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刺猬少女》奈倪

1、你过来

　　九月，周一清晨六点钟，晨光熹微，绿树、青草地、赭红色跑道……都像笼罩在透明蝉翼中，清新而又迷离。

　　头顶悬铃木树丛中，传出阵阵鸟鸣，悦耳动听。

　　江小满吸完最后一口豆浆，把空杯丢进垃圾桶，回头只见室友田淇淇扭着头往操场张望，手里的豆包也忘了吃。

　　“你看什么呢？早自习要迟到了。”江小满下意识往高一年级所在的德宇楼望了一眼。

　　田淇淇恋恋不舍把目光收回来，紧走几步跟上江小满：“司迦南被罚了，一个人在那跑圈呢。”

　　出早操的时候，江小满排在前面第二排，司迦南和班上几个个子高的男生排在倒数第二排，最后老师为什么把司迦南留下，她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

　　“听说他打了高一三班一个女生，人家告到咱班主任那儿了。啧啧，真没想到，人长得那么帅，却那么渣……”早自习铃声响起，田淇淇的八卦突然被打断。

　　江小满拉着田淇淇往德宇楼飞奔。

　　教室里三三两两的人或吃东西或聊天，江小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书包里拿出语文课本，翻到《前赤壁赋》那一页，准备默背。

　　左手边靠窗的两个女生在闲聊，声音压得很低，叽叽咕咕，听不清说什么。

　　江小满握着书页的手稍稍用力，页脚留下一道折痕，犹豫了下，她转头看过去，客客气气道：“张璐，王佳萌，你们俩别聊了吧，上课了。”

　　高一开学第二周，江小满被班主任委任纪律委员，日常工作就是监督不遵守课堂纪律者，若屡教不改，就在黑板记下名字，交给老师发落。

　　这是个得罪人的差事，背后挨骂难以避免。

　　开学不到一个月，她和班里同学都还不太熟悉，跟男生们几乎没说过话，然而得罪的男生一只手已经数不过来。

　　江小满倒也不在乎，照章办事，反正挨过这个学期，她打死不再接任就是。

　　她态度不错，张璐和王佳萌也没太反感，各自坐好，开始自习。

　　“咚咚咚……”

　　走廊上传来横冲直撞的脚步声，江小满望向门口，周昆两手拄在膝头，气喘吁吁看着走廊那边：“南哥，你快点啊。”

　　“快个屁，老子饿着肚子跑八圈，没死就不错了。”司迦南两手抄兜，迈着大长腿，闲庭漫步进了教室。

　　江小满的目光不经意与他撞个正着。

　　他的表情有淡淡的厌倦，眼睛漆黑澄澈，如星光倒映深海，有着震撼人心的魔力，江小满莫名心头一颤，垂下眼睛。

　　司迦南的视线扫过江小满，然后目不斜视走到她右后方的座位坐下。

　　周昆来到江小满身边，撩起校服下摆擦擦头上的汗，握拳轻砸一下桌面：“同桌，让让。”

　　江小满回神，身体稍稍前倾，伏在桌子上，给周昆让路，继续默读：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

　　“南哥，我他妈真替你冤得慌，那女的自己作死，还敢反咬一口，害你被老班罚跑步，气死我了，改天找个机会非教训她不可。”周昆一手搭着课桌，扭着身子小声对司迦南说。

　　江小满思绪顿住，眉头微蹙。

　　只听司迦南轻飘飘丢出一句：“别叨逼叨了。”

　　江小满眼睛盯着课文：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南哥，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这可不像你啊，你什么时候这么怜香惜玉了，还以为你情窦未开呢……”

　　“周昆，你能下课再说吗？”江小满例行公事。

　　周昆转头瞥她一眼：“不能。”又嘀咕，“女的都他妈事逼。”

　　江小满把书本一合，侧身面对周昆：“难道你不该遵守课堂纪律吗，你一直说话本来就会影响别人。”

　　周昆颇不服气：“你这么叨逼叨就不影响吗？”

　　江小满瞪着周昆，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怀疑周昆因为上周他在晚自习课上把一个女生推倒在角落里，被她记名，而对她心存不满。

　　“瞪什么瞪，傻逼。”周昆嘟哝一句，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练习册，重重抽在桌子上。

　　两分钟后，江小满耳边响起口哨声，无比嚣张。

　　江小满起身，径直走上讲台，拿起一支白色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写下“周昆”二字。

　　周昆：“操！”

　　司迦南抬头望向讲台，女生的背影纤细又透着倔强。

　　*

　　天气很热，不到八点钟，教室里已经闷得像蒸笼，同学们都跟包子似的，直冒热气，头顶的电风扇呼呼转动，然而降热效果微乎其微。

　　上午第一节是语文课，班主任蒋兰秋踩上上课铃声踏入教室，目光在黑板上停顿一秒，再扫向周昆，眉头一皱：“周昆，你天天自习课不能干点正事吗？”

　　周昆斜江小满一眼，吊儿郎当说：“我干啊。”

　　蒋兰秋在讲桌上摊开教案，再抬头看一眼周昆：“我看你还是需要长长记性，中午下课去打扫楼下小广场，给花坛里浇浇水。”

　　周昆一听就急了，这种天气热死个球，坐着不动还直冒汗，若到太阳底下干活，简直要了亲命。

　　“老师，我抗议，这不公平，南哥上自习也说话了，为啥江小满只记我的名字，不记南哥的，我严重怀疑江小满暗恋南哥，涉嫌早恋，违反学校条例，应该重罚，小广场就留给她扫吧。”

　　周昆这番逻辑不怎么通的话，在教室里丢下兴奋因子，立刻引起一片哄笑。

　　司迦南躺枪，很是不爽，大长腿一伸，朝周昆的膝窝踹了一记：“管老子鸟事。”

　　司迦南的同桌李思源看热闹不嫌事大，嗷嗷叫着瞎起哄：“同学，表白了解一下。”

　　全班哄堂大笑，乱成一锅粥。

　　田淇淇满脸同情回头看江小满，她正襟危坐，垂着眼帘，嘴唇紧抿，而脸颊已经红的几乎滴血。

　　蒋兰秋拍拍桌子，示意大家安静：“周昆，有意见下课再提。现在开始上课……”

　　江小满指尖轻拨页角，找到二十五页，余光里，一只灰白条纹板鞋安静停留在周昆的凳子后面。

　　她不由侧目，那板鞋做工十分精致，鞋口很有设计感，鞋面干净，纤尘不染，透着矜贵。

　　她室友齐丹丹就有一双这个牌子的鞋，价值四位数，据齐丹丹说攒了一年的零花钱才买的。

　　……

　　下课铃响了，蒋兰秋合上教案：“上课走神的睡觉的，找同学抄重点好好复习，周四月考，考题会从这里面出……”

　　一听跟考试挂钩，上课没认真听讲的，后背一凉，立刻来了精神。

　　周昆挺挺脊背，想说什么，小腿挨了司迦南一脚：“有屁憋着。”

　　蒋兰秋刚走，教室里便如一锅饺子开了锅，喧腾一片。有男生手撑着桌面，脚下一弹，跳到过道上，拔腿奔出教室。

　　周昆用力拍一下桌子，宣泄不满：“他妈的谁想打扫谁打扫，我他妈就不干，有种你还去打小报告。”

　　司迦南从后面探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揪起来：“别娘们唧唧了，老子跟你分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教室。

　　*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随着下课铃声响起，走廊上涌满了人，脚步纷杂，人声喧哗。

　　田淇淇下位来找江小满：“小满，你中午打算吃什么？”

　　江小满把课本收起来，摞在书堆上：“还不知道，到食堂看看再说。”

　　食堂里挤满了人，嘈杂如集市，江小满和田淇淇排在队伍中，慢慢往前移动。

　　打饭窗口上方贴着菜单：红烧肉、黄焖鱼、羊肉烩饼、打卤面、香菇肉片……

　　田淇淇摸着肚子，不自觉咽了下口水：“你不是喜欢吃鳗鱼饭么？我们吃鳗鱼饭和打卤面吧。”

　　江小满脸上显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而语气尽量显得满不在乎：“……好啊。”

　　距离窗口越来越近，江小满紧张地捏了捏饭卡，胸口莫名发闷，她眼神闪躲对田淇淇说：“淇淇，你自己打饭吧，我突然想吃饼，我到校外去买。”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周昆低声的讥讽：“呵，穷逼就穷逼，装什么装。”

　　血液直冲脑门，江小满几乎窒息，她低头转身走出队伍，视线里又一次出现灰白条纹板鞋，她下意识加快脚步，匆匆冲出食堂。

　　江小满顶着大太阳出了校门，左转经过公交站牌，再往前走大约30米，右转进入一条小巷子，第三家档口就是买卷饼的，玻璃橱窗里，两排不锈钢托盘盛着各类菜品：海带丝，千张丝，土豆丝，虎皮辣椒圈，圆白菜，素鸡……

　　江小满要了几样菜，淋上辣椒油，拌上芝麻酱，卷上薄饼，分量很足，差不多也能吃饱。

　　把卷饼拎在手上，江小满打开零钱包，抽出两张一元纸币，再从角落里捏出一枚泛着金色光泽的五角硬币。

　　老板接钱的动作一顿：“三块。”

　　三天前还是两块五。江小满收起五角硬币，换了一张一元纸币。

　　江小满拎着卷饼回学校，打算在教室里吃，吃完刷物理题。

　　*

　　德宇楼下，司迦南架着腿慵懒散漫地坐在花坛边，手肘支在大腿上，手里拎着半瓶依云矿泉水晃晃悠悠，梧桐树投下一片绿荫，为他遮挡阳光。

　　在他身后，蛇一般细长的水管盘踞在花丛中，吐出清澈水流。

　　周昆蹲在旁边啃鸡腿，满嘴油光。花坛水泥台上，一个塑料袋装着三个透明便当盒，食物丰盛：卤鸡腿，烧鹅，麻辣小龙虾，芙蓉蛋卷和炸鸡。周昆三口两口啃完了鸡腿，又捏一块炸鸡丢嘴里，顺便扭开一瓶冰镇可乐。

　　司迦南转头瞥一眼周昆：“你在表演猪吃食吗？”

　　周昆嘴里塞满食物说话含糊不清：“作为一个光荣的劳动人民，一个差点饿晕的美食家，我很有必要好好犒劳一下我的胃。”

　　司迦南“呵”一声，仰头喝水，不经意瞥见慢吞吞走来的江小满。

　　天空很蓝，阳光明烈，照得香樟树树冠闪闪发光。

　　女孩走在树荫里，手上拎着一个卷饼和一瓶康师傅矿泉水，她小脸苍白，低眉敛目，嘴唇紧抿，身材纤细瘦弱的像棵营养不良的豆芽菜。

　　司迦南的目光随她的身影移动，在她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忽然叫住她。

　　“诶，纪律委员，你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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