。他的手很脏,从手掌到指甲都是黑乎乎的,他怕弄脏君魇的手,只捏住了很少的一点,然后等她自己放手。
等她放开手,小孩拿上包子立马转身跑走了。君魇也没停留,往前走了几步,拐进一个小巷子里。她要去巷子底那家酒肆打几斤白酒,用来泡成祛风湿的药酒,村里时常有人来向她讨买。
巷子很深,要走很长一段距离,不过自古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那家的酒也确实是好酒,酒香都飘出了巷子口,听这里的人说那家酒肆都开了好几代人了。
君魇心里盘算着这次要打多少,如果太重的话要怎么弄回家去,耳朵里却突然传来了小孩的呜呜声,就在她前面往左拐的另一条小巷里。
古人云:闲事莫管,饭吃三碗。君魇抬腿,目不斜视的跨过那个转角口。片刻后,她又倒退着回来了,另一条小巷里是四个小孩,三个大的一个小的。
最小的那个倒在地上,被另外三个大点的孩子围在中间拳打脚踢:
“小骗子,明明讨到的是两个包子,竟然只拿了一个回来,还敢骗我们只有一个,阿三都看到了,另一个明明被你自己吃了,不听话的东西,踢死你好了……”
小一点的小孩没有反抗,只是凭本能的抱着头任他们踢,嘴里发出“呜呜”的呼疼声。那个孩子,正是君魇给包子的灰扑扑的小乞丐。
她停在巷子口,苦着脸纠结要不要管,那个趴着的小孩已经看到她了。他爬着朝她伸出手:“姐姐,我是阿宝”。
声音很小,君魇却听到了。
金云国都城金城的一家客栈里,君魇正跟掌柜的订房间,阮阿宝局促的站在她脚边。他把头埋的低低的,两只黑乎乎的手不停的绞着自己的袖口。
君魇付了定金,领着他上二楼。推开门,房间打扫的非常干净,他站在门边不敢动。君魇把他拉到桌子边,倒了杯水给他:“你先坐一下”。
他听话的乖乖坐好,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水。不一会儿,两个客栈小二抬着一大桶的热水敲开了房门,把水放下后又出去了。
君魇招手叫他:“过来”。
阿宝走过去,抬头不解的看她。
“能自己洗澡吗?”
望着眼前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木桶,他小心翼翼的摇了摇头。
君魇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一边卷起袖子,一边命令他自己脱掉衣服。然后让他伸手试了试水温,确定没问题后,她把他提起来放进了木桶里。
“我只帮你洗头,其他的你自己搓。”他乖乖点头。
君魇帮他把头发和脸洗干净,阿宝自己搓着小胳膊,桶里的水变得很浑浊。恰好这时小二敲门,说是送饭菜。
君魇擦干手上的水过去开门,小二哥把饭菜摆到桌子上,君魇站在一边:
“能再麻烦小二哥两件事吗?”
“客官你说”
“这孩子太脏了,把水洗浑了都没洗干净,麻烦你再帮我抬桶水来,再帮他再买套衣服,顺便带瓶活血化瘀的药。”
君魇摸出一锭银子递给他:“剩下的,就当是你的跑腿费。”
小二抛了抛手中的银子,咧开嘴一笑:“好勒,客官你等着,小的马上就回来。”
第二桶水送来的时候,衣服也一并送来了。君魇帮阿宝洗干净,把他抱出来让他站在凳子上,自己去找块干净的布替他把身上的水擦拭干。
小小的身体很瘦,上面还有好几处被踢出来的青紫痕迹,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胳膊腿儿更别说了,简直就是一层皮包着骨头,连君魇曾经牵过的肉嘟嘟的手也变成了鸡爪子。真可怜,也不知道这小孩这几个月是怎么活下来的。
帮他擦好药穿好衣服,两人面对面在桌子上坐下,君魇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饭,然后把筷子递给他:“会用吗?”
阿宝接过,点头。
君魇拿起筷子替他夹了一筷子肉,等他开始往嘴里送了,她放下筷子问他:“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阿宝嘴里还包着一大口饭,闻言停下了咀嚼的动作,他摇头:
“不知道,醒来就那个样子了。”他朝后指了指那堆脱下来的脏衣服。
君魇也没抱太大希望,不过让她惊讶的是,这次再见这孩子,她发现他变了很多。不是指身体和身份,而是指脑子,虽然反应还是很慢,但并不笨,不似先前那副呆傻的样子。
阿宝见她没有再问什么,又重新开吃,君魇也夹了一筷子菜进嘴里,等吞咽下去之后,她很严肃的盯着他开口:
“你听着,以后你跟着我,就不叫阮阿宝了,你叫小宝,君小宝,我叫君魇。君魇、君小宝,你是我哥哥的儿子,是我的侄子,你爹死了,现在来跟着我,听清楚了吗?”
阿宝听见爹死了时眼神暗淡了一下,但他明白事情的重要性,也放下了筷子,盯着她的眼睛,保证一般的开口:“听清楚了,我叫君小宝,是你哥哥的儿子,你的侄子,我该叫你姑姑。”
君魇笑了,又替他夹了一筷子的肉:“好孩子,来先吃饭,吃饱了我们再说其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