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魇》暂问

1、第一章

　　魔族腹地，青魇山中的地宫，是曾经的魔族女魔尊君魇的陵寝。一身黑衣的男子沉默的站在棺椁的一头，他手里擎着一盏造型古朴的油灯，灯内无油，兀自跳动的火焰映亮了周围的一小片地方，却是这三百年来暗无天日的地宫中唯一的一点光亮。

　　男子的手抚着棺盖一步一步行至木棺的另一头。他一手拿灯，一手化为掌击在黑色的棺盖上，棺身分毫未动，十六根封棺钉却全数被震了出来。衣袖一挥，棺盖连同落在上面的钉子一并被扫翻在地。

　　木头砸地的声音被寂静的空间无限放大。在看见棺内躺着的人时，男子瞪大了眼睛，一直平静的脸上也出现了痛苦的神情。

　　曾经的绝色红颜变成了现在的干尸骷髅，幼时总爱拍他的头和提着他走路的鲜活女子此时正毫无生机的躺在这里，大红色的敛服裹着干瘪的身体，枯黄发皱的皮蒙在白骨上，青丝成灰，她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了一具骸骨。

　　男子痛苦的闭了闭眼，都是他害的，是他背叛了她，是他杀了她，害她变成了这个样子。所以，他现在来补偿她来了。

　　将灯小心的放在女子头的一边，他的手背眷恋的轻滑过她已经面目全非的侧脸，他把衣袖卷起一截，划破手腕，将涌出的血滴到燃烧着的火焰之上，火焰不仅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少顷，犹如飞雪的白色絮状物从火焰之中析出，一点一点的向尸体的七窍之中汇去。

　　以血为介，以相思为引，召回的，是他此生挚爱之人的魂魄。

　　他是君魇从妖族人手中买回去的，那时的他只有七八岁人类小孩的身量。魔妖两族即将开战，谁都没猜到作为一方领袖的君魇竟然敢变换身份混入妖族王城打探消息。

　　在王城的黑市内，他和一堆不同种族的小孩被关在大铁笼里供有需要的妖挑选，他们是些可换来利益的货物，是可口的下酒菜，也是能提升修为的灵药。

　　经过辨别比较之后，他被丢进了分类为“人”的那个笼子，他身上确实有一半的人类血统。笼里有十好几个孩子，都还很小，最大不过十来岁，容貌、衣衫皆为上品，只是惊恐的脸上挂满了泪水，全都挤在一个角落瑟瑟发抖。他眼睛扫过其他四个笼子:魔、鬼、妖，竟然还有神族。

　　门口传来声音，来了一群衣着华丽的顾客，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每人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棍子。

　　“上次被一个破道士的剑伤了心口，养了许久都没好全，这次可得找个好点的小孩好好补补。”

　　“这王城的‘药坊’可真是不一样，看看这些个货物，个个都是上品，呦～～这神仙笼子里面还真关着两个小神仙呀！”

　　“鬼族的，鬼，鬼族的，我要鬼族的，在哪里？在哪里？”

　　他将自己的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不引起注意的同时尽可能的湮没进这一群小孩之中。他现在就是一个普通人类的身体，一点法力都使不出来，逃跑都没有办法，只能尽可能的拖一时算一时。

　　一男一女两只妖怪来到了这个笼子前，男的随便点了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女的却是蹲了下来，用小木棍一个一个的挑起这些孩子的下巴，想看清他们的容貌，轮到他的时候，他本来想要表现的像其他孩子一样害怕的，可是木棍一触到他的脸，他就凶狠的抬起头，目光恨恨的盯着面具上那两个空洞的眼眶。

　　“呵”女子发出一声轻笑，确定了目标。她站起身来拍了拍膝盖，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大锦袋，又将锦袋连同手中的木棍一起扔进了墙边的阴影里：“就这个了，不用你们送货，我自己带走就好。”声音清越好听，还含着浅浅的笑意。话音刚落，就有黑色的烟雾打开笼门，将使劲反抗的他提了出来，丢在女子面前。

　　女子牵着他的手走过一条漆黑的长廊，他不甘愿的情绪在她轻柔的力度下渐渐化为乌有。出来之后就是妖族墨绿的天空，她依然带着面具，只是换了一个样子更为普通常见的。拽紧了他的手腕，她说：“小东西，你可别想着逃走，这里到处都是吃人的妖怪，跟着我，说不定你还能多活几天。”

　　他们在形形色色的妖中穿行，最后女子带他到了一个类似客栈住宿的地方，里面的客人千奇百怪，五族皆有。她将他扔给客栈的妖族女老板：“麻烦你给我看好了，可别让人抢了食儿，我还有事要去办，过几日再回来领这个小东西。”

　　他在客栈待了五天，其间倒没想过逃跑，他对这个地方完全不熟，又还在妖族的地界，就算逃出了客栈，也不知道该往哪边跑才能活下去。买她的女子回来的时候，他正端坐在房间里吃早饭。

　　女子坐在他对面，双手捧着下巴，脸上依旧带着面具，衣服虽然干净整洁，但他总觉得她身上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她叹了口气：“听说那家伙喜欢好看的人类小男孩才把你买下来的，结果去晚了一步，人竟然死翘翘了，真是白废力气。”

　　她拈了一片饼送嘴里：“小东西，我要回我的魔族去了，因为本大人自我要求做事要有始有终，既然是我买了你，也该给你寻个去处，我给老板娘多留点钱，叫他送你回你们人类的地界去。”

　　他放下筷子：“你要放我走？不吃我吗？”

　　“我又没那个习惯和需要，怎么，放你走还不好？” 她将头凑近他。

　　他摇头：“我能跟你走吗？跟你回魔族？”

　　“跟我走？为什么？魔界可不似妖族，那里的土地，你们人类是活不下去的。”

　　“我不是人类，只是我的身体里有一半人的血，相比狡猾麻烦的人类，我更相信你们魔族 。而且，我会活下去的！在哪里都会活下去的！”孩童的眼神无比坚定。

　　“你是半人？那另一半呢？”
　　“不知道，我忘了，为什么忘的我也不记得了，但是说我身体里有人类血统的是神族人说的，另一半，跟他们应该是一样的吧。”小小的拳头在桌子下收紧，眼神变得晦暗不明，瞳孔里嗜血的光闪过：“他们嫌我玷污了他们的血统，封了我的法力，压制了我身体里的另一半血，然后把我扔到了那群妖面前，只是没想到，在实力面前，神也不过是同样的下场。”

　　“小东西，我可真喜欢你的眼神，我可以带你回去，也可以不管你是人是神、是鬼是妖。只是你要记清楚了，既然入我魔族，那你这一生就永不得背叛魔族。”

　　他从凳子上站起来，到她的脚边跪下，将小小的头颅抵在她的膝盖上，声音有着孩童的稚气，却非常坚定：“我入你魔族，永不后悔，永不背叛，永远忠诚于你，如若背叛，你便杀了我。”

　　他只是为了活下去，去那里都可以，在尚不能自保之前，有个人可以暂时依靠，自然更好，而且这个女人，身份一定不简单。

　　她带他回到魔族，他猜到她身份不简单，但是没想到这个买他的女人，竟然是这一族之尊，洪荒时代之后的唯一一位女魔尊君魇。传闻这位魔尊酷爱战争，手中有魔兵百万，只要是她领导的战争，就没有失败的。她升任魔尊之位不过短短三万年，就将魔族的土地扩大了一半，将妖鬼两族逼的节节败退，连神族都惧惮不已。这次去妖族，也是为下一场战争亲自去打探消息。

　　但是摘下面具的她却生的很美：柳眉凤眼，挺鼻秀唇，削尖的下巴，如云的发，是完全没有攻击性的长相。她身边的女侍卫山月曾说过：“尊主若是肯好好打扮，必然是魔族最美的。”在他眼里，她打不打扮都是最美的。

　　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君魇为他取名“白鹿”，他在她身边待了一万六千四百七十年，从一个孩童长成翩翩少年，再从少年成为沉默阴郁的青年。他勤修苦练，是她身边最优秀的战士，他只忠于她一人，只听她一个人的话。他看她排兵布阵、运筹帷幄，看她在战场上意气风发，看她取得胜利时骄傲张扬的模样，这个人是如此的不一样。

　　从某一天起，他发现自己不能再像往常一样直视她了，他希望她的身边只能有自己一个人，偷看她的时间变多了，想着她的时间变多了，梦着她的时间也变多了。

　　作为一个臣子，这样的想法显然是不敬，思绪不宁的他在一场歼灭战中被暗算了。当淬毒的暗箭逼近他面门的时候，他忽然就记起了当年父母离去的真相，这个真相令他痛苦不堪，因为父母的死都和君魇有关。适逢此时神族中人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派人潜入魔族拉拢他，他们准备三族联合共抗魔族。想起母亲把他抱到怀里，教他一件一件穿衣的情景，他茫然的点了头。

　　三族联合攻打一族，打的又是个措手不及，魔族防守不及时，很快被攻破城防，君魇挨了神族上神的一鞭，受了重伤。她坚持不肯离开，他则护在她身边寸步不离，混乱的人群中，她手中的剑喂进了一名神族子弟的腹中，而他的剑亦穿透了她的心脏，胸口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银色的战袍。

　　君魇难以置信，她艰难的转过头来，眼中满是浓浓的难以置信和失望，她盯着他的眼：“你说过你永远不会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