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约关系》29秒

11、还钱

　　安彤上了对面的地铁，返程两站，混在人群中出了地铁站。

　　地面是城内出名的老商业圈，距离老火车站、汽车站很近，中间夹了几个批发市场，人口密度大，并且来往人员非常杂。

　　安彤当大小姐的时候金贵，购物直接去对街的商场，车接车送连路都少走。如今倒是对这接踵摩肩的人群心怀感激，唯恐哪一片的人少了几个，藏不住她。

　　反正她身上值钱的就剩下空的手包，没钱没卡，连手机都没有，不怕偷不怕抢。

　　安彤钻进KFC买了杯咖啡，盯着炸鸡汉堡的图片看了两秒钟，咽了口唾沫。

　　收银询问：“还需要些什么？要不要尝尝我们的新品早餐？”

　　安彤摇头。

　　在角落的位置上喝完咖啡，安彤还是回到点餐台要了早餐。付钱的时候，安彤看看包里的零钱，又加了一支甜筒。

　　舔着冰激凌，安彤把“奢侈”和“改善生活”颠来倒去想了很多遍，最后一口咬在脆皮上，有点期盼下雪。

　　可惜没有雪，秋末的早晨阴沉沉的，云很低，连成一片压下来，铅灰色。大概又是个雾霾天。

　　安彤吃完早餐出去，在商业街来回逛了两圈，进了一家手机连锁店，用身上大半的钱买了一部所谓的青春学生机。

　　二百九十九块，附送三百块电话费。

　　安彤蹭着手机店的WiFi，倒腾了半天也没能登录以前的微信，只好跑到对面的营业厅补办手机卡。

　　一来一回折腾了好久，青春版学生手机的内存量有限到难以想象，只是同步联系人，到一半的时候就提示扩容。

　　安彤头疼地删删减减，试了好几次，才把高利贷老黄的手机号给导出来。

　　她给老黄打电话，响了很多次，那边都没有人接。

　　赖在禧音传媒里的老黄，嘴角紧绷，鼻头皱起，额头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老黄对面坐了两位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右边是个冷面森然的警服人员，隔着外套隐约能看见后腰附近枪套的轮廓。

　　左边那位面相一团和气，开口也恭恭敬敬的，颇有几分谦卑内敛的姿态。他把一份文件放在老黄面前的茶几上，指尖按在边缘往前推。

　　“这位……黄？哦，黄先生，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原则上来说呢，高利贷本身并不违法，我们大众认为它犯法是因为大多数高利贷催债的手段和途径不合法。”

　　说到这里，男人转头看身边的警服：“当然，这就超出闻某身为律师的职责权限了，应该由公安部门主管控制。刚好张处也在，你要是想了解的话，可以让张处跟你科普。”

　　警服张处一双鹰眼直勾勾盯着老黄，目光肃杀，周身的气势压迫凌厉。老黄往后撤身子，肩膀缩起来，膝盖抖来抖去。

　　对视片刻，张处收了几条短信，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念其中的内容：“黄洪杰，男，四十三岁。曾经因盗窃罪入刑，去年九月刚出来……”

　　张处一连念了几条案底，放下手机看老黄：“最近有群众举报，你涉嫌人口拐卖，私底下还有器官交易。”

　　老黄一拍茶几蹦了起来：“放屁！”

　　闻律师冲老黄笑：“别激动，群众举报是举报，警察也不会接了举报就抓人，肯定是先调查。不然你怎么能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呢？”

　　老黄色厉内荏，开口前先瞟张处，两只手无意识地搓动，十分心虚。不过到底是经过场面的，他抽抽鼻子：“你们这是威胁？公、公权私用！”

　　说到一半，老黄的矛头一转，对准了范烁静：“就是你这个女人！你以为找这两个人过来就算了？我告诉你，事情没那么简单！”

　　范烁静挑眼看过去：“你想解决问题吗？”

　　老黄不言语，默认了。

　　“那把你的手指头放下。”

　　放了没面子，不放又没办法继续谈下去，老黄两厢为难，顺手朝旁边的小跟班脑袋上抽了一巴掌。

　　“让你们看着那个丫头片子，你们能让她从宿舍跑了！没用的东西！”

　　范烁静眼底有光闪烁，嘴角扯出一个笑，藏在讥讽之后，是浅淡的揶揄。看着小朋友粗劣简单的恶作剧，说不上是欣赏还是鼓励，总之升起一丝丝玩闹的心。

　　有些纵容的态度在其中。

　　“现在张处和闻律师都在，你要解决群众举报的问题，还是欠款的事情？”

　　老黄在茶几下踢小跟班。

　　小跟班嚷嚷：“我们是来要钱的！你们给钱，我们就走！”

　　闻律师出头：“已经说过一遍了，看你跟前的文件。最高法出具的规定，明确提出民间借贷年利率超过百分之二十四的部分，法院是不予支持的。敢问，范总欠了你多少钱？”

　　老黄手里有一张皱皱巴巴的欠条，折过的次数太多，破了好几处，拿胶带粘起来的。几十分钟之前，范烁静看过一眼，上边的金额只有四百万而已。

　　只是本金的话，安长胜不至于跑路。全是利滚利在翻倍，到现在已经破了千万，全压在小姑娘一个人的肩膀上。

　　范烁静把玩着钢笔，指尖一松，镀金的笔掉在桌子上，“啪”，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

　　闻律师回头看范烁静一眼，接到讯号，对老黄补充：“并且，还款超过百分之三十六的话，我们是可以向法院申请追回的。不知道有没有超过呢，黄先生？”

　　老黄沉默几秒，突然起身：“我不跟你们谈了！我找她本人去，这跟你们没关系！”

　　范烁静按住滚动的钢笔：“我大费周章请了闻律师和张处来，你说不谈就不谈了？打官司还有个诉讼费呢，谁付？”

　　“该算的账，今天一并算清。”范烁静换了手机打外线，叫集团总部的财务，“带现金过来，走我的个人账户。”

　　……

　　老黄一行人被迫接收了还款，当场清点查验，签字按手印，了结了安家的债务。

　　然而拿着钱出了门，外边一队警察把他们拦了下来，出示证件之后表示：“关于举报的问题，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刚到手的钱还没焐热乎，跟人一起接受调查去了。

　　办公室内，范烁静给财务签了字，交代财务补全流程手续。话没多说，范烁静招待张处喝茶，陪着坐了下来。

　　张处一改那副严肃的面孔，跟范烁静调笑：“你居然肯管闲事，还讲到我这里来。到底是谁这么大面子？”

　　范烁静摆手否认：“就是个小姑娘。也不是管闲事，高利贷这帮人往我这儿一坐，我不管吗？公司成什么样子了。”

　　张处当她是借口。

　　范烁静强调：“真的是。主要是联络不到当事人，我实在没办法。”

　　正说着，一个警员敲门进来，跟张处汇报：“嫌疑人的手机一直在响，是个存名叫‘安’的人，打了四通电话。后来这个‘安’发短信要求换个‘窝’，说现在这个‘窝’呆不下去了。”

　　警员紧张地问：“这个‘窝’是不是中转站？还是藏什么东西的地方？要追踪吗？”

　　范烁静顿悟，跟张处解释道：“就是欠钱的那个小姑娘，叫安彤。我叫她过来，有问题可以当面问她。”

　　商业圈的安彤，被冷风吹得骨头缝发凉，忍不住又跑回KFC取暖。老黄不接她的电话，也不回短信，她有点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安彤又萌生出逃跑的念头。

　　现在从宿舍搬出来了，已经过了这么久，老黄的人都没有来找她。那是不是说，他们跟丢了？

　　那晚上不去百川里，不就彻底自由了吗？

　　安彤被这个想法惊得心脏狂跳，不多久就面红耳赤，浑身燥热起来。

　　她正要琢磨逃跑的路线时，劣质的山寨机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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